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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多么伤人的话,也并不是多么决绝的话,没带一丝怨恨,但就是虐了他的心。
他的大手捧起她的脸蛋,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都是他的错,他歉意万分,“凉凉,你别怕,你吓到了是不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我真的很抱歉,以前的我是真的不好,惹了一些品性不行的女孩子,但我没有想到会给你带来困扰。你镇定一下好吗、壮壮哥不希望你的眼睛里装了不美好,不希望你失望……对,我也对这个城市爱不起来,我也觉得累,这些天,我其实很累,每天要戴着面具与人谈判,我的双眼就在面具里,看着眼前那些精明算计的商人是如何耍尽手段的,甚至害人,触犯法律,诸此种种,以前的我说不定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特别厌恶。”
“我答应你,我带你回你亲爱的老家,行吗,你别哭了。”
“呜呜……”她扑到他坚硬的怀里,感觉安全了,感觉没那么失落了,哭着叫他壮壮哥。
……
当顾湛宇把这个决定告诉陆柔希的时候,陆柔希震惊得脸色极其难看。
顾湛宇却还有没说完的,“母亲,既然您当初决定把顾氏的残余留给我,如若您还放心我,我决定把顾氏彻底转型,脱离原来庞大的金融链与房地产业,这两方面水太深,顾氏现在重整旗鼓,力图三两年能重返商界,势必要走偏道。我不喜欢偏道。”
“小宇!在商为商,有些偏道在所难免!妈指望着你竭尽所能,把顾氏重新扛起来,光宗耀祖!可你要转型成什么?你别开玩笑!”
“母亲,我累了,我感到我无比厌恶权术,为商。如果我没猜错,以前的我也不是自愿加入商界的,对吗?因为时常深夜加班,我望着那个办公室,脑海里会有当初的影子,当初的我好似坐在那里,魂魄却不知道飘向哪里,我对着那些假面具的人冷笑,在深夜里我很孤独,空空荡荡的一颗心。”
陆柔希脸色难看,被说中真相,当初她为了得陆老爷子的眼,尽快认亲陆家,的确逼着小宇耍尽手段把顾氏做出成绩。
小宇在高考后的志向,其实是飞行员,后来为了云卿才去赚第一桶金,再后来入驻顾氏,就不能拔出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爱怜,愧疚,摸着儿子的手,“妈妈也很矛盾,我知道你脑部重伤,或许暂时应对起来有些压力……”
“不是压力。”顾湛宇脸色十分冷静,“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探望您,处理顾氏,是我身为您儿子的责任,现在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更想念那个安静简单的地方,那里每天的步调慢,没有勾心斗角,民风淳朴,不用去猜测表面什么意思,背地里什么意思,如果有麻烦,用拳头和讲道理都能解决。这一年,我很轻松,内心通透,但我回来这里,我很烦躁,心脏里想着喧嚣,时刻不得安宁,并且痛苦。”
“现在您有两个选择,您找一个合适人选继承顾氏,或者您把顾氏给我,我就会转型,把它带到川西去。”
“你要走?!”陆柔希的眼泪掉下来!
顾湛宇把烟蒂捻灭,清隽的脸孔写着坚决,“我不该把凉凉圈养在这里,她是金丝鸟,应该回归大自然,她才会快乐,我答应她,带她回她的家乡,而那里,刚好是我向往的地方。”
“那妈妈怎么办?你想过我吗!”
顾湛宇硬着心盯着她的眼泪,低沉清冷道,“那里山清水秀,更有大夫郎中,妈妈,如果您肯去那里疗养天年,我觉得您会更健康长寿。”
“我不去!你为了个小丫头片子不要妈妈了!你那样深的执念,放不下云卿,她可在这里,你确定要走?!”
顾湛宇的面孔一白,沉邃幽海一般。
……
云卿听到顾湛宇带着凉凉回川西时,已经秋天,她的消息晚了,还是从陆品媛那里听到的。
许久没和陆柔希联系,云卿打过去电话。
顾家别墅的电话还有人接听,正是陆柔希,她咳嗽着狠狠道,“我当然不会跟他走!跟他走我成什么了,臭小子……我死也守在这里,为顾家祖祖辈辈守着!那么一个山村小地方,有什么好的,他却恋着,心都懒了!”
云卿乌黑的瞳仁却闪动柔光,她的心思很通透,叹然一笑道,“其实阿姨,您应该最清楚,顾湛宇看似污浊前半生,可他的心灵深处,反而最是那个脆弱易伤,害怕背叛,反感权弄的人,他其实最纯净,要不让当初也不会顾书记官大如此,他竟只想做个帅气的飞行员。这么多年,他糊里糊涂,把自己埋葬,已经很累,很累……我在川西接他回来,在S市的机场一落地,他行走在人来人往中,那一刻的表情我至今仍然记得,他的眼神里很慌,满满的疲惫,与戾气。这个地方让他有了戾气,顾家的家庭让他始于阴鸷,虽然后来都是他咎由自取,重活一回,您该放他这只大鹰,去往自然,向往轻松了。”
一席话,最彻骨,将陆柔希愤恨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是啊,她自己的儿子,她其实最了解,湛宇对金钱权利的欲/望都不大,先前是为了她这个母亲的恨,后来是为了得到云卿,剑走偏锋与陆墨沉不正当争夺……他其实早就说过,在还没上大学时就抱着云卿说过:“浮世有三,小爷有求三,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像一个世家公子说的话吗?
陆柔希抹掉眼泪,黯然神伤,决定再也不去管他,不要让他再牵累,世事随人,还是那句话,他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回报。
……
在顾湛宇将顾氏转型,资金抽出,转投药材行业,并且取得不晓得利益,带动了川西傈僳族人发展,并且以一人之力,大力支持傈僳族那个小部落每家每户建造起漂亮的山村别墅这个消息,登报后,云卿才将将在新闻报纸上看到了他显耀的成就。
令人敬佩。
那是云卿与陆墨沉婚后的第六年。
顾湛宇很低调,报纸上既没有他的姓名,也没有提及顾氏任何,只说川西出了一家著名的药材公司,一支了不起的药材团队,从采药到运输到研发到申请专利,一条龙紧凑有序。
为什么她会注意到?因为药材与她有一点联系,她是从医研究的,就这么注意到了。
其实,有关顾湛宇的消息,云卿悄悄的,还知道很多。
比如过去六年,他每一年都要回S市,在顾家住上一个月。
听说那一个月他什么也不干,起先围着S市城南城北的转悠,去文化区,风景区,城南老家旧中学地址。
云卿听过后,眼色深处划过什么,心中略有惊蛰……他是否?
但她心跳微动时,回头,看到自家男人英俊无比地抱着小奶包站在卧室门口,蹙眉催促她收拾好了没?
好似平静的湖面一只蜻蜓划过,激起那一丝水花,过后便无痕,过后便相忘。
她知道陆柔希独自在S市生活到六年,身体渐老,终于被顾湛宇劝服,随同顾湛宇去了川西那个美丽的少数名族不落,在漂亮的村口别墅里安静疗养。
她还知道,即便陆柔希去了川西,第七年,第八年,第九年,每一年他仍然坚持回来。
她不知道他还回来干什么?也不知道他回来了,却不联系她,联系一些故人,独身一人呆上一个月是干什么?
她只是没有细想,或许也不愿意再去细想,每年他回来的那个月,都是初冬,十一月。
有时月初,有时月末,总要到第一场初雪降落后,他才会返回川西。
因为云卿,早就不过十一月那个生日了,她改过八月八的生日。
但那个静静伫立,遥遥相看的男人,他并不知道,他在顾家别墅里,每年都等待那一场初雪,每年都准备一个樱桃蛋糕,亲自动手,做一碗茴香馅的饺子。
回忆温婉,岁月绵长,他不知道他在缅怀什么,侧望什么,心态随着一年一年的时间消失,渐渐平静如湖。
其实他每一年都看到了她的。
有一年是驱车经过盛世大厦,看见她带着三个孩子在等陆墨沉下班。
有一年故意把车开到她那家小公司的研究所,会看到她早晨步履匆匆,捧一杯咖啡,一身掐腰职业套装,高跟鞋浅浅,叮咚叮咚跑着去上班,时光老,她却不变,依旧一束头发柔柔的甩。
有一年,他就在市中心闲逛,他从东边穿出来,就那么巧,她和陆墨沉单独约会,脸上好像闹了脾气,不开心的纠着,那个男人不太会哄人么?半天还不上去把她逗开心,两人闹别扭上了车。
阳光正好照在他身前两米处,而他只是在阴影里止了步,这是他该呆的地方,他亦不能上去哄她。
她也根本不需要他哄,他知道,那个男人最终会把她哄好。
在第十年。
云卿在忙碌中偶然在公司的邮箱里收到了一份请柬。
很简单的红皮薄本,没有精致的烫金,里面的语气格式就如同千万对新人一样,普通地写着:
送呈云姐姐请启
谨订于2027年 6月6日为顾湛宇先生,凉凉女士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筵
敬请光临
云卿看了许久,轻轻地把请柬放到桌上,她激动地有些没办法坐下来,纤娜的身躯靠着墨色的落地玻璃,双手抱着双臂,口中缓缓吐气,最后,粉唇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弧度。
她低头盯着那片喜悦的红色,眼中深深,嗓音哑然,“你丫的,耽误了人家好姑娘十年,现在才觉悟?总算你终于觉悟了。”
她亦一直在等,害怕他至此终年,一生浪迹,徘徊。
她全当作不知道,可哪能真的不知道?
总算,她这颗悬着的那么一丁点的为他忧虑的心,为凉凉不值当的心,放下了。
那是个绝顶的好姑娘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要她。
其实顾湛宇不是觉悟了。
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觉悟的,日日如初,年年如她,要说放下,其实在时间这道最好的药剂里,伴随一年一年消磨,铁打的执念也慢慢散了,他已对她不执着,只是偶感怀念,那种窥探的心情很怪异,好似受虐一般,就乐意看到她是真的幸福,真的和陆墨沉如胶似漆,每一年他去验证一下。
他用十年,给自己一个交代,用十年,把心中那个破口的大洞,慢慢的天不好。
好在有凉凉,她是个神奇的姑娘,她真的会修补锋刃,一颗人心。
当时觉得无力再爱,现在很爱吗?
他说不清,与凉凉发乎情止乎礼的十年,这姑娘他一眼一眼看着长大,互相依盼,互相奋斗,把贫穷的小山村渐渐改造得像模像样,虽然福不泽整个川西,但也实现了她当初在电影院里哭着对他很伤心说的一段话: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这样世界都会变得很美好。
他觉得,凉凉的梦想,是最单纯最美好的梦想,值得去实现。
现在山村与民众,真的都变得很美好,走街串巷,就像在自己家里似的,家家的别墅都开着门,大半夜也不关。
他觉得他都能功成身退了。
而身畔这位一直执手相扶,在他输送药材出国谈判而母亲去世时,是她一手温柔料理地母亲的后事。
他回来后很潦倒,世上唯一的亲人,没了,又是她用温温绵绵不计较回报的好,将他慢慢的再次治愈。
逢人便说,便调侃他,“顾老板啊,你放着凉凉要哪年才娶?我还新学了个词,猴年马月,你是不是要猴年马月才娶?!”
凉凉从来没有催过他一次,她要结婚。
可他挠挠头,月色下抽了根烟后,紧实健壮的小麦色手臂一收,抡回裤袋,心想,那是该娶了。
他很老了,首先。
凉凉的爹快不行了,现在是气都气不动他了。
当他觉得可以时,便是可以了,这姑娘的深情纯真举世无双,辜负不得,而他也并不想辜负。
把消息告诉凉凉,二十八岁的老姑娘仍然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狠狠掐了一把他的手臂,深深吸口气藏住眼泪,“还好,我可没等到你我都老掉牙咧。壮壮哥,那你开始发请柬吧,简单操办就好。”
“你写,我来操办,你想发给谁都可以。”他叼着根烟,去洗头。
月色下,他的姑娘坐在石凳上,头上有一棵石榴树,花瓣开得还少,夏日晚间微风似手,柔柔地筛落一两片,掉在她乌黑的发丝里,她刚洗了头,远远的一股皂荚香味,顾湛宇闻惯了,只觉得身体里微微的血气上涌,这种感觉阔别十年,最近两三年终于与恶心告别。
男人因为长期锻炼造就的紧实小腹,肌肉微微紧绷,脸色不变,低头用冷水浇头。
洗完后,她告诉她,她第一份请柬写的就是云姐姐,问他怎么样?可以请吗?
顾湛宇削木头的清瘦手指一顿,有劲地把木头掰断,过了会儿低声道,“你想请就请,你的婚礼,傻瓜。”
凉凉露出了笑容,却没有开心的大笑,而是那种很淡然的笑。
她其实在后来的第八年,终于知道了那个秘密,云姐姐是壮壮哥前妻的秘密,那是老糊涂的陆柔希不小心告诉她的。
她伤心了好久,因为没有想到,之前也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包括他自己。
而她也终于知道,他年年都要回S市,到底是去干嘛了,并不是度假。
但凉凉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后来又想通透了,首先,云姐姐这个好女人,她一点都恨不起来,既然恨不起来,就不要强硬的恨。
再者,她连前八年都挺过来了,为什么要跟他的回忆过不去,他情深至此,才更值得自己倾付,不是吗?
他还是她的壮壮哥,历经沧海桑田,不再将爱情挂在嘴边的稳重男人。
凉凉相信他亦是在后来,爱上了自己的。
这在结婚当天,云姐姐莅临,他与云姐姐相互对视,两人眼睛温润地相笑,他身边有自己,云姐姐身边又越发帅气迷人的老公。
他后来整场婚礼,目光的焦距点都在她身上,再也没有看过云姐姐。
这样,就够了,他必定是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了,用足够的时光祭奠他那份深埋的爱情了,觉得可以担负起一个新家庭的责任,对她真正负责了,他才会娶她的。
新婚夜晚,凉凉等在婚房里,听到好多村民灌他酒,还有远道而来的各种药材商老板。
好担心他喝多。
将近深夜,脚步声缓缓而来,一轻一重,他估计喝得不轻。
她攥紧了一双白皙的手,突然紧张不安起来。
他进来,先解皮带,扔到她身畔,去洗澡,一言不发,出来后也一言不发,好不自在,单手关掉了灯,那只灼热的男人大掌,搂住她的腰肢,他没有掀起她的盖头,将她轻轻一放。
“啊。”她不安又涨红了脸,心里知道要发生什么,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连生孩子都不知道怎么生的傻姑娘了。
“还没……别紧张,凉凉。”男性的声音,非常低沉,有着一份他不变的清隽。
她的脸蓦地血红一片,察觉到他的大手触到她的衣摆里……他又低沉地说,“不对,现在该叫老婆。”
嗓音,暗哑了几分,很明显的。
凉凉感觉他手脚很快……驾轻就熟,直奔主题。
她觉得房梁在动了,晕乎乎的,盖头掀起了一角,他的薄唇带着一份干燥,一分酒香,浓郁地,用力吻住她。
这是他和她第三次接吻,前两次,一次是他夸她真的太可爱了,忍不住就吻了,在第五年的大雪之夜。
一次是他母亲去世,他在非常伤心时。
她脸红如同煮虾,即便黑暗中面对他也心跳如火,声音犹如细丝,“你等一下,壮壮哥……”
他亲吻着她小小的耳垂,热气丝丝缕缕沙哑的往她耳膜里面扣,“等什么,凉凉,我已经三十八,再等下去年老体衰,嗯?”
凉凉大为震惊,一双更大的眼睛水汪汪的不知所措,他、他怎么还会说这种话?
他以前从没说过这样的话,还是说,男人天生就会说呢?
顾湛宇吻她嘴角,瞧着她明显被欺负得口足无措的样子,竟有些低笑起来,“我说话过分么?男人大抵相同……你要知道。都懂了吗?凉凉,看着我……”
后面那些字眼他没说,全表现在行动上,如同海浪惊蛰得那么一下,如同柔软的树叶被冽风鼓劲吹得绷直,好长时间的寂静……她的眼泪掉下来,是突如其来折磨的,也是感动终于与他交底的这份长达十年的等待。
给他了。
“壮壮哥……”她泪光莹然,颊畔粉美,依稀还是十八岁那年的青嫩娇憨,看的他蹙眉,舔动薄唇,一阵火起。
她后知后觉地哭,因为她懂都懂,可是没哪家姑娘告诉过她,那个……会那样骁猛,竟根本不是她能承受范围。
……
在第十二年,顾湛宇和凉凉生下一子。
云卿黑了脸,这速度也是没谁,他这算是中年得子么?毕竟她家十三都快成年了,好一个高冷霸道小总裁了……
她给凉凉发过去一条短信:恭喜你凉凉,生孩子后好好康复,争取明年再来一个,加入我们足球小分队!然后呢,替我恭喜顾先生,恭贺他中老年得子!
顾湛宇听凉凉说完,正要指挥属下送货出发,闻言,脸色逡黑,很怀疑那条短信是陆墨沉代为发送的。
这个男人,不可不能不知道他这十年,每一次与他们的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