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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日落黄昏
妹妹成亲,做兄长的自然高兴,只是花续心中始终有个结。虽然昨日秦琴并没有流露不该有的神色,可他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她并不开心。
他本该在年初就去赴任,但身在军营的弟弟无法告假回来,他当长兄的又不在家的话,那家里好似太冷清了点,也对不起妹妹,于是向上锋告了假。虽然昨日妹妹才成亲,但拖不得了,得赶紧去衙门,否则也要耽误,实在是等不及她回门了。
所以今日和秦琴用完早饭回到屋里,他便道,“明日就要走了,你如何安排?”
秦琴微顿,“你安排吧。”
“我能安排你跟我走,但是你的心却还系在这。”昨日沈来宝来迎亲,瞧着他们欢天喜地的模样,洞房闹得也那样热闹,花续隐约有些顿悟,强扭的瓜不甜,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一直在拧这瓜,“以前都是我强行带你走,这次你可以选择不走。”
不走,就是和离,这个意思,她听得出来。花续不想和离,只是这种局面令他难受,甚至有时候会愤怒。可沈来宝是他的妹夫,是他小妹的丈夫,他又怎么能憎恶他。更何况错的不是沈来宝,是秦琴。
与其众人尴尬,不如斩断乱麻。
两情相悦的人,成亲才是件高兴事。
想想他和秦琴的过往,却好似没有半点感情。
久了,也让人心灰意冷。只是他以前并不介意这么过下去,但如今沈来宝成了自己的妹夫,成了一家人,以后逢年过节,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承认自己没有这个肚量,任由她这样。他更害怕被外人知道后,说出很难听的话来,这样对花家上下,都不好。
秦琴默默无声,依然没有过多的话。花续沉默半晌,看着她这模样愈发难受。终于是自己起身去收拾东西,没有再同她说半句话。
秦琴看看外面天色,又看看他,也起身出去。有些话,再不说,就又是半年后回明州才有机会说了。
花续是瞧着她出门的,她前脚刚走,他的心就已快怒得炸开。立刻让下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孤身赴任。他一心想着快些走,直接去了马厩,见马竟还没有喂好,顿时气恼。
车夫见状,急忙过来,“小人是昨天刚来的,忘了喂马。”
花续喝声,“花家的下人做事利索守时,如果你没有要好好做的心思,就趁早离开花家吧!”
车夫一顿,被骂得心中记恨,花家待下人好,给的工钱高,这是份美差事。可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却被个毛头小子教训,着实不悦。可面上不敢流露不悦,点头哈腰应声。
花续骂了他一句,也不回前院,怕被爹娘瞧见,问他秦琴的事。便等在马厩旁,惹得车夫以为他在监督自己,心下更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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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满饰红妆的隔壁沈家更是喜气洋洋。
沈来宝牵着花铃的手准备外出,刚成亲的小夫妻结伴出去,下人瞧着也是羡慕。
因是一时兴起要出门,马还没有喂好,到了门外马车未来,两人便决定走一段路,等马喂饱了追来,估摸也走累了,时机正好。
更何况一同乘车,倒不如一起并肩同行来得好。
平日两人就常一起出行,但近年来身边总有旁人。今日两人同出,巷子里的邻里见了,一瞬还以为两人又外出同游。等瞧见花铃已经挽起发髻,才恍惚想起昨天不是刚喝过两人喜酒么,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再次跟他们贺喜。
花铃和沈来宝单独在一起时少两分羞涩,还能打趣他,可当众被喊沈少夫人时却觉羞赧。沈来宝和她正好相反,所以在外头,他表现得比花铃更加大方自然。
从巷子出来,花铃本以为能好好和他说话了,谁想街道的人也大多熟识,又纷纷来贺。花铃这才知道原来昨日喜酒,附近半里的人都来了,吃的是流水宴!
沈来宝怕花铃疲累,快走到半街,就带她拐进一条小巷,笑道,“累吗?”
“累,不过我娘说了,新妇都是这样累的,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晚上回去我给你按按腰背和脚。”
花铃笑问,“你也得跟我一起跑东跑西,也会累的,到时候还顾得上我呀?”
沈来宝笑道,“夫人最重要。”
花铃对这回答简直是满意极了,她没听见花言巧语,只听见了满满的诚意。但她可舍不得折腾他,晚上得注意着,不要不小心喊累。
巷子行至一半,前面似有人从墙后探身看来。花铃抬头一看,那人影就消失在墙背后了。她当即放缓步子,将沈来宝也拉住。
沈来宝偏头问道,“累了?”
“前面有人鬼鬼祟祟地看我们。”
沈来宝神色一顿,放眼看去,却没有看到前面有人,但地上有个影子。今日有风,风吹裙动,地上是裙摆的影子。
见是姑娘,他稍稍放下了心,示意她在这里等自己,他往前走去。
他的步子很轻,也很慢,如果那人没有再探头,应该是听不见他过去的。
几乎快到终点,忽然那人似乎不知他来了,又伸出脑袋看来,这一看,就看见沈来宝快到跟前,两人皆是一愣。
一直紧跟在他一旁的花铃见了那人,也一顿,“嫂子。”
秦琴未闻唤声,快速在她脸上看了一眼,见了她那高挽的发髻,有些出神。
花铃是想寻个机会好好和秦琴摊牌说,可是并不是在这种时机下。而且他们刚刚成亲,她就这样来瞧,花铃就算心再大,也满心不悦。她知道她对沈来宝有执念,可她已经跟了自己的哥哥,就该收心过日子。
如果一开始不打算做花家媳妇,那就该拒绝这门亲事呀。
花铃想不通她,如今见她看沈来宝的眼神仍旧不同,更是不悦。她往前一步,又将秦琴视线拦住,“嫂子,我哥呢?”
“在收拾东西吧。”秦琴神色淡漠,又道,“你不用这样提防我,我来,是想跟他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走。等会你哥又要回衙门去了,我也会跟着去。”
花铃微微拧眉,沈来宝拍拍她的手背,她这才点头,有些话她不想跟自己摊开了说,那跟沈来宝说开了,倒也好。在这点上,她信他会有分寸。
秦琴看着花铃退后,直到她退到应该是听不见两人说话的地方,才收回视线,看着沈来宝说道,“恭喜。”
“谢谢。”
沈来宝下意识离她稍远一些,看得秦琴眉头拧起,忽然笑了笑,“我做错了一件事。如果当初我早点跟你说,我是谁,又是来做什么,或许就不会像今天这么无奈了。”
沈来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也一向都看不懂她。
“我懦弱了一辈子,以为重来一次,情况会好起来。但是我没有想到,其实我还是懦弱的。我不像花铃那样能为你付出一切,我甚至对你在书院时别人欺负你也要掂量过利弊才敢站出来。我不止一次地想,其实这辈子我比上一辈子更自私。”
她以为她说这些话会被他当做疯子,可沈来宝眼里,却全是惊讶。
沈来宝心中愕然,他听见了什么?这辈子,上辈子,重来一次?
早就觉得自己穿越就已经很离奇的事的他竟是轻易就想到了一个词——重生?!
秦琴重生了?
看样子她的第一世是在真·沈来宝的时候,而这一世她对自己有执念,难道是上一世沈来宝于她有恩?
可是……如果他没有出现,那真沈来宝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十岁之前的沈来宝对她做过什么让她念念不忘的事?
秦琴没有想到他竟然一句都不说自己疯了,她突然有了将话全说开的冲动。他已经成亲,还是花续的妹夫,她再没有机会留在他身边了。
可是埋在心里那么多年的话,她想告诉他,哪怕是他把自己当做疯子也好,她也想说出来。
说出来的意义是什么她已经不愿去想了,只知道如果不说,她这辈子也会疯的!
“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不过没关系。”秦琴有些失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从小就被我娘毒打,才十几岁就被她卖给了个屠夫。屠夫一家每日都欺凌我,后来我生了个女儿,他们变本加厉,还害死了我的女儿。我本来也寻死了,可是等我醒来,却发现我又回到了起点,睡在了襁褓中。”
沈来宝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惊愕,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的很多行为。
要是真得说荒谬,那他和花老爹的穿越,不是更荒谬!
“那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沈家的钱,也不至于,毕竟后来她也做了花家媳妇,安心过日子,并不会比嫁入沈家差,所以他相信必定是有其他缘故。
秦琴见他不惊不慌,连她都意外了,“我埋了我的女儿后,就将我丈夫一家都杀了……那时候下着大雪,我奄奄一息,你出现了。还把我抱上了马车,给我盖了毛毯,点了暖炉,我就这么死在了你的怀里。”
沈来宝瞪大了眼,秦琴想到前世那最后一刻的暖意,又笑了笑,“真暖。”
“不可能!”沈来宝脱口否认,只因如果他没有出现,那上一辈子的沈来宝在十岁的时候就死了。也就是说,在秦琴嫁人生女前,他就死了,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这么对秦琴。
“是你。”秦琴颤颤指着他腰间上的香囊,“当初我也不知道是谁,模模糊糊看不清人,可是我清楚地记得,你腰上挂着的核桃船。我记得一清二楚,就是你腰上的这个。”
沈来宝猛地想的当年他初到书院,还未深交的秦琴便问他核桃船的事。后来他把核桃装入钱袋,她还问过他核桃去了哪里。
当时他便心有疑惑,如今茅塞顿开,终于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秦琴……”沈来宝没有办法跟她解释穿越一事,十岁的沈来宝已死的事,他要接受她重生的事容易是因为毕竟他曾穿越过,而且当代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没见过,接受能力比她强大许多,可是要她接受他不是沈来宝,却不可能,“假设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你碰见的人,绝不会是我。”
“我认得你的核桃,而且下人喊了你少爷。”
“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因为我的核桃,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碎了。”
秦琴都已做好他会否认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他竟当头来这一句,立刻愣神。沈来宝解下腰上香囊,打开了给她看,那香囊里面,只有一堆碎核桃。
她登时愣神,抓了香囊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可倒出来的东西,都是碎屑,没有一粒是完整的。她愕然地张了张嘴,蓦地睁着赤红的眼看他,“你是故意带了个碎核桃出门的!”
沈来宝突然有些不忍说穿她等错了十余年的真相,到底还是说道,“秦琴,我并没有预知能力。我信你说的话,可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真的不是我。”
秦琴怔神,紧抓着手中的碎核桃。核桃陷入她的手掌中,压迫得渗出血来。她却半点疼痛都感应不到,许久,她的眼眶蓦地湿润,又笑了起来,“不是你……竟然不是你……那我这些年来是做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秦琴!”沈来宝沉声,“老天爷让你重生一次不是为了让你找到谁报恩,而是让你有重新选择和反抗的机会。如果你还是过得跟上辈子一样,那重生的意义何在?”
秦琴没想到他非但不拂袖而去,还跟她说这些。这下,她都不知道沈来宝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你上一辈过得不好,今生重来,你本可以避免的。就如同你找你舅舅拿钱进学堂,就如同你在家韬光养晦避免你母亲将你卖了,就如同你今生碰见了花大哥。恩人不恩人,又有什么要紧,他也根本不知道上一辈子曾于你有恩。若我真是你的恩人,如今你所做的……已经给我带来莫大的困扰了。”
沈来宝默然片刻,继续说道,“你这不是报恩,是在安抚自己的良心,是在满足自己的私心。”
秦琴怔了怔,沈来宝又道,“你重来一世,本该更清楚珍惜眼前人的意义。你如果不喜欢花大哥,凭你的能力,要自己过活不是难事。你如果喜欢花大哥,也该和他说清楚,不该这么无谓执着。你可懂,秦琴?”
这边已经说了许久的话,花铃虽然听不见,可是却看见他将装有核桃的香囊都给了她看。就连秦琴将核桃洒落满地,他也不制止,花铃有点气闷。
她靠在墙上等着他们说完话,既然答应了不过去,她就乖乖等着。可要是秦琴要碰沈来宝,她就会冲过去,将她推开了。
有些事能忍,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忍的。
秦琴执着了将近二十年的心,突然有一日被告知——你找错人了。
而且他也并没有说错,她重来一世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找恩人?
秦琴顿觉茫然,坚定了二十年的信念,突然崩塌,就好像人生又空荡荡了。
许久她才慢慢在一潭淤泥水中找到思绪,珍惜眼前人?可是她应该是不喜欢花续的,她也害怕他,害怕他又变成第二个屠夫。
既然害怕,那她就该下定决心离开,以后一个人过活,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秦琴忽然想明白了,甚至没跟沈来宝说一句话,就跌跌撞撞往花家跑去。从花铃身边急掠而过,倒让花铃莫名至极。
她百思不得其解,见沈来宝过来,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一些很奇异的话。”沈来宝知道她接受能力强,可这种事到底还是太离奇,没有跟她说,“说清楚了,以后秦琴不会再这么对我。”
她执着的其实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上一世拥有核桃船的人。换做是另一个人拥有核桃,她也会如此。
沈来宝暗叹,重来一世哪里有这么容易打一手好牌,牌虽好,可是还得看人怎么出牌。牌出错了,重来几世,最终都是一手烂牌。
——决定命运的是性格,而不是重来多少次的机会。
秦琴要是能想通,那这一辈子倒也不算太晚。
他和花铃继续往马场走的时候忽然想到,那上一世究竟是谁拥有和他一模一样的核桃船?
核桃船是花铃送给他的,那上一辈子,花铃将核桃给了谁?亦或是说,工匠是否有雕刻了同样的核桃船。
难道救她的是那个工匠?
沈来宝想不出来,但就算想出来,也觉得还是不说得好,否则秦琴万一又执着那人,就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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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琴快跑到花家时,步子又慢了下来。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下定决心跟花续和离吗?
可为什么会觉得不开心。
她对花续应该没有任何感情的,不是吗?当初嫁给他,也只是因为母亲逼迫,受了沈来宝和花铃的刺激。
她浑浑噩噩地走进花家,走到房间,可花续的行李明显收拾过。她愣了愣,赶紧问下人他去了哪里,下人对她出现在这也觉意外,答道,“大少爷刚走……去赴任了呀。”
秦琴愣神,她本想跟他说清楚,可……
她绞着手指,这么多年来,花续从不曾这样,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对自己死心了。
隐约的失落,带着隐约的解放。
他终于能放下,或许……是好事。
想到花续,她神思便又恍惚起来。
恩人是找不到的了,那她今生该怎么办?
她忽然又想到,其实在沈来宝出现之前,她一直是有规划今生的,比如找舅舅,进书院,她还曾想过努力一些,考个女官,就能彻底摆脱双亲,也不用再被随意卖给屠夫。
后来沈来宝出现了。
她看见了核桃船,还看到了沈来宝身边的花铃,那样明朗乐观,总是欢喜的模样。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不甘和嫉妒袭来,把她的人生轨道彻底冲乱。
一步错,步步错,于是又走到了今日局面。
如果当初花续没有娶她,或许现在的她又已经死了。
所以说起来,拥有核桃船的人是她上一世的恩人,可是他终究只是路过,让上一世凄惨的她尝得一点温暖。但今生花续于她,不也是恩人?他所给她的恩德,又哪里是一点。
放下了执念,秦琴才更加清晰地想起花续为她所做的一切。
想起这些,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想去看,不愿承认。
她叹了口气,本该清晰起来的思路,又杂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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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续任职的地方离明州颇远,但也是一个富庶之地,任两年通判,到了明年,就能调遣到其他地方去了。到时候如果可以,他想去离家近一些的地方,这样还能常回去。
这些年没有尽到身为长子的责任,他想尽力弥补。
走的时候冲动,如今想想,他要么该和秦琴说清楚,要么就该带她走。现在留她在家中,事情不是会变得更糟糕么?
妹妹回门时,沈来宝也会来。到时候她身为大嫂,肯定也要出面。
而且他不带她走,爹娘只怕对她偏见更深。
花续一瞬迟疑,想着要不要回去接她。
想了许久,他决定让车夫掉头。马车调转车头,他压抑的心才舒服起来。此时才察觉到口中干渴,便伸手去拿车厢里的水,还没抓住盛水的竹筒,突然马一声长啸,十分惊慌。他立即撩了车帘往外看,随后就看见大批山贼装扮的人往这冲来。
他愣了愣,眉头拧起,探身取了剑,便下车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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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春寒,比初冬更冷。
下人半夜的时候进屋里点了暖炉,花铃睡到下半夜觉得热,把被子给踢了。沈来宝被她一蹬腿,便醒了过来,可旁人还在酣睡,一点都不知道误伤了旁人。
原来她是这样睡觉不老实的小花……
沈来宝又困又想笑,打了个呵欠转身,把被子提上,给她盖了肚子。
不过片刻花铃又抓住一掀,把他盖的被子也掀走了。沈来宝探身把被子拿回,紧紧锢着她,不老实的小花,以后得找绳子绑着她了。
这下花铃不乱动了,窝在他怀里仍旧睡得香。沈来宝抱着她,又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这一亲,花铃就醒来了。
“来宝哥哥你偷亲我。”花铃嘀咕一声,没睡醒的声调都带着绵绵糯软,委屈极了。
沈来宝又大方亲了她一口,“现在不是偷亲了。”
花铃顿时笑了笑,“怎么这么无赖。”她伸了个懒腰,“不是你吵醒我的,是到时辰了。”
窗外天色蒙蒙,又快天亮了。沈来宝说道,“再睡一会。”
“昨晚睡得早,现在睡好了。”
虽然是新婚燕尔,可是总得有休息的时候,所以昨晚就睡得特别早,醒得也特别早。
她正想着还得再躺一个时辰,就觉得有手在她背上游离,刮得她哪里都痒。张嘴就咬他胸膛,刚咬一口,就被他反身压下,手已经从腰游了上去,握得她瞬间酥软。
“咚咚。”
门外敲声急切,立刻将两人的兴致都压下了。天还没亮就敲门,这实在是让两人意外,但事情应该很是紧急。
沈来宝翻身下去,不忘给她盖上被子,这才出去。
一开门,门前站着的却是花家下人。
下人开口时,连唇齿都在发抖,“姑爷,我家小姐在吗?”
花铃闻声披了衣服出来,见他面色惨白,心下一沉,忙问道,“怎么了?”
“大少爷他出事了!”
花铃一愣,哥哥才出门赴任没几天,出什么事了?
沈来宝眉头一拧,急问,“出什么事了?他现在在哪里?”
下人突然哭出了声,“在家。”
他一哭,花铃就几乎站不住了。花家的下人都是爹娘认真挑选过的,不遇到什么大事绝对不会慌张。
沈来宝扶定她,道了一声“我们就来”,随即关了门,去找她的衣服。
花铃紧咬下唇,极力镇定下来。将衣服穿好,长发随便一捞,就往娘家跑。
此时沈家人还没有起来,唯有守门的下人刚才被惊动了,等沈来宝和花铃急跑出去,去的还是花家。他转了转眼,心觉有异,也忙去禀报老爷夫人。
花铃刚进家门,就见下人个个都面露苦涩,她快走到大堂前,忽然迈不动步子。
天色昏沉,没有朝阳,没有霞光,隐藏在山峦上的一抹亮色,是照不亮这普天大地的。
花铃的心也跟着昏沉,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听见了娘亲的哭声,听见了婢女仆妇的哭声。她忽然不敢走了,慌张地看向旁人,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不要怕。
可沈来宝面色已沉,并没有给她一个安心的答案。
花铃顿时有些崩溃。
她退后一步,沈来宝将她拉住,“小花。”
花铃近乎恳求,“你先进去,你先进去。”
沈来宝示意葛嬷嬷将她搀好,这才提步往里走去。
花铃就这么看着他进了里面,身影越拉越长。这个距离她能看见一点大堂内里的情况,爹娘都在,还有秦琴。
唯独没有看见她的兄长。
沈来宝走入大堂,没有看到花续,但也没有看见他的尸身,可岳母却哭得撕心裂肺。他赶紧跪身扶住她,廖氏一见他,眼泪更如水涌出,“续儿他碰见了山贼,没了……”
他脑袋一嗡,“怎么可能会……”
那送花续去赴任的车夫也伏地哭道,“我们被山贼埋伏,大少爷身负重伤,送去医馆里已经不行了。大少爷临走前,让小人带回他的血衣。”
沈来宝这才看见地上有一身血衣,确实是花续曾穿过的。那衣服上满是划痕血迹,如果真的是刀刀劈中,那花续的确是受了很重的伤。有好几个地方都是致命的,只是沈来宝心头虽沉,却没有立即相信,问道,“为何只带回少爷的衣冠?”
“少爷说,不想让老爷夫人看见他面目全非的惨状……所以让小人将血衣带回,日后立个衣冠冢。”
花平生心中不愿相信,可又惧怕,人都似苍老许多,“续儿在哪里,我要去将他接回来,无论他变成如何,我都要见到真人,才能相信。”
沈来宝也是这般想的,虽然这是花家下人,可是事关生死,不见到花续,他绝不会相信这件事。
门外有影子照来,他心头微惊,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了花铃,却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正要说话,家中嬷嬷就痛哭道,“小姐,大少爷没了……”
花铃瞬间喘不上气来,她瞪大了眼,想要骂嬷嬷,为什么要咒她哥哥。她想打她几巴掌,为什么要说这种混账话。
廖氏也听见了这话,心中更是悲切,哭得几近昏厥。听得花铃也眼睛一涩,上前抱了母亲想安慰她,却被她的哭声引得也一同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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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爷让人快马加鞭去出事的山道,寻了地方官问,消息很快传回——的确是死了很多人,许是遭到了反抗,山贼怀恨在心,入夜后又潜入医馆,又杀了几人,丧心病狂得几乎将人剁成了酱,更没有办法认出人来。
那边的捕快也回了话,花续确实是死了。
消息传来,沈老爷没敢告诉廖氏,先和花平生商量了一番。花平生虽然震惊心惊,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趟那枫林镇,哪怕儿子只剩下一只手,也要将他带回来。
花铃留在家里陪着母亲,恍若隔世。沈家也不催着她回来,还让沈来宝多过去陪陪。
廖氏这日说要去走走,花铃便陪着她去外头。可没想到她兄长的事已传遍,心善的便只是打量她,不上前问。可碰见那些嘴碎的,非要上前问个明白。惹得花铃都对他们瞪眼,最后廖氏更觉煎熬。还没在附近走完一圈就回家里。
回到家中,她说要睡觉,躺在床上就合眼睡了。这一睡就过了四个时辰,花铃有些担心母亲受的刺激太大,一下睡这么久,反而有点担忧。
她从房里出来,就看见父亲和丈夫站在门前,似乎等了很久。
花平生闻声转身,声音喑哑,“你母亲还在睡?”
“嗯。睡了很久了,要不要把娘叫醒?”
花平生摇摇头,“让她睡吧,能睡着,也是好事。铃铃,你去看看你大嫂吧。”
花铃点头,末了眼眶又红,“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从那边赶回来要半个月。”
花铃恍惚,原来离大哥出事到现在,连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铃铃,爹爹要去一趟枫林镇,找你大哥,你好好照顾你母亲。”
花铃点点头,父亲亲自去一回,她也更放心。
她有些不愿意去大哥房里,怕心里更难受。她又想到秦琴,更不愿去。可父亲叮嘱,她还是过去了。
花续的房子光源很充足,因他爱看书,所以特地挑了个明亮的房间。这会花铃进去,屋里也一样敞亮。只是屋子里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气。被日光照射的地方,还有尘粒飞扬,让人觉得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可秦琴就坐在屋里面,像个精致木雕人。
她缓缓走进屋里,沈来宝就在外面等她。花家是他最羡慕的人家,如今花续生死不明,花家却好似已经支离破碎。
秦琴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看见是花铃,许久才道,“你来了,喝茶吧。”
她提了茶壶要给她倒茶,手却在发抖。花铃心里一震,把茶壶压下。看着她这个模样,一瞬却觉可笑,颤声,“哥哥在家的时候你不对他好一些,如今装什么情深义重!”
她突然大声质问,连沈来宝都觉意外。
秦琴蓦地收回手,呆坐着没有说话。
花铃眼泪又夺眶而出,“哥哥本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为官,他是为了让你过得舒服一些,可以让你寻借口少回家,才去那里的。如果你愿意跟他去,或许……”
“小花!”沈来宝上前示意她不要说那些话,他知道她难受,可是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花铃也知道她不该说,可她心里恨秦琴,他们要是夫妻琴瑟和鸣,那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不会怪秦琴。但并不是这样,所以她恨她,恨极了。
可实际上她更恨自己,因为如果哥哥不是为了喝她的喜酒,根本不会这么晚才回衙门,年后就该走的……
那就不会碰见山贼了。
秦琴怔怔坐着,没有开口,她就算是打骂她,她也不会还手。
她倒希望花铃能狠狠地给她几巴掌,才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花铃已然失控,恨得浑身发抖。沈来宝几乎是将她拽走的,这个地方,已经触及了花铃最怨恨的心,再待下去,她只怕要撕了秦琴。
门外声音沉落,脚步声又远走了。
秦琴怔神坐了许久,屋里越来越冷,她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走远一些,她应该就能暖和起来。
她走的是偏门,没有下人瞧见。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想找个地方取暖。
可是越走就越冷,又好似回到了上一世那冰天雪地的时候。足下每一步都是寒冰,厚厚的积雪将她的脚冻僵,提不起脚来。
可她必须走。
她走着走着,又走到了那破庙前,她跪下身,去挖那块土地。她的女儿就埋在这,埋的不深,应该很快就能挖到的。
十指染土,刺进肉里,她挖着挖着,忽然想起来,不对,今生她没有生孩子,这里并没有她的女儿。
她忽然笑了笑,女儿没有受上一辈子的苦,真好。
“秦琴。”
声音很重,还有欢喜,震得她浑身一抖。随后就看见个老妇朝她嬉笑,“花续终于死了,你赶紧拿了钱回家,在你公婆面前哭得惨一点,多拿点钱啊!”
秦琴看着眼前的母亲,没有答话。她记得成亲后她就再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也从来不提她,花续也不提。现在花续一走,她就来了。
秦母叫骂道,“我本以为将你嫁进花家会有天大的好处,可是谁想花续只想白嫖你,给了聘礼之后就再也不给我一个钱。还威胁我不许我去找你,现在他终于遭天谴了!”
说完,她便朗声大笑起来。
秦琴睁大了眼,伸手抓住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朝她脑袋砸去。
几日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让秦琴手里没了气力,石头竟砸歪了,敲在了秦母的肩头上。
秦母吃痛跳了起来,大骂,“你个逆子!竟然要杀你娘,你跟花续一样,会遭报应的!”
秦琴也站了起来,嘶声道,“对,我会遭报应的,我已经遭报应了!从你的肚子里出来,就是天大的报应!当初在娘胎的时候,我就该咬舌自尽,杀了自己,疼死你!”
秦母没见过她发疯的模样,一时退步。秦琴喉咙都快撕裂了,“我不杀你,你这种人,死了才是解脱,我让你活着,就这么活一辈子吧!”
秦母愣神,怒骂,“我死也要缠着你!”
秦琴忽然笑了笑,没有搭理她,转身就跑了。跑得踉踉跄跄,背后还有母亲怨毒的咒骂声。
她一直跑,跑出郊外,便看见一条大河流。
那河流常年湍急,又深不见底,秦琴一路跑来,只觉周身寒冷。
如果她答应跟花续走,不去找沈来宝,或许他就不会离开得这么急。错开和山贼相遇的时间,他也不会死了吧。
傍晚归来的渔夫撑船而过,见岸上有个姑娘跪在地上,却不知在做什么。
河水流得急切,一望不知尽头。映着悠悠夕阳,霞光满铺,似乎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直到渔夫过去,那姑娘也还在跪着,没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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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绵绵,淅淅沥沥地从苍穹洒落,在灰色瓦片上凝聚成珠,结帘滚落。
花朗回到家时,明州并没有什么变化,南风小巷也一如既往。
大门未关,他刚踏入里面,就有守门下人来瞧,一见是他,神情一震,顿染巨大苦涩,“少爷……”
不过去了一个冬季,可花朗的肤色比起之前来更加黝黑,褪去了一些稚气,眼底神色也不同往日,更多两分坚毅。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爹娘呢?”
“老爷去了枫林镇还未回来,太太在房里头。”
花朗快速往那走去,家中本就少人,如今好似更加安静,静得让人陌生。
走进院子,花朗足下沉重,到了爹娘房门前,他双膝着地,伏地叩头,“娘,孩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