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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大殿内传来帝王自嘲般的笑声,笑得声嘶气竭,伴随着世安王三人走出宫门,跨上战马。
孙怀蔚处理完公务回府时,已是华灯初上,明月凝辉之际,刚过元宵,卫国公府却只挂了稀稀落落的灯笼,烛火黯淡,反而显出月光皎洁,照得整个府院冷清而落寞。
他在游廊处拐了弯,没有回扶摇院,跟在身后的蒋驭忍不住问了声:“大人不先回去看高姑娘吗?”
孙怀蔚只侧目沉了沉眉,蒋驭立刻闭了嘴,不再说什么。其实他很想劝大人,目前姜姑娘恐怕还在气头上,不会见大人。昨晚他依命令把姜姑娘送到大人房中,他不知道大人对她做了什么,但是猜也能猜到,姜姑娘出来时面色冷淡,语意寒凉,真成了个冰美人。
孙怀蔚一路走到凝辉院的月洞门前,问丫鬟表姑娘在不在,丫鬟回说表姑娘和三小姐去了段府,还没回来。蒋驭听了以为大人要回去,没想到见他还是踏进了庭院。
不在更好,他是来找正房的老太婆的。清冷的月辉下,玄色的羽缎披风衬着孙大人白皙如玉的面孔,清逸的少年不经意带了几分诡异之色。
老太太正闭目卧于榻上,门帘掀起处,屋里的丫鬟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冰玉一般的少爷面色冷峻,薄唇轻启,吐出两个低沉威严的字:“出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绣芙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早听到了庶孙的声音,也并不睁眼,只淡淡道:“这屋里我还做得主,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好。”旁人在也无妨,“我要娶承钰为妻。”他开门见山,也不想和她废话。
“不可能。”老太太更不想和他废话。
“我只是来通知你,不是问你答不答应的。你在承钰心里很重要,我才给了你这个面子,亲自来知会你一声,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孙怀蔚语气淡淡,却不容质疑。
榻上的老人终于睁开了眼,朗声笑道:“只要我不松口,钰儿绝不会嫁给你。你也知道我在她心里的位置,她向来乖巧孝顺,从不会违逆她的外祖母。”
“我也不怕你暗地里叫人,索了我这老太婆的命,我早在你背弃师恩情义,残害血亲时就写下了遗嘱,上面并无其他,只是嘱咐钰儿万不能嫁给你。到时我死了,自会有人交给钰儿。”
孙怀蔚虚了虚眼,他一向对情绪有极强的控制能力,此时却也气得不由轻微发颤,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对榻上那个浸淫侯门深宅一辈子的老妪,他明白一切只能徐徐图之。
走出庭院时,他听到有丫鬟在通传世安王来府上,不由皱了皱眉。卫国公府与王府向来有嫌隙,几十年老死不相往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互通门户了?更何况这世安王不是应该在校场点兵出征吗?为何这时又来国公府?
难道那个老太婆是想现在就将承钰的亲事定下?
“你去看看。”孙怀蔚对蒋驭说了一句,蒋驭领命,神出鬼没一般潜回正房。
世安王回府后,听儿媳说起离开这几月国公府中发生的事,陆平里和陆玉武已经戎装待发时,他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快出城门时让他们先行一步,自己打马回来,赶到国公府来见她一面。
没想到进去后却没能见上她一面,因为老太太听说世安王来了后,忙让绣芙放了帘幔下来。
“你还是不愿意见我?”世安王有些感伤。
帘幔里的人回道:“我现在这副模样,不想让你看到。”她更愿意他再想起自己时,还是美的样子。
世安王叹了口气,心里堵着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自己这回注定是有去无回。若是战败,自当横死沙场,若是胜了,宫中那位更不能容他。
“你为什么叹气?”良久,帘幔内的老妇问道。
“我这一去,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人都说‘死生为虚诞,彭殇为妄作’,我只愿你我就此释怀,我倒也罢了,你还有漫漫几十年的余生,若再为我这个孤寡老头子堵着一口气,实在不值当。”
老太太听他一个见惯生死的武将说出这样伤感的话,反而笑出声来,道:“我哪里就为你堵着一口气了,你这话说得,像咱们再也见不着一样。日后我把外孙女嫁到你们王府,难道你不来自己孙子的婚宴了?”
“你想把那小丫头许给玉武?”世安王惊喜道,“咱们的小外孙女,我倒是许久未见了。”
老太太在帐内抿嘴一笑,像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心情。“钰儿刚吃过晚膳,跑去找她表妹玩了,你不早来一步,不然也能见见她。”
“对了,过几日是咱们女孩儿的生辰,若她在世,也该有二十九岁了。”
“咱们女孩儿”。世安王笑了笑,听她说得坦然,知道她已经把往事放下。赴死之前能得她这样一句话,他也无憾了。
他一走,蒋驭便鬼魅一般回到汀兰院,一字不落地将二人对话转述给孙怀蔚。孙大人沉眉坐在书案前,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轻轻叩击书案。看着面前摆着几年前承钰送来的陶瓶,心里一片了然。
此时城外的陆玉武已经率兵行出了几十里,不过军队中多出了两个人物。一个是和尚闻道,一个是武安侯长女段越珊。
闻道是在回府时便挡在他眼前,劝他就此起兵谋反,不用管宣府的事。
他当时军务缠身,实在没工夫收拾闻道。他一个和尚,除了混来王府,每天劝他谋反外还会做什么。或许算了几个准卦,在母亲怀孕前算出她有孕,可现在又来说若是他不谋反,母亲肚里的妹妹就会胎死腹中。
陆玉武当场给了他一拳,闻道捂着青肿的脸依然在说着“谋反”的话。谋反也就罢了,可宣府那边不能不去。他没见过匈奴大军有多么凶残暴虐,没见过边境流民水深火热的生活,没见过尸横遍野,十室九空!这个自私的和尚只为了自己的抱负野心一味劝他谋反。
陆玉武最终没有搭理他,整装上马往宣府的方向行去,但那和尚不死心,自己骑了匹马追来,一定要做他的谋士。
手下养着的幕僚多他一个也不多,局势紧急,他也不想再多计较,就让他跟着军队,只是生死由他。
而段越珊则是一早就在城门等他,斩钉截铁地说要跟着他行军打仗,还拿出了武安侯的一封修书。修书是她跪求了一整天才从她父亲处求到的,就是要答允让她跟着陆玉武去宣府抗击匈奴。她连整套的战袍都穿在身上了,圆滚滚的一团火红,骑在白马上英姿飒爽。
承钰也是段姨母来府上找二舅母哭诉时,才知道越珊表姐跟着北上的军队去了宣府。
“她和侯爷合起伙来瞒着我,侯爷修了一封信给她,还把他最喜欢的坐骑偷偷牵出来,让她骑着出了城。晚上人就走了,第二日发现时早出了城。我让侯爷派人去把她追回来,这都两日了还没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侯爷故意让人追不上的。我这辈子跟着他担惊受怕也够了,如今还来个小的折腾。”
段姨母手里的绢子也哭湿了,承钰乍听时吃惊不小,不过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像越珊表姐那样脂粉堆儿里的英雄,不让须眉的巾帼,实在不应该拘泥于闺阁琐碎。武安侯爷想来也是为有这样的女儿自豪的,不然也不会答允下,还偷偷掩护女儿出城。
“姨母放心,越珊表姐是武将之后,自小跟在侯爷身边耳濡目染,又习得一身好武艺,她会懂得保护自己的。况且就算侯爷答应了,王爷那边让不让她一个女子出战还不定呢。”
承钰帮着郭氏劝了好一阵,段姨母的情绪才没有刚来时那么激动。她连箱笼也收拾来了,和武安侯怄气,要在国公府住一段日子。
正月过后承钰不再去上女学,一来要照顾外祖母,二来她已经及笄,老太太让她跟着郭氏学习管家算账。因为前世她嫁给孙涵后,府里的事务都是她在打理,所以再学起来也是得心应手,费不了什么心神。
如今国公府三房境况各异。大房那边孙立言依旧做他的纨绔,只是身体每况愈下,近来承钰见他都是面色发青,两眼乌黑。孙怀薪自孙涵的事情后,一度又消沉回去,斗钱走马,还学会了眠花宿柳。
孙怀蔚迁出扶摇院,另择了处四进的院落住着,因为高之菱觉得偏院太小。孙步玥入宫后就再没回来过。二房里孙立德因为前太子的事被降了一品,现在老实本分地做他的六品小官。
而三房没了孙立行,叠柳坞门扉紧闭,卢氏每日只教儿子习字读书。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敏哥儿不能再参加科举入仕,但也不是就此没有出路。卢氏早看开了,打算等儿子再大些就带他回娘家,跟着他几个舅舅学武艺走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