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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想说,元修纳妾的事?”
她们两有些意外,我会这么快就把话挑明,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说,一时都有些愕然,尤其韩子桐完全反应不过来的看着我,半晌才“啊”了一声。
我冷冷的看着她们,目光全然算不上愉悦,甚至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怒意。
韩若诗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但她也没立刻说话,只是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坐在一旁的韩子桐立刻下意识的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又看向我的时候,目光也显得极不友好,仿佛她姐姐刚刚那两声咳嗽是被我刺激的。
只是,她虽然态度很恶劣,但这件事毕竟还等着我开口,所以虽然对我不满,她还是忍着一口气道:“那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
“不如何?”她们两都同时皱起了眉头,韩子桐立刻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冷冷的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真的要纳妾,就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韩子桐道:“他说了,你就会同意?”
我的唇角勾起一点来:“谁说我会同意?”
“……”她们俩又是一愣,韩子桐的脸上明显露出了被激怒的怒意来:“那你让他来跟你说,说什么?”
我说道:“我只是想要看看,那个想要当他的妾室的人,能不能让他来跟我开这个口。”
“……!”
“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那个女人对他而言,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听到我的这句话,韩若诗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好像寒气渗透了她单柔的身体,开始不停的咳嗽,韩子桐急忙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她再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眼中怒意大盛,似乎在责怪我将她姐姐气成这样,开口时口气也变得有些蛮横了起来。
“如果,他开口了呢?”
我的目光闪了闪。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下,脑海里似乎也闪过了那可能发生的场景——
然后,我淡淡笑道:“那我就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韩子桐冷眼看着我:“你会有这么好心?”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我虽然不是君子,至少不做小人。若有人两情相悦,需要我成全,这点事还是乐见其成的。”
“……”
她一时也有些踌躇,但沉默了一刻之后,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抬头瞪着我:“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纳妾,你就要走?”
“……”
“你想用你的出走,来威胁他?!”说到这里,她先冷笑了起来,眼中完全不加掩饰的鄙夷显得格外的鲜活:“你又想用这一招来威胁他,让他妥协,就跟之前你去吉祥村一样!”
“……”
我原本有满腹的话,也有一千种反驳的由头,但不知为什么,听到她提起吉祥村,让我的神思一阵恍惚。
当年,吉祥村……
回想起那个时候离开的心情,想起那一年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再看着眼前这两个一柔一刚,却都充满了戒备和谋算的女人,耳边甚至还不停的响起那个侍女挨打时痛苦的呻吟,突然让我觉得有些空洞。
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感觉衣袖被人轻轻的扯着,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见身边的妙言牵着我的衣袖轻轻的晃着,抬眼看着我:“娘。”
“啊?”
“若诗姑姑在跟你说话。”
“……”
我又愣了一下,才回过头,只见韩子桐狠狠的瞪着我,而韩若诗的脸色虽然不大好看,却仍旧坚持着笑容,道:“青婴姐姐千万不要这样说,公子对姐姐一往情深,如果姐姐走了,那公子可要伤心了。”
我一时间没有心情,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只勉强笑了一下。
她一边温柔的说着,一边拿起酒壶,又往我和她的杯子里各斟了大半杯酒,随着酒水哗哗的落下,她的声音也柔柔的响起:“这些年来我一直陪在公子身边,公子的心思我是最明白的,公子对姐姐那可是一往情深,死心塌地啊。当初姐姐到扬州之后,公子的喜悦之情,整个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还记得,姐姐落入那些山匪的手里,还是公子亲自去把姐姐救回来的呢。”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说完,酒也斟完了,便端起酒杯,柔柔的说道:“后来,姐姐带着离——带着妙言离开了金陵,那段日子,公子可跟被人挖去了心头肉一样,每天都神不守舍,茶饭不思的,人都消瘦了一圈,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有开口,静静的听着,只是在听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在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
让那个男人消瘦的是我,但时时为他担心,天天为他忧虑的却是她,孰好孰坏,倒是一目了然了。
我还是没说话。
她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姐姐也知道,公子是个胸怀大志的人,这样的男子世间少有,若诗也只不过是在书里,在戏文里听说过这些大英雄,当年遇到公子,实属偶然,后来得知公子大志,我有心助他一臂之力,这些年来,我们也是……朝夕相对,我也更明白,公子这些年来的不易。”
虽然心里还是平静的,但我的眼神却已经控制不住的,染上了一丝黯然。
而这一瞬,也被她立刻捕捉住了,韩若诗又笑道:“不过,现在回想起这些年,倒也觉得有趣。”
“……哦?”
“公子是北方人,来到金陵,很多事情都不习惯,连吃都都不习惯。那一阵子啊,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看见什么吃的都皱眉头,府里的大厨差一点就被我们扫地出门了呢。”
“哦?”
我挑了一下眉毛,正要说什么,她身边的韩子桐已经抢着说道:“那个时候,多亏了我姐姐,特地自己去学了一些北方菜,亲自下厨给公子烹调菜肴,做羹汤,公子的胃口才好起来的。”
“是吗?”
“当然!”韩子桐说着,又看向自己的姐姐,道:“可是她自己却瘦了一圈。”
韩若诗忙笑道:“这又有什么,只要公子好便是了。”
听着这话,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只是,也许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眼中的冷意顿起。
别人尤可,但韩子桐却是最受不了她的姐姐受人轻视的,一见我这样的神情,立刻说道:“你若不信,那问问离——”话没说完,韩若诗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改口道:“问问妙言啊!”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妙言手里拿着筷子,筷子上却什么都没夹,正愣愣的坐在那里,仿佛一直在听我们说话,一见我转头看她,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慌神了,结结巴巴的道:“娘,我——我——”
我笑道:“不必说了。”
说着,我回头道:“我信。”
虽然这么说,但我的淡淡笑着的表情却似乎并不能让韩子桐满意,眼看她还要说什么,我又接着开口道:“这么说起来,若诗小姐陪在元修身边,倒真是经历了不少事呢。”
她苍白的脸颊透过了一丝嫣红,却并没有被那羞涩压倒,而是柔声道:“这些年来,是经历了不少事。”
“那,你陪在他身边,多久了?”
韩若诗一听,几乎是下意识的挺了一下胸膛。
“八年了。”
听到她的回答,我在心里下意识的笑了笑。
也难怪,她会一直反复说“这些年”,“这些年”,她的确说得起,陪在裴元修身边整整八年的时间,不是任何一个女人能做到的,即使是他的发妻南宫离珠也没有陪过他这么长的时间;而我和他,虽然当初在內藏阁时常见面,也只是见面而已,就算后来我到了金陵,也嫁给了他,笼统算起来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比起他们两那几乎朝夕相对的八年,实在是寥寥而已。
那八年的时间,是两个正当年的男女最重要的时间,他在谋图他的大业,而他的身边出现了这样温柔的她,即使拖着病体,也为他劳心劳力,甚至洗手作羹汤,也许那些夜晚,也有过红袖添香的时候,他们的过去,也许比裴元修所描述的那些惊心动魄,还有更美,更温柔的时候。
只是——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着道:“哦,都八年了啊。”
韩若诗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我很明白,今天这场宴席,是一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鸿门宴,那么赢的手段,只能用女人的手段来赢,说话都方式,也只能用女人的方式。
所以,“八年”两个字,我拖得稍微长了一点。
韩若诗也不是傻子,立刻听出了那其中的滋味——
都八年了啊。
八年的时间,你们朝夕相对,他对你温柔怜惜,你对他情深意重。
可是,八年的时间,他还是没有娶你。
如果说整整八年都没有娶,那么那些朝夕相对,洗手作羹汤,温柔怜惜,情深意重,又还有什么意义?
韩若诗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而且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苍白。
最后,她忍不住,伏在桌边咳嗽了起来。
韩子桐一下子急了,忙伸手帮她又是抚胸口,又是拍后背,小心翼翼的给她顺气,一边做这些,她又一遍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瞪着我,但我只是用嘴角勾起一角来,做出了一个明显的笑容,拿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却看见妙言看着我,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
我的心里不由的一颤。
就算刚刚韩若诗的话有再多刻意的成分,有一点是改变不了的,就是妙言——当初的离儿,终究是他们带大的,对于妙言来说,虽然没有母亲,但童年却满满都是他们的记忆,可现在,她的母亲却在和她的两个姑姑针锋相对。
我最不希望的,就是我的女儿也牵涉到这些事情里来,她的世界应该是纯洁无暇的,她的未来应该是幸福快乐的,而不应该像我一样,脑海中尘封着仿佛来自地狱的记忆,而面对的,却都是这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可是,刚刚我们的几次交锋——她是不是已经全都看出来了?
就在我心里十分矛盾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凄厉的惨呼。
我们几个人都回头一看,只见那个侍女已经被打得披头散发,脸颊高高的肿起,唇颊尽裂,鲜血沿着嘴角流了下来;而打她的那个侍女也并不好过,连手都打肿了,手腕甚至已经直不起来,手掌上一片鲜红,都是被血染的。她看着被自己打得那样凄惨的侍女,又是恐惧,又是惊怕,全身都在发抖,渐渐的手脚也都不听使唤了,那一巴掌下去,直接将那个侍女打得翻到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而她,握着自己那只不停颤抖的手腕,看着那个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哭泣的侍女,完全动不了了。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暗暗一紧,但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淡淡的别过眼,看到妙言也看着她们,我平静的说道:“妙言,吃东西。”
她的小脸苍白的,回头看着我,但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拿起筷子吃她碗碟里的菜肴。
这一回,韩子桐实在是忍不住了,道:“她们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要你这样惩罚她们?!”
我淡淡道:“错,是小错,不懂规矩而已。但小错不改,将来难免就要犯大错了。”
说着,我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那个握着自己被染得血红的手掌,脸色苍白还在发呆的侍女一见我走过去,就像见到了阎罗王一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另一个被打得满脸鲜血的,也挣扎爬起来,跪在门口不停的磕头求饶,我站在他们面前,冷冷的看着她们,说道:“规矩是个好东西,它让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两人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不要以为坏了规矩,就什么都能得到了。”
“……”
“若要奢求什么东西,先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
“若自己有那个本事,还要看看,有没有比自己更有本事的人。”
“……”
“有的时候,规矩没了,实力就变成规矩了。”
就算没有回头,我也已经能感觉到身后的人脸色有多难看,甚至我都听到韩子桐气喘吁吁,仿佛怀里窝着一团火的气息,而这个时候,我又回过头去,微笑着道:“所以,还是有规矩的好,不是吗?”
韩子桐怒目瞪视着我,我只看了她一眼,便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了她伸手护着的,那个正伏在桌边,不停咳嗽喘息的韩若诗。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韩若诗的肩膀单薄,趴伏在桌边的时候,连后背薄薄的蝴蝶骨都高高的耸了起来,看起来的确是病弱不堪,仿佛随时都要倒下。而且,她越咳越厉害,到后面止不住了,炽胃扇肝的样子把大家都吓坏了,这一回她身后的两个侍女也按捺不住了,急忙上前来,一个给她顺气,另一个则风风火火的跑下去,不一会儿送来了汤药,护着她喝了下去。
一时间,这大厅里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的忙碌场景。
我站在门口,冷静而平淡的看着他们忙乱着,不一会儿,在他们的呵护下,韩若诗的呼吸总算平缓了下来,只是两边脸颊浮起了异样的嫣红色。她原本是病态的美人,脸色苍白,如今带着这样的嫣红脸色,也并不显得健康,却有一种别样的孱弱和诱惑,好像让人想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一般。
但,我始终一个字都没说。
在咳嗽喘息了好一会儿之后,她一只手靠在桌边,像是要撑着自己随时可能倒下的身躯,另一只手放在桌上,苍白纤细的指尖微微用力的,握着她的酒杯。
我看着她挣得发白的指关节,和青筋暴起的手背,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抬起头来,微笑着道:“让姐姐见笑了。”
我也笑了一下。
但这一回,我的笑容没那么轻松了。
虽然刚刚,我借裴元修的势压了她们两姐妹一头,让那两个在我身边动手脚的侍女受了罚,但说到底,也只是我借力打力,没有她们两在这里,那两个侍女不会认罚,没有裴元修,她们俩也不会被我借势,我在这里,其实仍旧是一无所有,站在下风,处在弱势的。
如果她们真都要对付我,也实在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韩若诗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又朝着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周围的那些侍从侍女原本看着她们两姐妹和我的明争暗斗,又看着那两个侍女被我罚得如此凄惨的样子,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看见她使眼色,各个都像是得了大赦一般,慌忙的退了出去,只有门口的两个,因为我还没发话,也不敢走,只能继续跪在那里求饶。
这时,韩若诗道:“这么说起来,姐姐是不愿意让公子纳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