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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行之收到信就来了。
接手兖州商户财产的事情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一则赤红杀原就经常与杜七见面,虽然次次都避开了人,但杜七信任的人却是见过赤红杀的,自然知道他家公子如今算是在为康贤王为事,是以对“赤红杀”的命令没有半分怀疑;二则是曲行之临走之前特意找寒霜要了几个管理财务的好手,就在兖州将这些事处理得当,同时悄无声息地将兖州的那些商户分而划之,分到了寒霜所给他的那些人手上。
“你如此信任我?不怕我见着这泼天的富贵,失了常心,将这些商户财富,尽皆给你吞了么?”
寒霜挑眉问曲行之,算不得打趣,她是当真有些好奇,不曾想曲行之这样信任她。要知道,杜七作为皇商,所拥有的财富自然远非兖州一地,这样将杜七的财富全数交到她的手里,实在是大手笔。
曲行之看着院子里开了的月季树,笑了一下。
“你什么泼天的富贵不曾见过?难道还会被这点乱花迷了眼?但是竹里馆的酒,就足以让你们日进千斗了。”
他没有回头,看着面前的月季花,仿佛入了迷。
曲行之其实很早就回来了,但却一直不曾到寒霜这里来过,他面上自然是说,“赤红杀与寒霜自来相交不深,若是来往过密,怕是反而惹人疑虑”,但实则他心中想的却是:“那日行止怕是过于孟浪,不知寒霜可会知道什么?她……还记得自己么?”
但这样的心声他却从来不能告诉寒霜,于是只好避而不见,并在再度会面之时,也留出生疏的距离。
只可惜,他心中的这点纠结感伤,寒霜却不曾看出来。她见曲行之一直看着那月季,不免也凑着过来看了一眼。
“虽说漂亮的东西总能看出花儿来,但王爷当真要一直看着这花儿不回头?那霜还如何告诉王爷霜先前查到的东西?”
曲行之收回了目光,转过了头来。
他心中一时有些曲折的心思,像是后院里蜿蜒的小道,不过小小一条,用石子铺成,向内遥遥延伸开去,延伸到尽头里的垂花门处。那垂花门之后是一条死路,还是柳暗花明,谁也不知。他却也不敢走上去,明目张胆地望一眼。
曲行之心道:“我想这许多做什么?总归寒霜如今已和顾怀渊定了下来,难道自己真要去强取豪夺,做些自己都不耻的事情么?倒不如将此事尽皆放下,偷偷埋进土里,莫要吐露的好。”
他如是想着,而后转过头来,照例嘴中花花,叫人看不出一点真性情来。
“寒姑娘说的是,花儿哪有你……”
他转的太急了,竟不妨寒霜就在他的旁边。寒霜仰头,他笑着侧首,嘴唇擦着她的额头而去,那一点温润,竟然就从唇尖,直直地到了心里。
他顿住不动,后面的话这才接了上来。
“……好看……”
——-春风融融,花好人更娇。他不曾预料到这样的意外,只觉那一点零星的力量从他的唇角窜进去,明明是温香暖玉,却摧枯拉朽似的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而去,推倒了他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城墙。
他一时没有动作,就借着这样咫尺就可以相碰的距离和寒霜对视。视线里是她,呼吸里也是她。曲行之突然有些恶毒地想:“我干嘛要理会顾怀渊的想法?师父早就说了,顾怀渊的身子活不过而立之年,能不能娶到寒霜还两说呢。何况就算娶了寒霜又怎么样?叫寒霜过门去守活寡么?”
他心中骤然生出来些不管不顾来,恨不能此事能够盖棺定论,让他不至于一面受着良心的折磨,一面却又怀抱着希望。
他深深地看了寒霜一眼,然后站直了身体。
“你不是说要有重要的事要说么?可是安插在朝中的钉子找出来了些?”
——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寒霜这方才如梦初醒。
她的手碰了碰方才被曲行之擦过的地方,用力揉了揉。心中却又不肯定地想:“自己这是不是有些大题小做?”
听见曲行之的问话,她顿时放下手来,走过去道:“确是如此。”
她从袖中找出了一个卷轴来。
卷轴不大,只有一寸长短,又极细,甚能藏于手中。
她将那卷轴递与曲行之,道:“这是京中那些钉子的名讳,王爷请看。”
曲行之打开了卷轴。
那卷轴上是一笔流畅的簪花小楷,较之寻常闺阁之中常写的字迹还要小些。明显是寒霜为了适应这卷轴的长度,用了这样秀气的字迹来书写。
他看了两眼,竟没看那上面有哪些名字,只是突然出声,道:“这可是孟东行的字迹?”
寒霜点了点头。
因着这些名字都是京中的官员,她有大部分都知道对方是怎样的货色,又兼之这份卷轴原是她整理书写的,所以寒霜虽不看那卷轴,却能记得上面有什么人,又是怎样的顺序。
她道:“这上面有十余位吏部的官员,他们在康贤王所行的卖官鬻爵之事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正是这几位官员,垄断了地方上的吏治。第三行行首之人正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官居二品,自来有‘青天’之谓,乃是朝中众望所归的柳丞相之后第一人。”
——柳安前不久说自己身子不适,想要安排几位副相在旁辅佐,虽言为辅佐,但想来之后的丞相之位,便在这其中定下了。而这位礼部尚书,正是朝野之中认为最有可能的、在之后得到丞相之位的人选。
她不必点明,说过了此人,便继续向下说去。
“除此之外,六部中还有一人,乃是兵部员外郎蓝牧,此人出身蓝家,和贺三思向来不对付,能力与贺三思不相上下,但此人运气不大好,所以至今为止还是个员外郎,因此总是郁郁不平。康贤王此次举兵,在兵力上的助力,大多都来自此人。”
曲行之显然很好奇,“是怎么个运气不好法?”
寒霜:“此人和贺三思曾一道进攻过北狄,两人兵分东西两路,贺三思带了大头部队走了西路,蓝牧则带了小股兵力从东部包围,以期形成扰乱之势。但不曾想,蓝牧带着的这些人反而面对遭遇了北狄军队,虽然将军百战死,不得脱也。最后一万人马,只剩下了区区两千。而在他们筋疲力尽之时,贺三思方才带领重兵赶到,北狄人见抵不过,这才离去。贺三思自然得了大功劳,但蓝牧却受了罚。”
——这事儿还是寒霜上辈子听说的,那个时候蓝牧已经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像是垂垂老矣的人。虽然容貌依然保持在青年状态,但神态举止,却已没了当年的模样。
——其实若当真说起来,蓝牧能以一万人马阻挡北狄五万人马七日,尚能留下两千人马,已是相当厉害了。若是当时贺三思不曾赶到,蓝牧所带领的这两千人最后浴血奋战活下来了,回朝之日自然能得到众人的可怜和表彰,同时也自然只能说使他们运气不好,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众人都将当日的死亡全部怪在蓝牧的头上。
寒霜已然忘了蓝牧的模样,却还是将此事同曲行之说了。她心中一直对贺三思没什么好感,觉得此人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所以很难不多想。
她道:“若是当日贺三思不曾出现,或许舆论就会大有不同。此人的能力是足够的,甚至能够将康贤王这久居蜀地温软之乡的将士训练出些北狄人的令行禁止及血性,其能耐也是可见一斑的。只是,可惜了。”
曲行之手中捏着那卷轴,闻言挑了挑眉,“你对贺三思,似乎有些敌意。”
寒霜被他这话惊得眉心一跳。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此话何解?”
曲行之道:“你若不是对他有些意见,大抵也不会这样可惜蓝牧了。你这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觉得贺三思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恐有私心之嫌么?”
寒霜瞪大了眼。
她心脏跳得极快,心道:“是倒是这个意思,但曲行之未免太敏锐了些。”——这些话她同荣安、同回之说起来的时候,竟都不曾有人听出来这样的话来。实在不是荣安、完颜、以及回之不够聪明,不过众人都只见贺三思的皮囊伪装,断然想不到他其实是个伪君子。
——但这话哪儿能承认呢?
寒霜面上的神色不变,笑着道:“王爷说笑了,霜岂敢对驸马有所不满?”
她的眼睛却被人遮住了。
曲行之的手伸到了她的眼睛之前,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力道不重,寒霜若是有心想要挣脱,必然能够挣脱。但她想看看曲行之到底要做什么,所以一时没有动。
周围都黑了下来,只有眼睛上带着曲行之的手的温热。
寒霜的眼睛眨了眨。
“王爷?”
她听见曲行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寒霜,你可知道,你若是说假话的时候,却总爱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让这话看起来,就像真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