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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声音清冷,把司染吓了一跳,转头便看见项菲仪站在屏风旁。灯火摇摆不定,明明灭灭间司染看不清她的表情。
“阿若······”赫连炫起身,却被项菲仪做了个定下的手势。
项菲仪面容冰冷,直直地盯着司染,一字一句咬的十分清楚:“你再说一遍,黄沙关怎么了?”
司染被她的架势吓到了,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出去再说,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还是硬着头皮道:“西辽,攻破了黄沙关······萧晟鸣,下令屠城。城内十万幽州骑,全部丧生······”
项菲仪的眼神飘忽了片刻,瞬间恢复了正常:“萧晟瑾既然能封锁屠城的消息,那么新都是不是也出事了?”
她的语气凉薄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赫连炫知道,阿若内心的绝望。
司染扶额,这位小祖宗猜得可真没错儿,新都出了大事——问题是他不敢告诉她啊!
项菲仪冷眼瞧着一个劲儿给赫连炫打眼色的司染,冷声道:“司大人,有话直说。”
显然,上司没有救苦救难的好心肠,司染自认倒霉,蔫头耷脑地道:“殿下神机妙算······摄政王,啊不是,项骞,他听了段安柏的怂恿,打算降了。一旦递了国书······南秦可能就是西辽的一个属国了!”
其实司染没有说,最坏的,是南秦这个昔日大国很可能将会沦为西辽的一个州郡。
他不说,项菲仪却猜得出来。她死死扣住手边的屏风,坚硬的楠木将她修长的指甲齐根儿折断,有血色顺着木框蜿蜒流下。
“哈!摄政王!项骞,真是好极了!”项菲仪冷笑,眼底已然有疯狂之色,“我当初应该杀了他!不应该只软禁他半年!”
“阿若,醒一醒!”赫连炫大步上前,将项菲仪扯进怀里,她的身体一片冰凉。
温暖熟悉的怀抱令项菲仪渐渐醒过神来,险些疯了的她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眼底的疯狂被茫然替代。
司染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相拥的二人,内心惋惜。相遇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身份不对,终究是会错过的吧?
该说的都说了,司染也不敢再留下去,忙不迭地退出了房间。
赫连炫静静地拥着项菲仪。她不挣也不扎,了无生气地垂头靠在赫连炫怀里。
她伤心欲绝,可自己又该怎么安慰?在国破家亡面前,一切的语言都太过苍白无力。如果能换来阿若现在的一个笑,赫连炫想哪怕赔上天下也是值得的。他宁愿遭受一切的是自己!
可是,阿若再也不肯相信他了!她把自己深深锁在高高的心墙之后,只肯自己舔舐伤口。
想来多么可笑,征战沙场、舌战群儒的毓亲王,在面对自己伤心欲绝的心上人时,竟然笨嘴拙舌到一个字也说不出。
就在这时,赫连炫听到安安静静的项菲仪忽然开口,声音寂寥,却带着玉碎瓦全的决绝:“王爷,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赫连炫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项菲仪自顾自地接着道:“王爷大概不知道,项骞根本不可能向西辽递交国书,他没有南秦皇玺。”
“失踪了的南秦皇玺,”项菲仪顿了顿,嘲讽地笑,“在我这里。”
“阿若,你想做什么?”
项菲仪轻轻挣开,退后一步,抬头看着赫连炫:“我想与王爷做个交易。用整个南秦,换西辽覆灭。”
很久之后,赫连炫依然记得那时的项菲仪的表情,即将破碎的倔强之美,让他惶恐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失去她。
昏暗的灯火映在她眼底翻涌的黑暗里,隐隐有了睥睨苍生的姿态,高傲又悲凉。也许得知南秦倾覆的那一刻,项菲仪就迎来了生命中最盛大也最痛苦的重生。
可是这样的项菲仪并没有惊艳到赫连炫,他只是无边无际地心疼:“阿若不想要西辽,我们就去打下来······南秦也会好好的······阿若,看到你这样,我会想全杀了他们!”
“那就是王爷答应了?”项菲仪笑得凉薄,曾经天真烂漫的帝姬仿佛瞬间死去了。
她的笑仿若一把冰冷锋利的剑刃,无声无息地插进赫连炫心里,痛彻骨髓:“没有交易,阿若,你想要,我便把天下都给你。”
只要你还能笑如往昔。
“我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赎罪而已。”项菲仪淡漠地转身欲去。
赎罪!
原来,所有的过往在你眼里都是罪过吗?
赫连炫伸手扣住项菲仪的皓腕,语气已经近乎乞求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若,答应我,你要振作。”
“振作?”项菲仪甩开他的手,泪水滂沱,逼视着他的双眼,“呵!王爷说得倒是简单!山河破碎、国破家亡的,是南秦!不是东璟!一无所有、众叛亲离的是我!不是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振作?”
“阿若,你还有我。”赫连炫想为项菲仪拭去泪水,却被项菲仪闪开。
项菲仪冷笑着嘲讽道:“南秦亡国,父皇的遗诏一概做不得数了。王爷这话是试探我?大可放心,就算我拿婚约做筹码又能威胁到你什么!”
赫连炫桃花眸里充斥着苦涩:“阿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能娶你,我很欢喜······”
项菲仪看着他,眼神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娶我,这算你的施舍?”
不等赫连炫反应,项菲仪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冲进了庭院。
“阿若,你做什么?”赫连炫看着项菲仪只披了一件薄衫便踏进了寒凉的夜色里,急忙脱下身上的大氅,想把她抱回房中。
项菲仪背对着他,冷静开口:“南秦皇玺。算是我和王爷合作的诚意。”
赫连炫长长叹了一口气,心知是跟项菲仪说不通了。干脆一把扛起项菲仪,向房里走去,一面道:“我答应你,三年之内,东璟铁骑,必将踏平西辽!”
项菲仪不反抗地呆在他的肩上,一滴清泪悄无声息地划过她的脸颊,隐没在黑暗里。
因此她也没有注意到,赫连炫语气里不正常的决绝。
赫连炫将项菲仪安顿好已经到了后半夜。
他侧坐在榻前,看着项菲仪睡梦中眉间浅浅的褶皱,忍不住伸手去抚平,半途却又收回手来。
他俯下身,吻了吻项菲仪眉间,轻声叮咛:“阿若,等一等我。”
说完,赫连炫撩开项菲仪唇畔的乱发,转身离开了房间。
残冬寒意凛冽,枯枝在风中瑟瑟发抖,谁也不知道里面是蕴含着无尽的生机还是永恒的死亡。
赫连炫盯着院落中的枯树看了很久,司染一脸睡不醒,终于不耐烦了:“我说,你到底让我来干嘛?只恐夜深树睡去?”
赫连炫没有理会他的插诨打科,沉默许久,才开口:“替我上道折子吧。我一月后返朝,接手东宫。”
这话一出,司染顿时困意全无。他大逆不道地指着赫连炫,手中都在颤抖:“你你你······中邪了?”
赫连炫看向苍茫夜空,清冷秀致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来:“我答应阿若了。”
司染闻言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又是她!你想好了?先皇后生前密旨,不许你继位的!”
世人皆知东璟毓亲王性子古怪,不肯受封太子。殊不知,是先皇后生前的密旨,严令赫连炫远离皇位,不与赫连修朗相争。
赫连炫点点头:“我记得。”
“那你还·······”
“阿染。”赫连炫忽然转头,极其认真地看向司染。
司染抿抿唇,他和赫连炫一同长大,可这个称呼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提起了。
赫连炫起身,看着天际仅剩的几颗寂寥的星,语气幽幽:“你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你是说······”司染腾地起身,眼神里翻滚着不敢置信。
赫连炫却已经渐行渐远。
夜风徐徐,赫连炫银色龙纹刺绣的衣摆上下翻飞,消失在拐角的黑暗中。
本以为赫连炫的人生会因着先皇后的密旨,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走下去,可没想到项菲仪改变了一切。
福兮?祸兮?
“乱世终于汝。”司染轻声开口。
东方既白,天色终将破晓。
南秦新都。
禁宫,养心殿。
项骞歪在拔步床上,靠着新近召进宫的秀女,懒洋洋地看着殿里娇眼如波、傞傞软舞的舞女,时不时举杯调笑。
山冢崒崩陵为谷,国主犹自宴歌舞。
并州之盟丧权辱国,签订之初南秦朝堂上下一片哗然。就连远在青州的卫家都上书谏告项骞,然而项骞却不以为然。不就是对西辽称臣年年岁币么!又不是灭国了,这群老顽固至于吗!
比起割给西辽的十七州,最让他来气的是划给项菲仪的十三州。
完全是被迫好么!
项骞想起司染气定神闲、幸灾乐祸的表情,一把捏碎了手里的彩瓷盅。歌舞声戛然而止,他身后的秀女忙不迭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不知哪里惹恼了这位喜怒无常的新晋掌权人。
什么叫东璟太子妃应有的派头!
什么叫我们太子殿下勉强满意!
这意思很明白了,如果他不封,赫连炫不介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把整个南秦给划成项菲仪的食邑。
哪个帝姬出嫁要拿三分之一的国土做食邑的!这就是占地为王!
项骞想起远在青州的项菲仪,不由得磨了磨后槽牙。项菲仪,你给本王等着!
双眸划过浓厚的阴霾,项骞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莺莺燕燕们离开后,荣奉急忙走进养心殿,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一个小太监的冲撞。
“王爷,陛下他要见您,千牛卫不敢拦啊!”小太监火急火燎地回禀。
项骞闻言不耐烦地皱起眉,被软禁的项颉几乎要被春风得意的他抛在脑后了,如今整个南秦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种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掌权,极大地膨胀了项骞的虚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