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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码头一路拾阶而上,随处可见穿着新式军装的士兵在操练,秋长水心里暗自感慨,南洋海军果然是有新军气象,八旗绿营日常操练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算不上,那象南洋海军这般日日操练。
瞥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蔡胜德,他试探着道:“易军门这些日子在新大营操练新兵?”
蔡胜德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秋大人最好别乱问,军门不仅是南洋提督,还是征伐安南之参赞大臣,行踪轻易不对外泄露。”
听的这话,秋长水一阵无语,当下不再多嘴,一路跟随行至山腰中军大帐外,见的易知足身着军装站在账外,秋长水,唐仁辉两人连忙紧趋几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参拜。
“二位无须多礼。”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二位请——。”
“爵爷请。”秋长水连忙躬身礼让。
进的大帐,易知足大马金刀的在主位落座,见的二人不敢落座,不由的一笑,“本爵面前无须太拘束,坐。”待的二人拿捏着落座,他径直问道:“二位今日前来求见本爵,不知有何要事?”
秋长水连忙拱手道:“爵爷坐镇定海,为朝廷督练海军,下官忝为定海知县,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易知足哂笑道:“不爱惜民力了?不心痛田土被侵占了?”
秋长水并非官油子,被易知足当场挤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县丞唐仁辉见状连忙陪笑道:“征徭役、占田土,皆是为筹建南洋海军之需要,定海县衙上下理当全力配合。”
秋长水犹豫了一下,却道:“下官并非不知轻重,只是定海本就民寡地狭,海军连番征调民力,扩展营地,不仅伤民,亦夺民生计,下官身为定海知县,实是左右为难,还望爵爷体谅下官,体谅定海百姓。”
这家伙是一根筋,难怪与陈洪明闹的如此僵,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秋大人今日是来与本爵打擂台来的?”
“下官不敢。”秋长水连忙欠身道。
见两人话赶话,有说僵的趋势,唐仁辉连忙道:“军门息怒,大人亦是为南洋海军考虑,定海山多地少,平素就难以自给自足,如今平添上万海军,更是捉襟见肘,就算粮食可以从外调运,新鲜果蔬肉食却还是要仰仗本地的。”
“新鲜果蔬肉食,就凭定海本地,怕是供应不了。”易知足道:“南洋海军以后逐年会增添新兵,军营一应供给,本爵自会妥善筹谋,这一点,二位无须担忧。”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南洋海军大营设在定海,这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二位身为定海父母官,不能一味的因循守旧,而是应该转换思路,正所谓凡事有弊必有利,有利也必然有弊。
海军在定海,征用民力,侵占田土,这是弊端,你们不妨想想,南洋海军大营设在定海,会给定海百姓带来什么好处?一味的反对征用民力,侵占田土,会是什么结果?只能是激化矛盾!”
“转换思路?”秋长水迟疑着道。
“对,转换思路。”易知足说着取过一支雪茄,一边用雪茄剪剪开茄头,一边说道:“你们应该将南洋海军大营设在定海看做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为什么说是机遇?因为如此一来,将会极大的促进定海在各方面的发展!
海军饷银高,又常年出海,上万海军官兵会极大的促进定海的商贸繁荣,再则,海军会给定海带来大量的就业机会,修建码头,军营,船坞、道路等等都需要大量的人力,除了正常的徭役之外,都可以获得工钱。”
听到这里,秋长水欣喜的道:“爵爷这话当真?”
易知足点燃雪茄,这才道:“自然是真的,海军在定海的建设将会是长期的,总不能一年四季征派徭役。”顿了顿,他接着道:“海军的伙食要求高,对于当地的渔业、养殖业、种植业都有相当大的促进。
总的来说,海军将总部设在定海,绝对是利大于弊,你们是地方父母官,不要一味的带着抗拒的心理,这会极大的影响当地士绅商贾百姓对海军的态度,容易造成军民的对立,海军在定海,是需要当地百姓的大力支持和拥戴的,唯有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亲如一家,海军在定海才能如鱼得水。”
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亲如一家?这个提法倒是新颖,秋长水心里长松了一口气,易知足这位南洋提督能如此想,那对定海百姓来说,就绝对是福非祸了。
乘船离开码头,见的秋长水一直默然不语,唐仁辉忍不住道:“此行可谓皆大欢喜,大人在担忧什么?”
秋长水微微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亲如一家,易军门有如此想法,还能有什么担忧的?”
这话明显是言不由心,唐仁辉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好多问,心里倒是有些期待,想看看海军究竟能不能做到军民亲如一家。
黄昏,新大营里安静下来,操练了一天的新兵们在晚饭后迎来了难得的一段轻松悠闲的时间,吃过晚饭,洗澡、洗衣、泡脚之后,新兵们或是在帐篷里闲侃,或者到操坪上散步。
肃顺收拾利落之后等到天黑,才带着四五个关系颇好的宗室觉罗子弟来到中军大帐外,见烛光映照出一个身影,便朗声道:“报告。”
正就着烛光看书的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进来。”待的肃顺几人鱼贯而入,他才放下书,含笑道:“不用拘礼,随便坐。”
见没有外人,肃顺浑身轻松,随意的拉过一个小杌子坐下,这才轻笑道:“一入军营,拘束的浑身不自在。”
“是不是感觉跟在宫里当差一样?”易知足笑道。
“就是这感觉!”肃顺笑道:“规矩特别多,生怕行差踏错,招惹来责罚。”
载钊一副心有余悸的道:“军营比宫里更甚,宫里犯过,被责罚的只是本人,可在军营里,一人犯过,全班、全排、甚至是全连全营都会一同被罚,忒不公平了。”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吗?这是因为,在战场上,一个人犯错,能够给所在的班排甚至是连营都带来灭顶之灾,尤其是军官,一个哪怕是极为细小的错误,都会让你的部下付出鲜血甚至生命的代价。”
说着他看向载钊,道:“明白了吗?军营之所以采取连坐的法子,就是为了让每一个士兵都明白,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体,任何一个士兵都与他所在班排连营息息相关,荣辱与共,甚至是生死相依。”
“谢军门赐教!”载钊肃然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载钊,他颇为熟悉,这家伙是乾隆第五子荣纯亲王爱新觉罗·永琪之重孙,正宗的天潢贵胄,他兄长袭贝子爵,他还没到考封的年纪,身上没有爵位,这次来海军,这家伙是憋足了劲想争取战功。
肃顺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说来,军营中的规矩,应该都是大有深意?”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这其实也是一种强化训练,犯错多了,被罚的次数多了,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这一点,记住,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军门年纪比咱们也大不了两岁。”载钊试探着道:“军门在创建元奇团练时,应该与咱们一样大,这些军规军机,练兵之法,军门都是从西洋书本学来的?”
易知足笑了笑,没回答,欧洲各国应该都编写有军事教材,不过,他还真看见过,若说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他还真拿不出书来,当即他便转移话题道:“能给我说说,你们对国家的认识吗?”
“对于帝皇来说,家即是国,国即是家。”
“那对于一般的士绅商贾百姓了来说,国家是什么?”
“江山罢,打天下,坐江山,国家就是江山。”
“那咱们的国家有明确的疆界吗?”
这一问,将几人问住了,迟疑了下,肃顺才道:“有些地方有明确的疆界划分,但大多数地方应该是没有的。”
易知足接着问道:“咱们大清的藩属国,是不是属于大清?”
这一问又将众人问住了,虽说他们都是宗室觉罗子弟,可平日里几乎没人关心国事,更别说关心藩属国的事情了,半晌,肃顺才不肯定的道:“应该是吧,藩属国的国王都需要经过我大清皇帝册封,才能名正言顺,既然连国王都是臣子,那么藩属国的子民和土地也应该都是属于咱大清的。”
“不是。”易知足沉声道:“大清作为宗主国,在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的时候,也只干涉藩属国的外交和军事,并不干涉藩属国的内政,依照欧洲的主权概念,藩属国是拥有主权的国家,只是主权并不完整,没有独立的主权,除非宗主国同意。
最为显著的标志就是,大清从不能藩属国领土上随心所欲的驻扎军队,当然,征讨时是属于特殊时期,因此,宗主国和藩属国不属于一个国家之内,也就是说,大清藩属国的领土不属于大清。”
“我倒是糊涂了。”肃顺笑道:“安南可是咱们大清的藩属国,若是领土属于咱大清,哪来的开疆拓土的战功?”
“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不过,你们是否知道,西洋各强国也是宗主国,他们在海外的殖民地与藩属国却不是一个概念,海外殖民地就是宗主国在海外的领土。”
肃顺心思灵动,试探着道:“军门的意思,是想把大清的藩属国变成象西洋宗主国的殖民地一样,将他们全部变成大清的领土?”
“不是全部。”易知足缓声道:“大家都知道,陆地作战有很多战略要地,即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海战同样亦是如此,随着南洋海军规模的壮大,咱们大清需要占据一些利于海军的兵家必争之地!”
“安南也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吞并安南,咱们南洋海军就能遏制南洋。”说到这里,他顺手取过半截雪茄点燃之后缓缓的吸了一口,才道:“欧洲一些好的东西咱们要进来吸取,欧洲国家对于主权极为重视,而且国家有着极为明确的疆界,这一点咱们要学习。
咱们对于国家的概念极为模糊,简单的说,依然是沿袭了千年的天下观,没有明确的国家疆界,如今西洋各国对于咱们大清可谓是虎视眈眈,如果不明确国家的概念,以后与西洋各国打交道,就会吃大亏。”
载钊兴致勃勃的道:“如何才能明确咱大清的疆界?”
“改变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治边策略。”易知足缓声道:“咱们大清是以琉球守东南,以朝鲜守东北,以蒙古守西北,以安南守西南。除了蒙古早已明确的纳入大清的疆域之外,其他三国皆是藩属国。
要明确的划定大清的疆界,咱们必须将这三个重要的藩属国都纳入大清的疆域,如此,才能清晰明了的界定大清东北、东南、西南的疆界。”
改变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治边策略?将朝鲜、琉球、安南都尽数纳入大清的疆域!肃顺、载钊几人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守在四夷的治边之策由来已久,朝廷岂会轻易更改?兴奋的是朝廷已下决心征伐安南,有将安南纳入大清疆域的意图,若是依照这个思路,接下来南洋海军还会出兵琉球和朝鲜,这岂不是意味着有大把的机会博取战功!
掏出怀表看了看,易知足含笑道:“明日还要早起,都回去早点歇息,我可是告诉你们,身体素质不过关,绝对不可能担任军官,军中讲究公平公正,你们不要存有半点侥幸。”
“军门放心!”肃顺连忙起身道:“咱们保证能够达到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