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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地在隐退。
“这么想赶我走?”
我摇头,“不是,我是不想耽误你,你应该好好找一个女人,结婚生子。而我……”
我黯然地垂下眸子,心底的难过又悄悄地浮了上来。
“我不会打算再结婚了。”
江枫往后一靠,歪着脑袋,勾着唇角,半开玩笑地说,“结不结婚不就一张纸的区别,孩子大了总得有爸,我又逼你跟我睡。”
“江枫!”我无奈地望着他。
他耸耸肩,苦笑,“好了,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现在也不需要我了,我走!”
这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空气里好像有一种伤感的,心酸的因子在飘浮着,融进饭菜里,刺激着我们的味觉。
饭后,等我洗好碗出来,江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唯有淡淡的烟雾在他眼前升腾着。
正好保姆抱着两个孩子下来,江枫掐灭烟蒂,朝他们走去。
两个孩子这些日子与江枫接触的时间多,与他已经十分熟悉了,远远地就张着小手要抱抱。
江枫蹲下-身,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亲了亲他们的脸蛋儿。
真正的感情是无法伪装的,就好比他现在所表达出的那份爱意和不舍,完全是真情流露。
松开孩子后,孩子们很快就去玩他们的玩具去了。幼小的孩子,他们的世界是简单而快乐的,没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甚至在我教他们对江枫挥手说再见的时候,他们都是开心的,敷衍的,丝毫不懂得离别的心酸。
我送江枫出门,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大片大片的雪花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
江枫的黑发上很快就落了好多的雪花,我想我的头上也是一样。
走到他的车子边,他停下脚步,扭头对我半开玩笑着说,“都不来个吻别吗?”
他虽然在笑,可我却分明品出了他笑容里的一丝伤感。
见我就说话,他又说,“那就来个离别前的拥抱吧!”
他走近我,轻轻地将我抱住。这个拥抱没有从前任何一次的强势和猛烈,也不带有任何一丝欲-念,就只是一个怜惜的,不舍的拥抱。
抱了一会儿,他松开我,轻轻拍掉我头上的雪花,温柔地说,“好好照顾自己!”
我说好。
我久久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车子离去。
我知道,我欠他的不止一根手指而已,可是今生我已经偿还不了了。
换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我冒着风雪出了门,来到了烈士陵园。
如今大地已全被大雪覆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其实我心中一直抱着一种他还会回来的幻想,希望他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可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他真的离开我和孩子了,回不来了。
抱着花走进陵园,远远地,我看到了一个立在风雪中的身影。
我走进,将鲜花放在墓碑前,鼓起勇气去看墓碑上的照片。
只一眼,我的心脏就疼得骤然缩紧。
照片上的他依旧英俊,他还如此年轻。
可他没了,没了,就这样没了。
“我到现在才发现,我真的从未真正了解过我的兄弟。”
风雪中传来一声苦笑的叹息。
我站起身,望着墓碑,心里凄楚一片。
“我想没有人真正了解他,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抗着怎样的使命,所以他心里的苦没有人能理解,只能自已抗,直到他的肩膀再也承受不住的那一天。从未被理解过,是他最大的悲哀。”
卓凡两手插兜里,凝视着墓碑,似有很多感叹,最后却都只化作一声叹息。
直到肩头和头发上都落满了雪花,卓凡才转身离开。
我又多呆了一会儿,才离开陵园。
腊月二十八,我一个人去超市。
大家提着丰盛的年货,脸上都挂着新年的喜悦。这喜悦如此夺目,在我看来却有些刺眼。因为它是如此醒目地衬托着我的悲伤和孤单。
在超市里茫然地走了一圈儿,似乎也忘了自己要买什么。
路过卖服装的区域,那里在做新年促销,很多大妈在那里抢购特价衣服。而我却在这一群大妈里竟然看到了南北。
她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很低调地把自己淹没在人群中。她从一堆特价衣服里扒出一件特价的羽绒服,我看那衣服的颜色和款式,都只适合中老年穿。
她拿着那套衣服去了收银台,摸了一张卡出来递过去,收银员刷了一下后又递还给她。
“小姐,对不起,您这张卡不能用,您能换一张卡吗?”
南北愣了几秒,又换了一张卡递过去。可跟刚才一样,收银员仍然说刷不了。
南北尴尬地在包里翻来翻去,耳根都红了。
后面排队等候结账的队伍越来越长,大家开始小声议论。
“多少钱?”我问。
南北应该是听出了我的声音,猛然回过头。因为墨镜的遮挡,我看不见她的眼神,但我想她此刻一定是震惊又尴尬的。
“两百六十八。”服务员回答。
我点头,抽了张卡递进去。
“刷我的。”
服务员接过,很快刷好了卡,把卡归还给我,把衣服递给了南北。
南北伸手接过时的动作缓慢而艰难,不过她到底还是接了下来。
出了超市以后,我们找了个咖啡厅坐了下来。
我没有先开口说话,更没问她过得怎么样,我不想刺激她强烈的自尊心。
坐了好一会儿,先前在外面带进的寒气都已经完全散去,南北终于当先开口,语气是局促而不安的。
“谢谢你,这钱当我借你的,我会还给你的。”
我轻轻摇头,“不用,今天若是换作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会帮忙掏了这两百多块钱。我是在贫困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状况,那样的尴尬和无助,我懂。”
南北低着头,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
“度云哥的事我听说了,我真的没想到,他……”
说到此处,她声音哑了,似是难过得说不下去。眼泪也从墨镜的下方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从前做了很多不对的事,度云哥他一直在生我的气,我还说等着他什么时候气消了,再跟他好好道歉,求得他的原谅。可他走得这么突然,我永远都没有跟他道歉的机会了。”
我扭头看向玻璃窗外的漫天白雪,眼底瞬间模糊。
“那些重要吗?不重要了,什么都没有他活着重要。”
南北的眼泪不停地从墨镜后滑下来,带着鼻音难过地说,“其实我挺后悔的,从前那么多的时间我都在惹他生气,都在让他为难,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这样了。在这个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所以那时候度云哥那么宠我,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我只是害怕他被抢走,害怕失去他的宠爱。”
我轻叹了一声,“虽然他有时凶你,责备你,但从内心来讲,他还是希望你过得好的,他一直都把你当妹妹一样地宠爱。”
南北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突然捂着嘴哭得不能自抑。
“可是我辜负他的期望了。”
哭了一会儿,她终于把她脸上的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了她眼角和鼻梁上的淤青。
“你老公打你?”
南北抽了一张纸巾,把眼泪擦掉,吸了吸鼻子说,“我跟他是闪婚,其实我对他并不了解。刚结婚的时候,他还对我挺好的,可是不到一个月,他对我的新鲜感就过了,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都是家常便饭。喝醉了回来就对我拳打脚踢,根本就不把我当人。”
记得南北上次到瑜庄来,还是一副阔太太财大气粗的样子,没想到嫁入豪门的她如今过得这么凄惨。
眼泪流出来她也懒得擦了,苦笑道,“从前我总是跟你作对,如今看到我过成这副鬼样子,你一定感到很痛快吧?”
我望着她摇头,“我没有感到很痛快,我感到很悲哀,替度云感到悲哀,当初他为了圆你的梦,为了费了操了不少心,各种铺路,可是你不够努力,自己把自己的路毁了。你当初嫁的时候是因为爱吗?不是吧,我更有理由相信是因为你的虚荣心。”
如果是从前,我这样子说她,她肯定早就用更加尖锐刻薄的话来回应我了,可是这一次她没有。
她任眼泪流了一脸,鼻子和眼睛都哭得通红,一脸狼狈。
“是,是我自己活该,以为嫁入了豪门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前几天他公然把女人带回家,我气不过跟他吵,他是说过要把我的卡停了,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这衣服我是买给我妈的,现在我自己没有经济来源,想给我妈买点儿东西还得看他脸色,我都不敢买贵的,他会查帐,要是看到我刷多了他也会骂我。”
我捧着咖啡,感慨地说,“所以女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赚钱的能力。”
南北颓然地低着头说,“我很久都没有拍过戏了,现在就连小角色也没人来找我了。”
我说,“人不要好高骛远,别把自己放得太高了,大不了从头开始,有很多一线明星不都是从跑龙套开始的?人不怕从头再来,就怕没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南北抬起头,很茫然地看着我,脸上泪痕未干。
我把结账的钱放在桌上,提着包起身离去。
走出咖啡厅,寒风凛冽,我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人不怕从头再来,就怕没有从头再来的勇气。可我不怕没有从头再来的勇气,只怕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如果可以从头再来,我还计较什么?矫情什么?只要老天爷肯把他还给我,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交换。
可是,这样从头再来的机会,不可能再有了。
除夕夜这一天,许亚非说大家一起吃顿年夜饭,他来掌厨。
我知道,他不过是想用热闹来转移我的悲伤,赶走我的孤独。
这顿饭确实热闹,薛离,伍小童,杨伟,姜丽都来了。我想着江枫也是一个人,就把他也叫来了,索性他还没有离开南城。
大家在饭桌上没有任何人提起不开心的事情,就好像不约而同地失了忆,遗忘了某一个人。
可我忘不了,这顿团圆饭就算再热闹,没有他,我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吃完饭,我站在客厅外看雪,听见遥远的地方有焰火的声音传来,这声音瞬间勾起了我的回忆。
我突然回到客厅,抓起包就出了门。
他们追出来,我已坐进车里,接到他们一个个担忧的目光,我努力扯起一个令他们安心的笑容,对他们说,“放心,我只是去一个地方,不会有事的。”
路上的车流已经很少,大家应该都已经回家团圆了吧。
而我此刻驾着车,心情竟如此急切,就好像是奔赴一场约会。
我把车开到了云天国际,值班的保安认识我,竟然很放心地就放了我进去。
此时的云天国际大厦很空荡,我径直来到天台上。
站在栏杆边,我遥望城市的灯火阑珊。
记得那一年的除夕,我们在这里看烟火,在跨年的钟声中拥吻,迎接新年的到来。
他说,以后我们每年都在这里跨年。
薛度云,这话是你亲口说的,是你我的约定。
我来了,可你又在哪里呢?
这一刻,四处已经开始燃放烟火,到处烟花璀璨。
而天空中绽放开来的彩色在我的眼中慢慢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烟花炸裂后冲上天际的声响在我听来没有一点儿喜庆,却是最为悲情的音乐。
这一刻,我真的疯狂地想他,想他,想他。
“度云,能不能看在我这么想你的份上,回来看我一眼?”
在无人的天台上,我对着满城的热闹和喜庆早已泪流满面。
突然,嘎吱一声,是天台的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以为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是不会再有别人到这里来的。
我缓慢回过头,望着那扇被开启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