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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吓得哆嗦,“就是一个女子……十四五的模样,长得,长得很好看。”他没见过,但听其他士兵总聊,说是生得比天仙还美。
“名字,她叫什么名字!”士兵的衣领被孙大人揪得紧紧的,人都快被他提起来了。
“不,不知道……”
孙怀蔚一把把人摔在地上,像只狂躁的狮子,双目通红,在屋里不停地踱步。
不一会儿,锦衣卫就接到命令,即刻跟随孙大人北上抗敌。
小半月后,陆玉武的伤势有所好转,只是还不宜多动,整日就歇在床上养伤。幸而太子负伤,南军吃了败仗,这阵子非常老实。
百姓们安安静静地过了一段时日,男耕女织,非常满足,心里祈祷南军别再来犯。只是偶尔回忆从前的苦日子时,才会想起北平府其实是南边皇帝的地盘。
承钰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段越珊特意让大夫们调制一种不留疤痕的药膏,让她涂抹。但她之前用剪刀戳下的伤疤,却怎么也消不掉,裹素一般的纤腰上留了短短的褐色疤痕。幸而穿着衣服,并不会被人发现。
北方的天气干燥,热起来并不输南方。天空常常像条白练,一丝云彩也没有,碧空如洗,阳光就这么洒下来,晒得承钰在庭院里待不过半刻钟。
起初她穿的段越珊的一身女装,宽大了些,近日就得了一堆新制的衣裳,都是浅色的薄纱,又软又轻,蝉翼一般,正合适夏天穿着。
承钰惊讶地看着她,段越珊撇撇嘴,道:“都是王爷吩咐下的。前几月我们把恭王一家赶走了,占了他这王府,才发现这儿金银玉器数不胜数,这些好衣料还只是寻常。”
玉武哥哥什么时候吩咐的?她日日守着他,怎么不知道?
承钰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裙,很合身,雀跃地跑到厨房给陆玉武做汤羹。
等她端着煨好的人参鸡汤进屋时,他已经靠在床边坐起来了,正和一屋子的将领谈话。
众将士恍然见一个白衣仙女,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忙齐声告退。承钰向他们行礼,他们似乎还有些害羞,点头笑着走开。最后出来的是一个光头和尚,长脸干瘦,本来刻板的面孔见了她更加严肃,弄得承钰都有些怵他了。
承钰听段越珊说起,知道他是个重要人物,帮了玉武哥哥很多忙,虽然似乎不大喜欢自己,但依旧笑脸相送。人走完后,才捧着食盒进来。
“让丫鬟们去忙吧,快过来,我都半日没见你了。”陆玉武向她招手。
她就把食盒放到桌上,向他走过去,两个人的手臂都伸着,还没走到架子床便被他一把拉了过去,跌到他怀里。
承钰立刻想蹭起来,因为怕碰到他的伤口。前几日就是这样,结果把胸前的一处刀伤碰出血了,她慌得什么似的,他却只是笑,幸好大夫赶来了,又把伤口重新处理了一番,没有大碍。
但这回他左手环住了她,她一侧脸贴着他的脖子,怎么也蹭不起来。就听他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之前还说要缠我一辈子的,不离得近些,我怎么让你缠啊。”
承钰羞得小脸通红,半月前她在他昏迷时说的话,没想到他都听到了,还记得。
“丫鬟们都在呢,快放开我。”这回她轻轻一推,就蹭起来坐正了,丫鬟把盛着热汤的碗递来,她接过后拿起汤匙轻轻搅动。
还有些烫,她又吹了吹,才给他喂了一勺。陆玉武看着她小脸认真的模样,眼底眉梢不自禁地溢出笑意。他的承钰穿了一身月白色,薄薄的纱衣熨帖在她身上,盈盈细腰不堪一握,衣襟上缀着的珍珠粒粒滚圆,散着温润的光华。
“承钰。”
“嗯?”
“你是九天上的小仙女吗?”陆玉武正张嘴要喝她喂过来的一勺鸡汤,话一说出口,眼见着汤勺就收了回去,被她放回碗里。
承钰努了努嘴,“我不是仙女,我只是饱受王爷奴役的小女子。”他右手臂缠着绷带,这段时间吃饭都得要她来喂。
陆玉武听她调侃,笑意更浓,一勺鸡汤又喂了过来,很香很暖。
她喂得认真,他喝得也认真,一时屋子里只听到汤匙碗盏相碰的清脆声。过了会儿,又听他轻柔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她垂眸舀汤,很耐心的样子。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辈子,跟着我这个逆臣……”他看到那只拿着汤匙的莹莹小手停顿下来,心里生出一丝恐慌。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许多次差点问出口了,却又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把话咽了回去。所以他偶尔抱抱她,试探她,她从不反抗,他越发患得患失,怕这只是一场梦。
见她半晌没有回答,他有些急了,又道:“你若只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我可以悄悄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或者你跟着我也可,日后若是遇上喜欢的人了,不必顾忌我……”
话没说完,陆玉武看到承钰放下碗,缓缓地朝自己贴过来,两只手臂缠住他的脖子,小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娇娇软软的身子就这么依偎着他。
“我缠住你了,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淡淡的暖香袭人,闻得他心神俱醉。他抬起左手,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的长发,心里的顾虑一点点消失,最后会心一笑,手掌落在她的发上,轻轻地抚摸。
“元宵后离开的那日,外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要护你周全。”陆玉武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老人呼退了丫鬟,留他单独说话。她说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世间再无牵挂,唯独放不下承钰。
外祖母让他许诺,在她去后,定不能让人欺侮了承钰,他当时连声答应,却没想到后来会遭人诬陷,自顾不暇。
家破人亡,他担着灭族的仇恨活下来,每日殚精竭虑地筹划,不是没想过她,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派过人去金陵打探,回来的人却带来外祖母过世的消息,以及她去了蜀地找她父亲。
他本想着,她到了蜀地,姨父必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却没想过那是孙怀蔚制造的假象。
陆玉武听承钰说起才知道,原来孙怀蔚把她关在金陵城外一处庄子上,日夜囚禁,也才知道了外祖母的死因。
他只后悔元宵那晚怎么没一刀子抹了孙怀蔚脖子,而仅是打了他一顿。
“外祖母还说了什么吗?”怀里的小人儿仰起脸望着他,乌溜溜的眼眸里泪光晃动。
“外祖母还交给我一封信,嘱我在她去世后交给你,只是,信我留在金陵王府中了,没带来。”
说罢两人都叹了口气,承钰想听到一切有关外祖母的消息,但既然信被留在金陵了,她也只能不去想了。
两个人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又抱了一会儿,丫鬟都退下去了,空气里很安静,陆玉武只听到庭院外传来阵阵蝉鸣,细一阵粗一阵,飘飘渺渺的,但是很快乐,仿佛是他的心声,平静而喜悦。
不过很快有一阵雷鸣般的“隆隆”声乱入了,承钰放开他坐直身,问道:“是你的还是我的?”
陆玉武“嗤嗤”笑了两声,“就当是我的吧。”
承钰樱唇微翘,“明明就是你的肚子在叫。”
“好,是我的。”他伸手拂了拂她鬓边的碎发,便吩咐丫鬟进来摆饭。
吃饭时坚持要用左手自己吃,挤了挤眼笑说道:“小王可不敢奴役天仙娘娘。”
承钰气得拿筷子打了他一下,在他用左手夹掉了七八块肉之后,才夹了个珍珠鱼丸塞到他嘴里,“看你下次还饶不饶舌了。”
陆玉武把鱼丸吃了下去,在她下一夹菜来时,赶着说了一句:“谢小仙女赏赐。”承钰还没反应过来,筷子夹的糯米团就被他衔走了。
人都道他稳重,恐怕只有她知道他顽童似的一面。承钰斜了他一眼,撑着笑回道:“不谢。”又夹了他爱吃的鱼,仔细把刺剔尽了,才喂过去。
转眼就是伏暑天,人人摇扇。承钰一向体虚怯热,毒日头一晒,人便恹恹的,歪在榻上不住摇手里一柄白绢扇。陆玉武养了月余,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想带她出去看看北国风光,但出门前看了看白晃晃的太阳——
还是算了,天凉再带她出去好了。
恭王府有冰窖,陆玉武便让人时时往承钰屋里送冰。承钰对着冰块扇风,满室生凉,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闻道每每见了送冰的仆人,或是听说王爷在姜姑娘那儿,无不恨声骂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可是他也不敢说大声了,怕将士们听到,毕竟之前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说姜承钰有凤相的人可是他自己。
——
孙怀蔚在北上的途中遇到太子,没先关怀一下太子的箭伤,而是问起他送到北平的女子是不是姜承钰。
太子抬抬手,无所谓道:“孙大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就是个女子吗……”
孙怀蔚没让他把话讲完,一拳头上去差点把太子牙打掉两颗。
结果自然是太子盛怒,当场贬了孙大人的官职,命人押回金陵待审。
不过几日后孙大人又被太子殿下亲自从狱中请了出来,因为北边战事实在吃紧,而朝中一个可用之辈也抓不出来。
六月初,阁老大人亲自领兵,督师前往北平。
北平的百姓们忙得热火朝天,没把丰收的秋天盼来,却等来了南军又来攻城的消息。
“不怕,咱们有王爷呢!”田里不知是哪个庄稼汉子挥着镰刀吼了一句,众人觉得有理,继续埋头干活儿。
孙怀蔚从往上二十年的武进士中点了尚有能力者。五十万南军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万死也想不到,执掌他们生杀大权的孙大人,此行只是要抢回一个女子。
七月末,他抵达真定,派三路大军分别驻守河间,莫州和雄县,形成三角阵势。
北平城中派出士兵侦察敌情。士兵回来禀报了情况,众将士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陆玉武坐在上首,垂眸沉思。
他原本以为孙怀蔚只是善于写写青辞,处理一般朝政,没想到在军事方面,也有一定造诣,一来就显示出了不轻的分量。
他让三军驻守的地方,刚好形成一个三角阵势,这样分军之间就可以相互支持,互为内应。若是他们进攻雄县,河间和莫州两处的兵就会赶来应援,这样他们反而会陷入腹背夹击的危险境地。
陆玉武思索良久,最后下令,今夜就突袭雄县。
“王爷,恐怕不妥……”陆平里行军打仗虽然远不及侄儿,但也看出这是个互相支撑的稳定三角阵型。
“二叔,我今夜亲自领兵往雄县进攻。只要我们的兵够快,完全可以在他们两处援军赶来之前,解决掉雄县的南军,再埋伏起来,将援军杀个措手不及。”
陆平里没想到侄儿会想出这样的奇招,在援军赶来的段时间内,歼灭南军又打埋伏,这样的主意,寻常将领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但玉武能做到,当下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又部署军队拟定阵型,书房的门直到傍晚时分才打开,将士们走了出来,开始紧张的等待。
陆玉武一出外书房便往垂花门的方向跑去。他刚才问丫鬟什么时辰了,丫鬟告诉他还有一刻钟就到戍时,他“呀”了一声,想起承钰一定还在等他,流星般地跑了出去。
到的时候发现承钰趴在桌上睡着了,旁边摆了一桌的菜,已经凉透了。
“承钰,承钰?”他轻轻推她。
承钰睡眼朦胧,还有些不愿意醒,“嗯”了一声,把脸转到另一侧,枕着手臂睡了。
陆玉武看她像小猫似的蜷在自己臂弯里,哭笑不得,让丫鬟把菜端下去热一遍,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她。
盛夏昼长,此时的天幕还挂着轮迟迟坠落的金乌,余晖从庭院里走进来,把一切事物的影子,在水墨的石板上拉得长长的,宁静而温馨。
光影寂灭间,她一侧的脸庞被罩住了,蒙了层淡淡的暗色,头上挽的双丫髻却落在余晖中,像戴了赤金的头面,越发显得素脸静谧,娴然。他忍不住了。
就偷偷地挨一下,挨一下。陆玉武凑得越近,心跳得越快,仿佛眼前的不是承钰的脸蛋,而是千军万马。
她身上那股香味越来越暖,气息撩人,他终于挨上去了,唇瓣极轻极轻地在她的眼睛上贴了一下,随后迅速地移开。
重新坐回凳子,他的心简直快跳出嗓子眼了,偷偷瞥一眼承钰,还好,她还没醒。
丫鬟们捧着碗碟进来时,就看到一个脸红发呆的王爷,连唤了几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
“王爷,是要现在用膳吗?”丫鬟在问。
陆玉武看了看睡得熟的承钰,摆摆手,轻声说:“再等会儿吧。”
他就这么坐着看她,等日头彻底隐没在山后,丫鬟点亮了灯盏时,承钰终于醒了。
“我竟然睡着了!”她自己都觉得惊讶,醒来后手臂酸麻,但觉得精神很好。
“你何止是睡着了,是睡得很熟很久。”陆玉武敲了敲她的脑袋,“下午做什么了?”
承钰捂着脑袋,撇撇嘴,“我想给你做佛跳墙,结果太笨了,厨娘教了几遍也不会,今天一早就去准备,忙了一整天才勉强端出来。”
她看他整日忙碌,什么也帮不了,能为他做的不过饮食和衣裳鞋袜上的活儿。
佛跳墙?似乎很难做,以前父亲要吃,母亲也只是让厨娘做了。他心头一暖,摸了摸刚才被他敲的小脑门,道:“那你睡好了吗?睡好了咱们就吃饭吧。”
承钰粲然一笑,“睡好了。”
吃完饭他才提起今夜要带兵偷袭雄县的事,承钰一听,紧张地抓起他的手,很想问可不可以不要去。
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安之若素地待在城池中,外边的南军照旧会打上来,不想应战都不行。
“会很危险吗?”她把他的手扣得紧紧的。
“有,但你要相信我。”陆玉武目光温和,充满温暖的力量,承钰心里不由安定了几分。
夜里要作战,他就在她屋里的美人榻上小憩,睡得浅,隐隐能听到她在一旁做针线时,绣针刺破棉布的声音。
她在做秋冬的鞋子了,前阵子还绣了腰带,香囊,一律是仙鹤或仙鹤雪松,要他一定穿在身上。上月还去了大觉寺为他求了护身符。
她现在真的很紧张自己。陆玉武思及此,睡梦里笑出声儿来,承钰听到了,抬头问:“我吵着你了吗?”
“没有。”他忙答道,怕她走了,又说,“没吵着,我只是在想待会的事,睡不着罢了。”
待会是场大战,的确很紧张啊。承钰揪着一颗心,继续埋头做针线,试图转移一下心思,不然这么下去,她会把自己担心死。
尤其在子时过后,陆玉武穿好战袍出了王府,她更是一言不发地拼命绣仙鹤,直到段越珊来找她说话。
段越珊是想出兵,但陆玉武不同意,因为这次作战是要快,而他说她不够快,只是猛。
“你怎么还不睡?”承钰问她,见她穿了身浅金色的寝衣,身材似乎比从前结实了不少。
“你怎么不睡?”段越珊反问她。
“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承钰不说话了,换了棕红色的线开始绣仙鹤的尾巴。
“你知道吗?这次南军出战的指挥使是谁。”段越珊把手臂摊在炕桌上,下巴抵着手背看她。
承钰摇摇头,“又是那位太子吗?”
“王爷果然没跟你提。”段越珊忽然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但承钰听她语气,开始追问了,她才不得不说道:“是孙怀蔚。”
承钰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乍然听说,愣了一下,才“噢”了一声。
是那个害死她外祖母,囚禁她两个月的人。
还有平彤,她前世没有护住的平彤,重来一世,依然护不了的平彤。
如果做这些事的只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没有任何感情的人,那她可以以最原始的方法去憎恨,甚至拿了利器和他同归于尽。
可是这个人偏偏和她朝夕相对了四年,是她最初当作弟弟疼爱,后来给予思慕的孙怀蔚!她该怎么去恨呢?
回忆里的庄子春光明媚,虽然她在四月时,才发现自己是被囚禁的,但实际的囚禁从二月末她被送进庄上那一刻就开始了。她在不知道事实前还过得很平静,孙怀蔚总陪着她,还带她放风筝,她甚至还觉出一丝喜悦。
现在想来只觉得不寒而栗。
“承钰?”段越珊听她“噢”了声,语气淡淡的,还以为她不在乎呢,哪晓得她就这么呆住了,手上拿着针线也不动了,愣愣地盯着绣绷子出神。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段越珊叹口气,她记得在卫国公府那几年,老太太对承钰是何等的疼爱,不说孙怀蔚把承钰关了两月,单是他狠心杀害了老太太这一桩,就足够承钰恨他八辈子了。
“你别想了,王爷一定会打胜仗回来的,到时候把他打回金陵去!”段越珊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
“所以,他会死吗?”承钰问她,语气里听不出是期待还是不期待。
段越珊摇摇头,“孙怀蔚不是武将,不用亲自拿命上战场,只用坐在后边指挥。现在他人还躲在真定,一时半刻也伤不了他。但雄县那三处兵败,他也就会灰溜溜地回去了。”
承钰点点头。回去好,这辈子也别让她再见到他。
两个姑娘到底熬不住困头,挨到了三更天,便各自回了床,昏昏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承钰从乱梦中惊醒,此时天还没亮透,屋里落了层淡光,她看到床边坐了个人,眉目英挺,一双桃花眼正含笑凝视着自己。
“你回来了!”她欢喜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扑过去抱住他,两只细细的手臂把他环得紧紧的。
陆玉武闷笑了两声,也抱住了她。
“我说了,你要相信我。”今晚的行动比他预计中的还要快,他们把雄县的兵解决完后,在月漾桥底埋伏了好一阵,才等到两处援军。援军没想到桥底的水中会钻出敌军,一下子措手不及,溃不成军,被他们追打得仓惶逃窜。
不过这些就不用和承钰说了。她只管安静地做她自己,一切都有他护着。陆玉武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细又软,滑得跟缎子似的,抚过去,触手生凉。
“那你有没有伤到哪儿?”她推开他左右打量。
他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小伤,难免的。”
“小伤也是伤,快……”承钰本来想说让她看看,上点药,但这样一来免不了要脱衣裳。还是算了,“快回去让大夫给看看。”
“好,你让我再抱抱你,再抱抱你就去找大夫。”
承钰感觉一个温暖的山向自己靠了过来,他的头枕在她的肩上,“我好困,很困。”
半晌没再说话,她听他的呼吸绵长有力。一夜酣战,能不累吗?承钰用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他的背,哄孩子一般。倚在她肩头的陆玉武嘴角轻扬,心里喜悦到极点,反而很平静。
多少次他大战归来,也不去庆功席宴,而是回营帐倒头便睡。因为清醒时,能见的只有帐外呼啸的风沙和帐内单调的陈设。睡着了,梦里才能看到她,她的如花笑靥,她亮晶晶的眼睛,她喊他“玉武哥哥”。
不过现在都不用了,老天厚爱他,给了他一个机会,用半条命实现这个梦的机会。
陆玉武靠着软玉一般的人儿眯了好一阵,才睁开眼。天光渐亮,他看清对面炕桌上的针线篮子,绣绷子一角翻出来,是半只仙鹤,硕大的雪白羽翼,尾尖带点红。
“承钰。”
“嗯?”她听他醒了,拍抚的手停了下来。
“别再绣仙鹤了。”通身的鹤,底下的士兵看到已经不笑了,反而开始担心他们的王爷,哪一日就带着满身的鹤儿升天了。
陆玉武简直哭笑不得。但是她做的,他一定会穿。
“好吧。”那就绣鹿,绣蝙蝠,绣桃子,流云灵芝也可以,总之她要祈愿她的玉武哥哥平安长寿。老天厚爱她,让她这一世得遇良人,她不想再错过了。
这边的屋中情意绵绵,不远之外的真定府却笼了层阴云。孙怀蔚收到兵败的消息,怒不可遏。
他精心布置的阵型,被陆玉武轻而易举地就破解了!卫所的兵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几十万大军还不敌几万骑兵,逃的逃虏的虏,因为跑得太急被踩死的竟就有千余!京城的脸面都被他们丢尽了!
下属们一个个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时对望一眼,苦大仇深。
正面决战在所难免了,眼下只有等南边再出援兵,兵力汇聚,北军不来,他就亲自领兵进攻北平府。
探子报回北平府,众将得知南边又派出援兵,力劝王爷在援兵到达之前,先出兵真定。但陆玉武摇了摇头,“若是此时出兵,南边援兵一旦到达,我们不免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困境。不如等南军汇合,再一网打尽。”
于是北军按兵不动,在等待南军汇聚之前,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
恰好又到了中秋,陆玉武在王府中设宴,犒赏将士。将领们大多本就是北方人,但还有少数是跟着王爷从金陵来的,此时望月思乡,不知道远在南边的亲人如何了,喝了两盅酒,抱头痛哭起来。
闻道立刻上来发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言辞,鼓舞得士气高涨,恭王府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将领们化悲愤为力量,酒意上涌,恨不得马上撸了袖子杀回京城。
激动得要找他们的王爷时,才发现刚才还在推酒的王爷不见了人影。没来得及找,又被丫鬟们旁上来的月饼吸引住了。
月饼做得小巧精致,光看着就垂涎,吃在嘴里更是香甜软糯。一个将军大声赞道:“多年前有幸吃过宫里头赏的月饼,想来味道也不及这个。这恭王府的厨娘,手艺还真是不赖啊!”
另一个将军反驳道:“什么厨娘!我听说这饼是准王妃做的,特意替王爷犒赏咱们的!”
将领们点点头,“哦”了声,下一秒不约而同地争抢起来。
这位准王妃就是那日大军压境,王爷出城在千军中救下的女子。王爷一直把她养在王府内院中,寻常人是见不到的,不过听见过的人都说那是神女下凡,美不可言,加上闻道大师又说那女子有凤相,大家说起她,就一致称准王妃,好奇中甚至带了丝敬畏。
承钰却是一无所知,和陆玉武坐在庭院中吃螃蟹赏月。听到人声喧哗热闹,才往外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不去陪你的属下们,跑我这儿来躲酒,真的好吗?”她在用小剪刀绞蟹腿,有些担心地问他。
陆玉武笑笑,“有你的月饼帮我陪着呢。”说完用钎子挑了蟹肉给承钰喂过去。看她小嘴慢慢咀嚼的样子真是可爱,刚才喝了杯风露茶,樱唇上还水嘟嘟的,似乎一咬就会破。
承钰听到“月饼”二字却是长长舒了口气,他手底下十余个大将,百余个小将,幸而士兵们没来,否则她就算把整个八月做过去,也做不出这么多月饼来。内院的丫鬟都来帮忙了,她还是做了整两天才赶着今晚端出去。
陆玉武来帮她揉了好一阵手,手腕酸痛感渐消,她靠在他怀里,两人静静地看月亮。
夜风沉醉,他半晌没听到她说话,低头一看,承钰倚在他胸前,正合目小憩,粉颈上挂着的璎珞项圈,银流苏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他这样垂着头看了不知多久,直到承钰睁开眼睛,蓦的仰起下巴和他对视。
她还以为会看到玉武哥哥的下巴,没想到跌到他深情的目光里,脸忽的红了红,立刻转了脸去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