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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越珊走后,承钰越发找不到出门的必要,因为不要去跨院上女学,越发连院门也不出,老太太怕她在屋里闷出病来,才赶她出去找孙步琴游园逛街。
正月过后的二月并不见和暖许多,但不同于肃杀严寒的隆冬,她的心境平和了许多。不想再执着于孙怀蔚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把那个孤零零的孩子救回来,让他读书,一路陪着他科考入仕,用心爱了他这些年。
重生一世,她遇上他,他也遇上她,不管对错,他们相遇又相爱,没有负过这段缘分。但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他们能预测,能掌控的。承钰只知道心死了就是死了,她只愿自己悉心爱过的那个少年,平安顺遂,安宁荣乐,尽管她再也不想参与他的人生。
近来孙怀蔚比以往更加繁忙,忙得连回府的时间也没有。承钰好几次看到高之菱在垂花门处蹲着等他。
听说现任内阁首辅的章大人只会写两首青辞哄陛下高兴,除此之外毫无建树,而其余几位次辅也能力平庸,不过是朝中仅剩的几个有资历的官员。前太子一事后,国中失了许多栋梁之材,整个朝堂乌烟瘴气,民生混乱,陛下也不理国事,大小政务都落到了监国的太子和孙大人身上。
上面要哄着皇上,下面要管着百姓,孙大人似乎真的很累。
二月初的一日,承钰在去嫣然阁的路上碰到他,还以为他看到自己了,没想到下一刻高大阴郁的少年将手臂靠在水磨墙上,头就枕着手臂沉沉睡了过去。不过就那么一会儿,他又撑起来重新抖擞精神,拢了拢身上的玄色披风,步履如飞地向前走去,身后簇拥着一队带刀的护卫。
望着他清瘦的背影离开,她心里忽然生起一丝心痛,自己已经很久没再为他做过鞋袜衣服,不知道这些东西如今都是谁在为他做,够不够暖和,够不够舒服?
午后回去时她心情不免有几分沉重,日头甚暖,晒得人昏昏欲睡。她回了正房,绣芙说外祖母已经睡下了,她也就径直去暖阁的小床上睡下。
阳光透过隔扇照进屋里,又映在鹅黄色的纱帐上,承钰闭了眼,仍感觉细微的金光像细密的小刺,轻轻地扎在眼皮上,没有痛也没有痒,但她就是睡不安稳了。
朦胧辗转间连做了好几个梦,都是在没有结局前流水飞溅般消散。一会儿又似乎听到了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唱词不清,连曲调也是散漫的。她看到陆玉武,上前来牵住她的手,说:“你不爱听戏,我就带你去打秋千吧。”
远远都看到从前那个红木秋千架子了,她忽然醒过来,发现已是日落黄昏,屋里黯淡了许多,她一双手显得苍白瘦小,并没有玉武哥哥来牵住。
“平彤?绣桃?”暖阁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喊了几声,才把绣芙叫来了。
“怎么就只你一个人?”承钰问道。
“老太太和姑娘都在睡觉,丫鬟们见今日天气好,都在外头院子里晒太阳呢。”绣芙笑道。
“你怎么不去?”
“我要去了,您和老太太醒了怎么办?”绣芙把衣裳拿来伺候承钰穿上,承钰一向知道她是个稳重人,果然当得起外祖母屋里的大丫鬟,便有心问了一句:“绣芙姐姐今年也有十九了吧,为何还不求外祖母给你配了人家?据我所知,不说外头那些管事们,就是院子里的妈妈们,哪个不上赶着想把绣芙姐姐讨了回去做儿媳妇呀。”
绣芙脸色微红,轻嗔道:“姑娘说的什么话,睡醒了就爱拿咱们这些丫鬟打趣,哪里就人人都抢着要了?”
承钰抿着嘴笑,不说话,又听绣芙说道:“我倒不急,横竖伺候老太太最要紧,倒是绣桃,我看她似乎……”
绣芙说到这儿,往四下里看了看,才继续道:“本来没打算和姑娘说的,但已经不是一两回了。就是二少爷的护卫头子,听说还是锦衣卫百户的蒋大人,我就看到绣桃和他说话,两人似乎很熟的样子。”
“有这等事。”承钰很讶然,自己的贴身丫鬟和孙怀蔚的护卫来往,她竟然一无所知,半点都没察觉。
不过也有可能,那位蒋大人神出鬼没的功夫,元宵那晚她也不是没亲身感受过。
“所以姑娘不如问问绣桃,如果她真的有意,不如早把她配了,免得真做了什么不雅的事被发现,坏的可是姑娘屋里的名声。”绣芙伺候她穿好衣服,最后理了理垂流苏的云肩,说道。
承钰若有若思地点点头,心里做着打算。
晚膳后她就把绣桃单独叫到暖阁,问起她的意思。绣桃听她问是不是和蒋驭蒋大人有意时,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承钰从她眼里看出来惊恐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因为被发现了所以才害怕,柔声说道:“你如今也有十八九岁了,若是外祖母同意,也可以配出去了。眼下我并不想出嫁,你跟着我难免委屈。如果你真的喜欢那蒋大人,我就去求求外祖母。你觉得如何?”
绣桃听了怔了怔,随即“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承钰磕头如捣蒜,磕得漳绒的地毯都有了声响。承钰把她扶起来,哭笑不得,道:“就是愿意,也不用这样激动啊。”
“不,姑娘,奴婢不愿意,求姑娘不要告诉老太太,奴婢对蒋大人没有那个意思!”绣桃哭起来。
承钰倒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了,问道:“那为何有人看到你和蒋大人时有来往,很亲密的样子?”
绣桃指天发誓地恨声说道:“叫说这起话的人烂了舌头,嘴里生疮!奴婢万没有和蒋大人私通,姑娘要相信奴婢啊。”
“但没人会无缘无故冤枉你,人家必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来告诉我呀。”承钰蹙了蹙眉,她相信绣芙不是爱嚼舌根,诓骗主子的人,况且说了这话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绣桃简直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了。她要怎么解释,难道实话实说,说蒋大人是二少爷派来问她姑娘的日常的?说二少爷近来繁忙,没功夫听她细讲,让她每日写了下来交给蒋大人?
不可能!若是说了姑娘必定要找二少爷,到时候二少爷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必定也饶不了自己。
可是她不想嫁给那个蒋驭啊!他们那些脖子系在腰上的武夫,粗鲁野蛮,和她说话从来冷着一张脸,不耐烦的样子。从前大少爷多好啊,就算对丫鬟,也是谦谦有礼的君子,从不会说一句重话。
她可不想嫁给那起粗人!
承钰见她只是哭,也不解释,有些生气,道:“明日你总得给我个解释。若是和蒋大人有意,我就求外祖母把你配了她,若是没有意,你也要给我个和他来往的理由。不然哪一天这事传了出去,我对人也有个解释,免得由她们编派我屋中的人没有规矩教养。”
绣桃抽抽搭搭地也不吭声,一会儿丫鬟来说世安王府的世子夫人来了,承钰才没再和她多说,出了暖阁去见姨母。
堂屋里外祖母和姨母已经在说话了,外祖母在问:“这么晚了还往外跑,你当心着肚里的孩子。”
大孙氏愁眉郁结,道:“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慌得很,肚里这个也不大安生。就觉得要来见见母亲和钰姐儿才心安。”
“有什么好心慌的?你母亲我好端端在这儿呢,孕中切忌多思多虑。”老太太说道。
大孙氏点点头,看到承钰走出来,招呼她道:“好姐儿,快来姨母这儿坐着。”
承钰朝她走过去,宽慰道:“姨母是太想玉武哥哥了吧。玉武哥哥骁勇善战,出征不过是又能得陛下重赏,姨母该高兴才是。”
大孙氏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没再说话,一颗心莫名跳得厉害,“咚咚咚”地空响,闻着承钰身上淡淡的冷香,才觉得平静了一些。
掌灯前二房三房的人来向老太太请安,独不见大房的人。大孙氏不由蹙眉:“大哥房里也没个来请安的人了?”
“你也不是不清楚你大哥的,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斗钱喝酒呢。”老太太叹了口气,她早就接受长子被养废了的事实,现在只求他爱惜身体,莫要让她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大孙氏见母亲并没有提及大房的几个哥儿,知道她还在避忌那个庶孙,也就没再多问。
又和卢氏聊了聊敏哥儿日后的安排,士农工商,老太太虽然不愿意让孙子从商,但为今之计,让卢氏带回扬州娘家已是最好的安排,也幸而卢氏还有个殷实的娘家,至少敏哥儿这一世能衣食无忧。
“书还是要读,人从书里乖……”大孙氏和妯娌们说着话,心情平静了不少,正笑着对卢氏说要让敏哥儿多读书,外边有王府的管事摔了门帘扑进屋来,火烧屁股一般。
“这是怎么了?”大孙氏出门只带了几个丫鬟,管事特地从王府跑来,显然是出了大事,也来不及斥责他没规矩,她的太阳穴突突突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