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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还悬挂在天边,紫禁城养心殿里已是灯火通明,被迫习惯了早睡早起的慈安皇太后早早起身,待其洗漱收拾妥当,小皇帝祺祥也赶了过来请安,受礼之后,她便吩咐道“叫起儿。”
身为监国皇太后,虽然并非每天都要早朝,但每天却是都要见军机大臣的,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皇帝皇太后起得早,一众军机大臣起的自然更早,凌晨三点左右就得赶进宫等候召见。
听闻叫起儿,肃顺领着一众军机进了东暖阁,叩安见礼之后,按例将当日要处理的政务一一进行禀报,待的商议完日常政务,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眼见的几人不吭声慈安才开口道:“恭王奏请修建京张铁路之事,军机处是何意见?”
恭王奕訢奏请修建京张铁路的折子,慈安留中不发已有几日,肃顺原本以为这事会不了了之,不想今日却又问了起来,略微沉吟,他才道:“回皇太后,国库空虚,全额借贷修建铁路,并以铁路运营权为抵押,微臣窃以为不妥。”
他话才落音,跪在后排的穆荫便朗声道:“太后,英夷面临经济危机,主动提出借贷修路,是为转嫁危机,且铁路干系重大,铁路所布之地,其地商权矿权交通权皆操之于铁路,铁路权绝不能容外人染指!”
杜翰则紧接着道:“西夷本性逐利,主动提出借贷修路,乃为谋利,修建铁路耗资不菲,仅是铁路运营权怕是难以满足西夷之贪欲,微臣担心西夷得寸进尺,取得铁路运营权之后再索要铁路沿线采矿权、传教之类非分要求,恳祈太后慎思。”
见的肃顺一系反对修建京张铁路,慈安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奕訢和肃顺沆瀣一气,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是不赞成修建京张铁路,虽然西夷承建铁路在大清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从心里她依然是抵触洋人深入内地的。
不过,她也没急于表态,毕竟这事是恭王奕訢提出来的,她想听听奕訢的意见,再则,朝廷要发展工业发展军工,还需要倚重英法,她也不想莽撞。
上午十点,恭王奕訢才应召入宫,见礼之后,慈安一如既往的赐坐,待其谢恩落座,她才开口道:“向西夷借贷修路之事,朝议汹汹,反对者众,皇叔应该有所耳闻罢?”
“臣略有耳闻。”奕訢从容回道:“实则对于京张铁路,臣也认为并非急务,之所以上折子奏请,是为防范英法转而向元奇寻求合作,英吉利爆发经济危机在即,急于寻求对外投资以拉动国内经济,减轻危机所造成的损失。若是在朝廷不能得逞,英法必然转向元奇,毕竟东南各省的铁路修建工程远远多于北方各省。”
听的这话,慈安半晌没吭声,若是英法转而与元奇寻求合作,那对于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朝廷将陷入内外孤立的处境!良久,她才道:“英法与元奇素来不合.......有合作的可能?”
“回皇太后。”奕訢缓声道:“英法等西夷眼里只有利益,元奇也是唯利是图,只要对双方有利可图,必然是有合作的可能。
英吉利经济危机一旦爆发,必然波及法兰西、美利坚等欧美国家,大量的过剩商品需要寻找市场低价倾销,咱们大清无疑是最为理想的市场,而对于大幅削减铁路修建成本之事,元奇显然是不会拒绝的。”
慈安等时就觉的有点犯难,略微沉吟,她才开口道:“此事关乎与英法两国的关系,皇叔不妨与军机处仔细磋商,然后拟份条陈上来。”
奕訢耳目灵通已经知晓肃顺反对修建京张铁路,让他与肃顺商议,必然是扯皮推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商议出一个结果来,他微微欠身道:“臣遵旨。”
顿了顿,他接着道:“臣才疏学浅,于经济一道,知之甚微,但以臣之愚见,进来经济危机对于朝廷而言是一个难得的发展工业的机会。
大清朝野上下,若论经济之才,无人能及镇南王,臣恳祈皇太后允准,前往上海向镇南王讨教,肃相若能同去最好。”
略微沉吟,慈安才道:“元奇似乎也反对借款修建京张铁路,皇叔确信上海之行能有所获?”
奕訢道:“臣相信镇南王会以大局为重。”
稍稍思忖,慈安语气温和的道:“微服前往罢。”
上海,镇南王府,长乐书屋。
看过有关京师对与对于京张铁路的议论,赵烈文看向易知足,试探着道:“大掌柜似乎并不强烈反对修建京张铁路?”
“为什么要强烈反对?”易知足抬起头来,道:“经济危机,英吉利工业虽然大幅减产,但商品积压严重,物价大跌,这是大清快速发展铁路的良机,我们虽然反对英吉利工业产品的低价倾销,但唯独铁路修建是没有必要反对。”
“为什么?”赵烈文不解的问道:“难道这对于大清自己的冶金工业和机械制造业不存在冲击?”
“对。”易知足颌首道:“大清的铁路建设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咱们的冶金工业和机械制造业无须担心受到冲击,因为根本无须担心没有铁路工程,相反,我们必须尽可能的利用西方经济危机,铁路修建成本大幅降低的机会进行大规模的修建。
1857年世界经济危机之时,就是大清第一次铁路建设高潮,这次的经济危机,将会是大清的第二次铁路建设高潮。
美利坚目前处于战后重建的状态,而且因为货币问题,经济有可能会出现持续的衰退,俄国咱们指望不上,欧亚大铁路足以让俄国腾不出手来,大清这第二次铁路建设高潮,主要引进的就是英法,还有北德意志联邦。”
两人正说着,林美莲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大掌柜,恭亲王、怡亲王和肃相微服前来拜访。”
“一下来了两位亲王一为首席军机,这阵容够大的。”易知足轻笑道,随即起身吩咐道:“请他们进来。”说着又看了赵烈文一眼,道:“去迎迎。”
恭王奕訢,怡亲王载垣以及肃顺与易知足都颇为熟稔,几人见面寒暄,倒也透着几分随意,礼让着进屋落座,易知足便笑道:“诸位可是为京张铁路一事而来?”
“确是为此事而来。”奕訢颌首道:“朝廷从未有过举债修建铁路之例,有些举棋不定。”
易知足径直问道:“英吉利主动提出借贷修路,以什么为抵押?”
“铁路运营权。”奕訢道:“具体年限,还要等线路勘测,核算成本,计算借贷数额等之后再行商议。”
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英吉利经济危机,铁路建设成本大幅降低,我倒是不反对借款修建铁路,但要铁路的运营权不行。”
奕訢沉吟着道:“以铁路运营权为抵押,朝廷可以说毫无负担,何以不行?”
“恭王小看了铁路运营权。”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拥有铁路运营权,就必须开办铁路公司,雇请员工,维持铁路正常运转的员工不是小数目,为了维持火车上治安秩序,还要成立铁路警局,为了保护铁路线上的桥梁和隧道的安全,还需要成立武装部队驻守......。”
听的这话,奕訢登时不说话了,他也没少坐火车,只是极少留意到这些事情,听的这一说,才觉的这事还真是有点欠妥。
“再有,更为重要的是,掌控一条铁路的运营权就等于是掌控了这条铁路沿线的经济,掌控了这条铁路沿线的商贸、采矿、交通,朝廷若要运兵,也须得仰其鼻息!”易知足看了一眼神情有点不自然的奕訢,接着道:“英吉利在澳大利亚和印度也修建铁路,有人评价此举为,‘亡人国而亡之使不知其亡,分人土而分之使不知其分!’”
亡人国而亡之使不知其亡,分人土而分之使不知其分!奕訢听的背后冷汗都沁了出来,他是真没料想到铁路运营权如此重要,其背后居然牵扯如此之广。
肃顺是反对修建京张铁路的,听的这话,不免有些自得,怡亲王载垣却道:“如此说来,还是不修铁路的好。”
易知足的一笑,“铁路既是国防需要,也是发展工业发展经济必不可少的基础,岂能不修?只是铁路权不能拱手送人。”
奕訢苦笑着道:“朝廷财政窘迫,不可能划拨大额银子修建铁路,既是不能以铁路运营权为抵押,又如何大额借贷修路?”
“以英吉利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以及工业的发达,一旦爆发经济危机必然波及整个欧洲和美洲,欧洲大量富裕资金需要寻找出路,大清无疑是最为理想的投资地,这就是为什么英法会主动提出借贷修路的原因。”
易知足不紧不慢的说道:“只要能有稳定的收入,足以偿还借贷,欧洲的银行家都会趋之若鹜,虽然不能以铁路权为抵押,但是可以用铁路的运营收入做抵押,张家口连接山西和蒙古,京张铁路的运营收入应该十分可观。”
“以运营权为抵押和以运营收入做抵押,这两者之间可谓是天壤之别!”怡亲王载垣眉开眼笑的道:“镇南王不愧是经济大家.......。”
奕訢也是心悦诚服的道:“元奇经营铁路已十余年,经验之丰富非朝廷可比,京张铁路,还希望元奇能派人全面协助,包括与英法的商业谈判。”
“朝廷修建铁路,元奇义不容辞。”易知足干脆的道。
“本王这里先行谢过。”奕訢欣喜的拱手道,有元奇派人协助,朝廷至少可以避免吃很多亏,毕竟对于修建铁路这方面,朝廷还真是没几个官员熟悉。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次英吉利经济危机,本王觉的对于朝廷发展工业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机会,镇南王以为然否?”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元奇之所以能迅速崛起,很大程度上也是受益于西洋的两次大规模的经济危机,朝廷要发展工业,确实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英吉利的这次经济危机,除了铁路建设工程大幅缩减之外,船舶制造也是大幅缩减,如今欧洲各国都在竞相制造铁甲舰,朝廷很有必要向英吉利引进船舶制造业,即便得不到最先进的技术,至少也能打下良好的基础。以后的海军战舰必然是铁甲舰的天下,朝廷在这方面不能太过落后。”
美利坚南白战争中的海战中铁甲舰就已经屡屡亮相,对于这个判断,奕訢颇为赞同,当即点了点头,道:“从目前的趋势来看,蒸汽铁甲舰必然是海军战舰的主流,不过,大规模的造船厂,以朝廷的财力怕是无力投建......。”略微一顿,他试探道:“朝廷开办的工厂能否在广州上海募集资金?”
居然是打的这主意?易知足微笑着道:“商办的可以,官办以及官督商办的都不行,出于对股民的负责,也是为着元奇的自身声誉着想,但凡是在广州上海上市的公司工厂,必然接受元奇在各方面的监管。”
“官办以及官督商办的企业工厂,同样可以接受元奇的监管。”奕訢不假思索的道,只要能够筹措资金开办实业,多个元奇监管他并不在意,况且他很清楚,元奇的监管公开透明不说,而且还能进行宏观的调控,对于实业的发展壮大有利无弊。
奕訢的这个态度,倒着实让易知足有些意外,略微沉吟,他才道:“如果能完全接受元奇的监管,倒也不是不能上市。”
见的奕訢自作主张,怡亲王载垣登时有些急了,连忙道:“事关重大,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肃顺却是赞同的道:“不论是官办还是官督商办之实业,有元奇监管都不失一件好事,这既利于朝廷筹措资金加快工业的发展,也利于开办的实业保持良好运转,朝廷在天津开办的那些个实业压根就没法与那些个上市的实业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