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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长官!”旁边的高志扬见状,连忙一把扶住。由于左腿负伤,高志扬用力过猛,不由得一个趔趄。
翻译林敬永上前一把将二人顶住。
“卫兵,快,将总指挥送仁济医院。”高志扬高喊道。
重庆仁济医院。门口挤满了血肉模糊的伤员,伤员痛苦的呻yín声、亲属绝望的哀嚎声和切齿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闻者无不撕心裂肺。
医院门口站着一个嬷嬷,用扩音喇叭,操着不太熟练的国语不停地喊着:“请有序排队,给重伤员让出生命通道,医院负责会为每个伤员治疗。”
一辆军用卡车在医院门口嘎然停下。四个卫兵抬着担架就往里冲。
“为什么不排队?请排队。”嬷嬷拦着了卫兵。
“嬷嬷,是总指挥,周总指挥。”高志扬一瘸一拐走了上来。
当年,高志扬跳伞负伤后,转到重庆治疗时,就住在仁济医院,很多嬷嬷护士他都认识。
“是周将军。”旁边的伤员和亲属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跟我来!”嬷嬷说着,引着担架直奔急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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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小时,急救室门口那盏刺目的红灯终于熄灭了。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等候在门外的人立马围了过去,纷纷问道:“医生,总指挥怎么样?”
“这里没有总指挥,只有病人!”医生摘下口罩,不满地扫视周边一眼:“不要喧哗!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安静。”
高志扬认出了医生,正是当年为自己动手术的院长,他挤了上去:“院长,病人是空防总指挥周至柔将军,他的安危关系着中国空军的安危,请务必将周将军抢救过来。”
院长也是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他操着生硬的国语说道:“没有大碍。周将军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加上过度紧张,血糖偏低,血色素也严重不足,要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
听院长这么一说,等候在门外的人提到嗓子眼上心终于落地。
“周将军身为空防总指挥,怎么可能营养不良呢?”院长一边轻轻摇头,一边看着周围这帮精干的军人:“医院收治了大量伤员,急需血液,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去化验室抽血?”
人群跟随院长下去了,病房门口只剩下高志扬一个人。对于院长的疑问,高志扬心中五味乏陈:院长说得没错。鉴于空军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所有的国家对空军伙食都极为优待。但经过三年多抗战,中国大片膏腴国土沦丧,国民生活贫困不堪,配给中国空军的牛奶、鸡蛋和牛肉等营养品,都是国民从牙缝着艰难节省出来的。周至柔全部用在飞行员和一线战斗人员身上,而他自己则和司令部里官兵一样,每餐是稀饭馒头配榨菜。
“高教官,周长官怎么了?”走廊拐角,出现了参谋长王树明的魁梧身影,嗓音嘶哑,一脸焦虑。
“周长官身体太虚弱了!高强度指挥,体力精力严重透支。”高志扬如实相告。
病床被推了出来,周至柔躺在上面,精神萎靡,脸色憔悴,吊瓶里鲜红血液正通过橡胶导管,注射到左手静脉里。
“总指挥!”王树明疾步上前。
“请让开!”嬷嬷挡住王树明,用生硬的汉语说道,“病人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养。”
“是树明吗?”周至柔闻声,微微睁开眼睛。
“周长官!是我。”王树明趴在病床边。
“let him ing in,we have something to discuss.(请他进来吧,我们有要事商量。)”周至柔操着流利的英语,轻轻说道。
护士犹豫地看了一眼王树明领章上的少将金星,迟疑地让他跟进了病房,然后带上门。
“树明,指挥部伤亡如何?”周至柔刚才尽管在全神贯注指挥空战,但内心也一直牵挂着指挥部受损情况。
“整个建筑结构被彻底破坏!第一颗高爆弹炸弹就将楼顶到地下室完全摧毁。万幸的是,鬼子为了达到彻底摧毁地下指挥所的目的,第二颗炸弹用的是铝热燃烧弹,装得是穿甲延迟引信。由于沙盘下面放了很多冰块,第二颗落在地下室的第二颗炸弹未引爆引信,否则的话,整个指挥部人员都已尸骨无存。”王树明现在还心有余悸。
“炸弹拆除了吗?空防指挥中心旁边就是使馆区,不能引爆。”周至柔还在担心。
“空勤团的工兵已经冒死将炸弹引信和传爆管取出了。炸弹基本没有了爆炸危险。但要将弹体从地下室移除还需要一段时间。”
“人员伤亡呢?”周至柔终于问出了他最不想问的问题。
“牺牲四十七人,失踪二十人!楼上防空警戒哨十五人全部牺牲,还有当时在楼里的档案室、行政室和炊事班的全部人员全部殉职。地下室指示班的七位女兵牺牲,很多弟兄尸骨无存……受重伤、轻伤者不计其数。”王树明沉痛地说。
“文件和装备呢?”
“文件都已收拢,暂时寄存在军统保密室。除了地下室的几台对空通讯台,还有几部大功率收发机,其他的,全毁了。”王树明继续说道,“来医院之前,我接到报告,不仅是空防指挥部,整个重庆,几处防空火炮阵地,还有珊瑚坝、大中坝、白市驿、九龙坡等主要机场都遭精确轰炸,损失惨重。如果不是总指挥果断重启对空联络,鹰隼、鸿鹄两支主力机群恐怕会遭受重大损失。”
“空军,又要白手起家了。”周至柔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
透过弧型玻璃花窗,映入周至柔眼帘的,是楼下仁济医院门诊部楼顶那个硕大的白底红十字标志。
“怎么把我送到这里?为何不送进空军医院?”周至柔问道。
“这里离广阳坝最近,医疗条件也最好,还有,”王树明迟疑了一下,“这里是美国教会医院,日本飞机不敢轰炸,能保障总指挥安全。”
“岂有此理!”周至柔闻言愤然起身,一把拔掉输液管:“我身为中国空军前敌总指挥,不能保卫自己国家陪都的领空,却要躲在洋人教会医院躲避轰炸,真是奇耻大辱!”
点点鲜血,通过导管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之上,格外触目。
“百福,怎么奇耻大辱了?”突然门口传来浓重的奉化口音。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身穿军装、高瘦挺拔的军官,身边是一个穿着黑色旗袍。雍容大度的中年妇女。
“总裁!夫人?”见到眼前出现的两人,周至柔又惊又喜,“空袭警报刚解除,敌机随时会杀个回马枪,这里太危险了!”
“百福,躺下!快躺下。”蒋中正亲手将周至柔扶回病床,“树明,你去找护士,重新给百福挂上点滴。”
“是!校长。”王树明敬了一个标准军礼,迈步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百福,先生听说空防司令部被炸,焦虑万分。得知你住进仁和医院,就立即前来。”蒋夫人轻言细语地说道。
“我身为空军前敌总指挥,不能保证陪都国民安全,甚至自己都要靠洋人来保护免遭空袭,是我等无能,连累百姓受难。”周至柔眼中泪光晶莹。
“没关系,没关系!百福,不要抱歉,这不是你空军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你,还有空军,已经做得够好了,充分展示了我中华抗战到底的决心。”蒋中正连连安慰,“中日战争,是一场持久战,只要我们没被打垮,就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
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门口挤进一个人,周至柔认识,那是侍从室主任贺耀祖。他拿着一张电文,递给夫人。看见病床上躺着的周至柔,偷偷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V”字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