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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狼子野心
报纸上登载的是胡家和荣祖脱离关系的消息,字数虽少,佩佩看了足足一个钟头。
江明月也不去催她,手忙脚乱煮好面,在她的碗中藏了两个鸡蛋送到她面前。
佩佩显然已经成熟许多,将报纸烧成灰烬,很快恢复镇定回来吃面,翻到两个鸡蛋,看了看他是光头面,又将两个鸡蛋夹到他碗里来。
最后,两人一人吃了一个煎蛋,并且定好互相照顾绝不偏颇的规矩,江明月这才收了碗筷,继续盯着门口,而佩佩上楼去完成今日的工作。
佩佩将南石头的情况一一汇报,总台仍然镇定,发给她一行字,注意阿特平。
两人夜半对接,毫无头绪,佩佩突然想起江泠和许盛赞两人在老太平路开了爱盛诊所,决定第二天先去探探路。
第二天一早,江明月和佩佩还是如往日一般溜达过去上班,佩佩再捎回米面菜蔬。
两人是新婚夫妻,出双入对,还拉着手挽着手,让街坊邻居羡慕不已,而生宝宝的催促声也渐渐开始冒出来。
把江明月送到学校所在的街角,佩佩看到有人挑着新鲜菜在卖,刚想要追上去,江明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附耳道:“找到阿特平,有多少买多少。”
送孩子的家长已纷纷赶来,不停对两人打招呼,佩佩蹙眉点头,满心疑惑。
总台没有交代他们要买多少阿特平,他要买下来干什么?
就算找到货源,能够买到,钱从哪里来?运到哪里去?
江明月似乎并不想给她解释,牵着一个孩子的手走入学校。
佩佩买了菜回家,正在做家务,细妹再度登门。
佩佩对她的来去无踪早有准备,向她展示江明月早起摊的葱花饼,细妹也不客气,啃了一个小角,满脸成了苦瓜。
佩佩哈哈大笑,江明月向来手下没个轻重,肯定是放咸了!
许久没见到佩佩这样的笑容,细妹眼睛看直了,一屁股坐下来,就着白水吃饼子,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佩佩慢慢蹲到她面前,拿出手帕为她擦掉泪水,接过咸得发苦的饼子,扯碎放了一点青菜做了一个汤,这就是两人的早饭。
吃完饭,细妹抹抹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这是骏叔给你的。”
纸上不过寥寥三行字,佩佩凑近一看,和细妹面面相觑,抱着她温柔地笑。
“骏叔带了两个侄孙子小孩来广州帮忙,你可以跟我住吗?”
“不。”
佩佩倒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坐到她面前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怎么啦,不喜欢他?”
细妹摇头,“我有事做。”
佩佩犹不死心,“那住这里,行吗?以后你只管做你的事情,我们不管你,杂货铺那边太乱,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方便。”
“大姑娘”三个字让细妹陷入一团迷乱之中,许久不知如何回答。
佩佩紧紧抱着她,低声道:“前两年妈妈有没有教你如何做女人?”
细妹点点头,坦坦荡荡掀开衣服,让她看自己的小背心。
佩佩无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牵着她的手来到房间,给她看真正女人的一干东西。
细妹羞红了脸,偎依在她肩膀,佩佩按着她坐下来,笨手笨脚给她梳了两个小辫子,声音轻柔道:“你第一次来万木堂才6岁,我听说你会划船会打渔,也不管你才多大一点,拉着你跑去江边玩,差点回不来了……你记得吗,已经10年了。”
细妹回头定定看着她,眼中像藏着最亮的星辰。
细妹这一趟不仅是来送信,也是奉胡骏叔之命,带着佩佩去老太平路找爱盛诊所,让身在广州的大家都有个照应。
这跟佩佩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收拾一番,打扮成西关的小姐妹,牵着手沿着珠江岸走向太平路,佩佩一路走来,还不停记下江上的舟艇军舰等有用信息。
一辆黑色轿车迎面而来,以雷霆万钧之势堵在两人面前。
佩佩眼睁睁看着车冲上来,身手从未有过的敏捷,迅速推开细妹,而自己也蹦了开来。
细妹身体太单薄,整个人都被推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
轿车仍然嗡嗡作响,佩佩暗道不妙,想要在她继续撞的时候拉着细妹跳江,没想到车突然停下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跳下车,冲着细妹一扬下巴,“她是什么人?”
细妹脸色骤变,像是看到一条毒蛇。
佩佩将细妹往后一拉,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我?”女人朝着自己一指,哈哈大笑,“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说出来吓死你!”
佩佩淡淡一笑,“不说算了,阿妹,我们回家。”
佩佩抓紧细妹的手,转身就走。
女人突然冲上来,手搭在细妹肩膀,一个巴掌却甩向佩佩。
佩佩始料不及,被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细妹抱着她呜呜直哭。
女人冷笑,“小丫头,跟我抢了这么久的生意,这会知道怕了,想躲了,告诉你,没这么容易!敢跟我斗!我要把你们全都丢进珠江喂鱼!”
女人踩着高跟鞋一路气势汹汹上了车,一路喇叭狂鸣而去。
细妹扶起佩佩,为她擦了擦嘴角的痕迹,佩佩压低声音,“赶快走,正好去诊所。”
“你们说的那个女人,去过沙面的都知道。”
江泠让佩佩躺在治疗床上,假作仔细检查,其实是由许盛赞在外望风,三个女人说悄悄话。
对于佩佩的到来,江泠和许盛赞都毫不意外,两人像往常一般嘘寒问暖,好似这两三年的时光从未远走。
这条街银号绸缎庄鹿茸燕窝等铺子云集,是相当热闹的地方,诊所开在这里,两人即便没怎么上心,还是赚了不少钱。
两人身后是西园农场一大家子,王红英以一己之力收容西城等地难民,带着大家开荒种地,在沿江等地搭木屋建棚子,另辟容身之所,所以钱虽然赚了不少,日子还是过得相当拮据。
“她是1926年嫁给中国留日学生回到中国,跟这个学生离婚后才来到沙面租界开了铺子和食堂。”
听到她说的是自己的仇人,细妹搬来一条凳子,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目不转睛看着佩佩脸上的伤痕—到底是细皮嫩肉,这一会的工夫,佩佩半边脸都是淤青。
江泠像是对付小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塞给细妹,让她挪到床脚,回头认真看着佩佩的脸,笑道:“这下好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佩佩摇头而笑,“我可不是池鱼,她打的就是我。”
细妹不由得握紧她的手,在要不要告知她真相的问题上挣扎不已。
江泠正色道:“据可靠消息,这个女人不止搜集情报监视这些外国人,她手下有一批日本特务和中国汉奸,以梅花为标志进行活动,我们私下里管他们叫做梅花党。”
“你一个医生,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佩佩捂着脸认真地看着她。
江泠和细妹交换一个眼色,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件事,你应该回家问你妈妈。”
佩佩点点头,相信雷小环有各种奇诡手段,干脆放弃追问,等她亲自来告知。
“前两年日本飞机轰炸广州,就是这些人成群结队为飞机指点目标,日军打过来,又是他们带路,四处劫财杀人放火找花姑娘填补慰安所,非常可恨。”
细妹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糖果掉落在地。
“别怕,你躲着他们走。”江泠摸摸细妹的脑袋,“不错呢,换了这身,感觉突然变成大姑娘。”
佩佩笑道:“16岁了,要在乡下都该出嫁了。”
细妹满脸通红,一跺脚,捡起糖果跑了。
看到细妹走了,佩佩突然严肃起来,拿过江泠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三个字,“这个东西,哪里有?”
“阿特平?”江泠蹙眉看着手心,连连摇头,“这是日本军管的药,禁药,被抓到要杀头。”
佩佩笑了笑,“世道都成这样了,要是怕杀头,我也不会回广州来。”
江泠点点头,和她轻轻拥抱,附耳道:“我知道,但是我也不会告诉你。佩佩,保重,尽量不要到这里来,这里日本人特别多。”
佩佩走出治疗室,许盛赞为了避人耳目正在屏风内给细妹诊脉,来看病的人在外面坐着等候。
许盛赞冲着佩佩一点头,“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
佩佩拉住细妹,“妹妹,快谢谢大夫。”
细妹不知怎么又害了羞,躲到佩佩身后不说话。
许盛赞把两人送出,请各位病人稍候片刻,匆匆往诊所内室走。
转角的黑暗中,江泠猛地抓住他的手,“她要阿特平。”
“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
许盛赞长长吁了口气,“我们缺医少药,没法做手术,你以后少到这里来,这里的事情我来应付。”
“我正要跟你说,”江泠笑了笑,“医院请我回去,外科急需人手。”
不等许盛赞开口,她连忙补了一句,“不是正式任职。”
许盛赞摆摆手,强笑道:“不管是不是,这里都不适合你,你不用管我,好好去医院做事。”
两人默然相对,外面的病人呼喊许大夫,许盛赞这才转身离去。
江泠站了片刻,低头看到地上的糖果,走近捡起来。
以前只要有糖果,这小姑娘就能安静一整天,最喜欢糖果的小姑娘长大了,成为他们在广州最强劲有力的一根线……
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刚才谈及某件事时小姑娘的表现,脸色骤变,拔腿就走。
她没有去追佩佩和细妹,而是从后门钻出诊所,消失在深深街巷之中。
此时此刻,佩佩有了细妹陪伴,顾不得脸上火烧火燎,在久违的太平路上一步一停,仔细观察。
这条路有几家药房,各种牌子都有,有的看起来像是专门做日本人生意,招牌上面只有日文。
日文汉字看起来也跟中文差不多,不存在走错地方的问题,佩佩停在一家日本字药房门口,稍一迟疑,只见面目狰狞的便衣男人冲过来,口中喊的是日本话!
佩佩和细妹同时伸手,把对方拉进店内,两人惊魂未定,变故又起,店内莫名冲出几个日本士兵,两人押着一个,从里间押出两个矮小的中年男人。
这两个中年男人全说的是日语,看起来像在求饶,出门的那一刻,突然扑到大门角落,抱着门框不撒手。
砰砰,门口响起两声沉闷的枪响,佩佩和细妹抱着头蹲下来,用眼角余光一看,刚刚被抓出来的两个日本人都是脑门中枪,尚未闭眼。
日本士兵很快气势汹汹走了,剩下这些便衣来收拾残局,领头的站在大门口叉腰怒吼,“看到没有,叫你们还卖禁药,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从药房里间走出来,冲着领头的便衣特务抱拳,说的是好听的北方话,“这位大哥,您看看招牌,我们做的都是日本人生意,这日本人买禁药我们也没办法阻止。”
领头的嗤之以鼻,“这两个日本人也是找死,凭着他们的身份,做什么生意不都是赚得要死,非得做这种掉脑袋的生意,他们倒了一手,才赚几个钱,白白把命送了,真不划算!”
青年连连叹气,冲着满街的人群摆手,“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领头的便衣特务拔出枪朝天就是一枪,众人一哄而散。
青年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佩佩和细妹二人,和和气气道:“二位想买什么药?”
佩佩满面惊恐,朝着脸指了指,细妹大惊失色,就一转眼,佩佩的脸完全肿成包子。
青年笑了笑,转身走向药品柜,找出一瓶看不出名字的药交给佩佩,“擦三天就消肿了。”
“你是北平人?”佩佩连忙搭腔,“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你?”
“是的,我老家在北平,后来去了日本留学,去年家人南下广州,我也跟过来了。”
“那你……”佩佩硬生生把问询阿特平的话咽回去,这里有上头要的阿特平,而她能想办法买到,今天这趟就没白跑。
显然,青年误会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关心,苦笑摇头,“你们也看到这里的情况,我的家人不愿意留下来跟日本人打交道,又取道香港去了重庆。”
佩佩点点头,“我相信你们不会分开太久,祝你们早日团圆。”
“谢谢!”青年十分感动,“小姐,不如这样,你看不懂说明,我来替你擦药吧。”
佩佩还没反应过来,细妹一闪身拦在她面前,“我姐嫁人了!不用你擦!”
青年微微一愣,和佩佩相视而笑,就此告别。
走出太平路,细妹也告别佩佩,转身跑入连佩佩都叫不上名字的无边巷陌,很快消失无踪。
江明月现在面临的首要问题是找到替补的老师,让学校正常上课。
能够当老师的自己人可没这么容易找,东江纵队、珠江纵队、北江特委等都来广州活动,只是现在都是单线联系,日伪军查得很严,稍有不慎就会被抓捕。
江明月利用接头的一个伪警送出消息,很快等到一张字条,约他去同福楼一个估衣铺会面。
广州百业凋零,最旺的是一些歪门生意。同福楼、南华西路等地,满街满巷都是匪徒在沦陷逃难后从店铺里各家宅院中抢掠的赃物,有的商户和百姓无可奈何,循着蛛丝马迹而来,反过来要花钱把自家的东西买回去。
能买回去还算是走运,这一带汉奸歹徒聚集,烟馆赌馆林立,盛况空前,要是被人下个套,只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现在并不是买估衣的时候,佩佩从楼梯下方翻找出临走的时候藏在这里的一件棉衣,让他带上去换点菜金。
江明月用一个包袱卷了棉衣,倒真有几分家境落败急需口粮的颓败模样,加上良民证齐全,非常顺利地通过各种关卡来到同福楼。
估衣铺生意颇为清淡,是一个富态的老妇人在守着,江明月拿出棉衣让老妇人点检,提出换一身长衫和夏衣,老妇人上下打量,颇为高兴,带着他来到铺内找寻。
走到屋内,两个女子一齐起身,原来这就是老妇人的女儿王静和同伴郭琼,也是上级派来潜伏的同志。
江明月和两人一番交谈,喜出望外,两人都受过高等教育,教小学绰绰有余,对于女儿和朋友能够留在广州教书,老妇人也非常高兴,江明月这才知道,王静离家投奔革命已经七年,这还是第一次回家。
在这条线上不仅有王静和郭琼,组织还派来另外两个同志来配合江明月的工作,只是两人不知道路上遇到什么困难,现在还没能到达广州。
江明月跟两个女同志约好第二天来学校报到,带着换好的衣服走出来,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不得不再次感叹冤家路窄。
来者又是胡荣祖和常股长,两人经过一番勾兑,像是成了铁朋友,勾肩搭背拐进街角一个叫做松本的日本料理店。
躲着也不是个事,这兄妹二人见面比不见面总要强一点,江明月站在一家小吃店门口想了想,忽而看到细妹气喘吁吁跑来,四处张望,径直冲进日本料理店。
江明月心头一动,刚想跟上去来个故友重逢,却又看到细妹很快又气呼呼冲出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鬼使神差一般低头钻入小吃店,坐下叫了一碗馄饨面。
细妹一阵风一般从店门口跑过,江明月既来之则安之,吃完面将口袋里的钱数了数,又包了两份净云吞回家带给佩佩吃。
在回家的路上,他也暗暗做出决定,不管是荣祖还是黎丽娜,一切顺其自然,不强求。
日本料理店是一个叫做松本的兵库县老鬼子开的,老鬼子是日本退伍伤兵,瘸了一条腿,自觉手艺不错,就在几个同乡协助下开了这家店,平时以日本客人为主,也有很多汉奸特务和商人为巴结日本人安排到这里吃饭。
荣祖为了感谢常股长的看重,特意请他吃饭,地点是由常股长指定的这家日本料理店,常股长有自己的解释,在一个清水衙门,要是想要升官发财,非得结交日本人不行,结交日本人最好的地方是什么呢,肯定就是日本料理店,特别是这种退伍老鬼子开的料理店,要是结交一个能够办妥许可证的日本人,那就是撞见金山银山。
荣祖也愿意来日本料理店,他要克服从骨子里对日本人的恐惧,还要找到一个他最恨的那个人,灭门万木堂的谷池!
两人走进店内,叫做松本的老鬼子正在敞开厨房做寿司,松本见到职员打扮的生客,浑身上下都写着瞧不起,冲两人点点头算是招呼。
常股长还算是个文人,脸上有点过不去,荣祖嬉笑着把中间最好的位置占了,冲着他用力招手。
荣祖吃喝玩乐很在行,点完了寿司鳗鱼和汤就拔高了调子跟常股长聊报纸上的一些升迁新闻,特别是日军发布的报道,果然招来松本的几分高看,给两人送了水果上来。
旁边一桌坐着一个中日混血,姓张,广州陷落之后得了势,开了一个商行,经营商业作为掩护,在沦陷区和国统区之间倒买倒卖,张老板见两人有利用价值,连忙来递了个片子。
荣祖正中下怀,连忙收起来,送了一瓶清酒过去,这让张老板和松本好感大增,张老板一打听,发现两人所在不过是检查报纸新闻的清水衙门,犹如一通冰水浇下来,笑容也有点假。
常股长眼看荣祖长袖善舞,心头有点不是滋味,带着几分醋意笑道:“我们胡大少爷可是黎司令的乘龙快婿,我们这小衙门还真的委屈他了。”
张老板一张脸又变了,连忙让松本给他们送上生鱼片,冲着荣祖好一顿吹捧。
荣祖也是第一次知道黎司令这个招牌有这等神奇的效果,心中某个念头立刻萌生疯长,激动难抑。
一个存心捧着,一个有心拉拢,两人很快称兄道弟,这里也没有外人,张老板一瓶清酒下肚,吹嘘自己无本万利的买卖。
常股长和荣祖摸的路子并没有错,日军发许可证,日商供应各种紧俏物资和鸦片,以各商行的名义运入内地销售,再各凭本事将钨矿锰矿桐油等各种军用原料运到广州交给日本商人。
这些日商就是日军控制下的棋子,就是冲着这些军用原料去的,所以不管是什么稀奇东西都能搞到往内地卖。
“到了广州这个好地界,谁都想赚钱,除了砍头的生意,什么生意都有人抢着做。”荣祖和他一通畅聊,一锤定音,把自己急切想要赚钱的底细告诉他,等待他来送梯子。
常股长也很快泄了底,他是凭着真本事考上来的官员,除了得到秦君微的赏识,能用的后台基本上没有。
张老板大概是怕常股长靠不住,不想带着他一份,很快就推说有事匆匆离去。
常股长看出被排斥的意思,有些闷闷不乐。
荣祖看喝得差不多了,打着醉拳起身去找松本结账,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进来,莫名有些心慌,身子一矮躲到桌下。
来的就是细妹。
她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辫子虽小,梳得很漂亮,穿着正经八百女人才穿的衣服,似乎还穿了文胸,平时一片汪洋的胸口有了微微的曲线。
荣祖一个迟疑,细妹那边就出了状况,被松本拦了下来。
细妹绕了一大圈来找荣祖,想要告诉他今天的发现,没想到一跑进来,一眼就发现一双色眯眯的眼睛。
松本喜欢幼女,特别是大眼睛小脸小嘴,看似成年实际上没怎么长开的女孩子,细妹特别符合他的标准。
“小妹妹,你找谁?”松本在中国从北打到南,一路横行,弄死弄残的女孩子不计其数,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
荣祖暗道不妙,连忙钻出来笑脸相迎,“是夫人让你来叫我吗?我吃完酒就回去了,你们急什么。”
细妹冲到荣祖身边,顾不得这么多人,慌乱之下拉着他要走。
荣祖一把拎住她的衣领,暗暗将她拖到身后,冲着常股长一笑,“走啦,我家母老虎发威了。”
常股长呵呵笑了两声,连忙起身跟上来。
松本目光始终不离细妹,笑嘻嘻凑上来,用音调奇怪的中国话结结巴巴道:“小姑娘,几岁了?”
荣祖冷汗冒了出来,讪笑,“小得很,是我家收养的丫头,还不到12呢。”
松本拊掌大笑,“喜欢,我喜欢!”
细妹啐了一口,转身就跑。
荣祖松了口气,“没办法,这个丫头前几年被炸哑巴了。”
常股长叹气,“真可惜。”
“哑巴好,哑巴好。”
“不是真哑巴,她就是不喜欢说话,也不怎么会说话。”
松本冲着他比出大拇指,“好!更好!”
常股长瞥了外面一眼,“荣祖,她不像12,到底多大?”
荣祖摇头,“我哪知道,这丫头从小脾气古怪,不搭理我。”
常股长瞪着一双醉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世上还有这种丫头?”
“可不,她被我家四……”荣祖把下面的话吞了回来,悻悻然而笑,“这丫头平时在船上住,偶尔才来送个鱼帮个忙,被大家惯得不像话。”
松本哈哈大笑,“好,这样最好。”
松本指了一圈自己的店,“我缺一个老板娘,你的,明白?”
常股长一拍桌子,酒醒了大半,用日语一字一顿道:“松本君,你认真的?
松本点点头,还是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回答,“我的,非常认真,我要娶一个女人,做老板娘。”
荣祖只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无底的冰窟窿,竭力挤出一个笑容,刚想客气回答一声,松本猛地抓住他的双手,满腔热情地用力摇晃,“胡桑,你的,请帮我!好处的,你们的大大的有!”
荣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回以虚假的笑。
松本愈发热情洋溢,“你知道吗,二十三军田中将军是我的邻居,这料理店有他的股份。你的,好处大大的有。”
“我先帮你答应了!”常股长眼看胡荣祖满头都是冷汗,假作来跟他搭腔,狠狠揪在他大腿上。
荣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眼泪鼻涕一块下来了。
常股长哪能想到自己这一揪还有这般惊悚效果,顿时呆若木鸡。
松本哈哈大笑,“今天算我请客!拜托!胡桑,常桑,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做梦!”
这是黎丽娜和细妹听到这个消息的一致回答。
细妹还生着气,什么都吃不下,坐在门口一下下地用力咬衣角。
荣祖无可奈何,决定去买甜品哄哄小孩,拉着黎丽娜出了门。
又下雨了,两人走在雨中,听着花花草草被打得啪啪直响,屋檐水流如注……广州仿佛又回到宁静过去,回到那一段美好时光。
黎丽娜看到一家伞店开着张,跑去买了一把油纸伞,自顾自在雨中玩了一会。
雨中的美人,一颦一笑,一动一静,怎样都是一幅画,让人心底都是湿哒哒的。
荣祖痴痴看着她,忘了松本,忘了被抓捕的十多个姑娘,忘了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汉奸……心里好似春雨中的花园,心花儿一朵朵开出来。
黎丽娜停住脚步回头娇媚一笑,朝着他手里的大黑伞努努嘴,“打起来嘛,回家啦。”
她也不问今天吃什么,反正有他这个大傻子在,她跟佩佩一样不用为吃喝发愁。
她不用再羡慕佩佩,这个大哥她决定抢过来,如果可能的话,霸占一生一世,来生来世。
荣祖突然被一种炸裂般的幸福感笼罩,抓着伞围着她转来转去,又丢了伞,一会跳上去打树上的花,带下一片的雨雾,又扯下一朵双手捧到朦胧雨雾中的美人面前。
他甚至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把月亮剪下来,把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全部送到她面前。
他甚至想逃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她静静共度一生。
黎丽娜也由着他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树叶和天空,享受难得的和平安宁,在心中暗暗盘算,5年后,10年后,这样的和平安宁会不会成为永远。
那时候,他还在不在?她能不能看见呢?
不知是不是雨雾太重,她突然湿了眼眶。
老鬼子松本对细妹势在必得,根本容不得荣祖说不,也根本等不及他的回复,拄着拐杖寻到荣祖所在的办公室谈条件,毕恭毕敬跟着他来的就是料理店的常客张老板。
荣祖一看这个阵势,立刻明白张老板口口声声弄许可证倒卖紧俏东西,实际上不过是老鬼子松本的马前卒,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许可证摆上台面,那就是摇钱树塞进了手里,谁不要岂不是傻子,常股长眼都直了,恨不得自己能替荣祖做主,荣祖一手抱着许可证不放,表面垂涎三尺,在心中直打鼓,家里没剩几个人,他不能把细妹推进火坑。
“真是太感谢您的厚爱,我们真是……”荣祖恋恋不舍放下许可证,这次是真的哭了,“我还得回去一趟,问问这小丫头的阿妈。”
这个解释算是合情合理,松本并不肯放过他,拿出一纸婚书,“你的签了,这个归你。”
张老板连声道贺,常股长甚至不顾荣祖满脸菜色,在一旁热烈鼓掌,百般巴结奉承。
不管这个亲事能不能成,常股长这个人是留不得了,荣祖在心中发了一回狠,慢慢镇定下来,很干脆利落地把婚书签了。
回到家,细妹看到婚书,二话不说,冲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要跟他拼命,黎丽娜也不拦她,哼着《客途秋恨》上楼抽烟。
荣祖见势不妙,只得逃出家门,躲在对面的小巷中,看到细妹气势汹汹走了才敢回来。
看着他这狼狈样,黎丽娜大笑连连,荣祖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学着她的样子抽了一根烟,呛得肺都差点咳出来。
黎丽娜不再嘲笑他,将细妹刚刚送来的一堆东西递到他面前。
这是细妹刚刚拿到的姑娘们亲人信息,大部分都在西关,家境都很厚实,有的还是鼎鼎有名的富商。
荣祖看得眼都直了,黎丽娜低声道:“凭着这个东西,我可以说服你岳父。”
荣祖茫然点头,“那细妹她……”
黎丽娜不耐烦了,“对付那老鬼子有的是办法,先解决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我能干什么?”荣祖满心沮丧,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弱智,或者说干脆示弱算了。
“你去把这些人全部找齐,或者说尽量全部找齐,从每家每户拿到求助信,一定要在信中着重提及救人成功的报酬。”
“我们这是去敲诈?”
“你这个笨蛋!”黎丽娜气急败坏,“黎司令会做赔本买卖?道上谁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来做赔本买卖?”
荣祖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丢脸,讪笑两声,赶紧坐到灯下细细地看,黎丽娜徒手画了一张西关地图,标明地点,他明天照着图标去找人。
荣祖打电话给常股长告了假,一连跑了三天,终于拿到所有想要的求助信,小夫妻的回乡之旅也立刻提上日程。
这一次黎天民还是让刘副官把人用船送到小楼,让保镖先给荣祖一个下马威。
有陈不达在,这个下马威很快变成兄弟的叙旧和认亲,黎天民看在达少爷和宝贝女儿的份上也只能算了。
荣祖进来小楼不到一小时,就顺利地叩拜岳父,叩拜祖先,成为黎天民承认的女婿。
气氛刚刚缓和,黎天民连忙张罗酒宴,黎丽娜懒得再啰嗦,把从沙面救人的事情告知黎天民,黎天民有些傻眼,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不达连忙上前解围,赔笑道:“丽娜小姐,你不是说去广州开铺子,你要开铺子我们支持,可这从广州救人,可不是你一个姑娘能做的事情。”
黎丽娜对付陈不达很有一套,笑眯眯看着他,“不达哥哥,你自己摸摸良心想一想,鬼子……”
黎天民脑子一个激灵,拍案而起,“不准说这两个字!”
陈不达被父女两个吓得满头都是冷汗,“隔墙有耳,隔墙有耳!”
黎丽娜笑吟吟逼近他,“不达哥哥,你平时对我这么好,真没想到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那可是十多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最小的才10岁出头。”
黎天民不耐烦摆手,“我说丽娜,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这可是我赚的第一笔钱!”
黎天民眼睛直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你别干这事行不行!”
黎丽娜大笑,“老豆,亏你还是经过枪林弹雨的老将,这点小事都害怕。我告诉你,我已经联系好了这些姑娘的家人,只要我把人救出来,多少钱他们都肯给。”
“真的?”陈不达一拍脑袋,“有这种好事?”
“那当然!”黎丽娜从着荣祖一挤眼,让他从包里拿出包裹得十分严实的一叠信,一一交到黎天民手里。
这些言辞急切泪水斑斑的信件并没有打动黎天民,到底还是天文数字的酬金成为让黎天民和陈不达都想干一票的巨大诱惑。
万事俱备,黎丽娜和荣祖先回到广州活动,很快,陈不达和刘副官大摇大摆开船来到沙面,经过跟日伪军一番交涉,加上美艳无双的黎丽娜让荣祖好好花了一笔钱,这一批家具顺利地抬上了船,从沙面运出广州。
来到三水,姑娘们从藏身的箱子柜子中钻出来,和早已等候在码头的亲人相拥痛哭。
黎天民赚了名声,又从这些姑娘的亲人手里狠狠赚了一笔钱,算是一举两得,陈不达跑了一趟船,赚了一栋楼,还莫名其妙成为盖世的英雄,姑娘们爱慕对象,顿时对以后的“职业生涯”有了新的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