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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十日之后, 乾隆四年的会试成绩, 于贡院外张榜。
缺考了的纳兰宁琇毫不意外的榜上无名, 退烧之后就得到名字谱,宁琇将自己关在房中狠狠颓了两日,晓得他心高气傲的纳木卓也未去管他。
傅恒本想劝劝,但始终摸不清这对兄妹间的关系如何, 不敢明言,只能拐着弯的说上两句。纳木卓次次都快速地转移话题,且看向傅恒的眼神越来越怪,惹得傅恒心中发毛, 再不敢多嘴。
直到放榜之后的第四日, 纳木卓才一脚破门,直接闯入纳兰宁琇房中, 拎起了她因饿倦而一脸憔悴的兄长。
“想明白了么?”
宁琇点了点, 又吞了口口水。
纳木卓松开宁琇的衣领, 将人扔回床上:“想够了就起来梳洗打扮, 今日我约了程兄吃酒,替他祝贺, 顺便给你补补虚耗的身子。”
宁琇眼中透出些酸意,说话也怪腔怪掉的:“我就知自己是个顺便的。”
纳木卓哂笑着上下打量着他:“整整四日粒米未入,我就算有心替你操办一场落选宴, 也得您纳兰二爷吃得下山珍海味才行。”
看着被她目光所激瑟瑟抖了一下, 宛如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的宁琇, 纳木卓哼笑一声, 亲手倒了杯茶端给他,放低了声音柔柔道:“你若真能吃下,就是现在立时要吃熊掌虎掌,我也叫傅恒去给你猎来。”
还要妹妹点醒的宁琇很是不好意思了一把,抖着嗓子岔开话题:“你现在,倒是句句不离妹夫。”
她明明已说了十句八句,才提起傅恒一次。纳木卓完全不觉得害羞,冷笑一声,懒得拆穿他:“你还有半个时辰沐浴洗漱。”
用手在鼻子下扇了扇,纳木卓面露嫌弃:“亏得是仲春时节,不然别想我踏进你屋子哪怕一步。”
说罢接过宁琇手中的茶杯,最后轻声道:“八旗子弟从不止科举一个晋升途径,你莫太过执拗,换个法子入仕,照样能光耀我纳兰家门楣。就算你想当个富贵闲人,妹妹我也能养你一生一世。”
“你只等着我做你靠山便是。”宁琇许久才接话,扯起唇角笑了笑,挥手撵着纳木卓,“快去吧,你虽不是离不得我那妹夫,我那妹夫却没一刻离得了你。哥哥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没本事降服御前二等侍卫。”
“至于那聘三兄,你完全不必担忧。”宁琇深望着纳木卓,“我再如何无用,也能帮你解除这小小的隐患。”
从纳木卓将程景伊邀入纳兰府中后,宁琇便猜到他与自己妹妹之间恐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瓜葛,但以纳木卓的脾气,要真和程景伊有情,绝不会干脆利落与傅恒完婚,更不会还让他在傅恒面前晃悠。
唯一的可能,就是程景伊顶替了妹妹的.乳.兄简兴宁,成了赘婿的人选。
摒弃感情去看,堪称被纳木卓抛弃的棋子。而妹妹既已不打算选他,还将人送入府中,可见也是因为惜才爱才,就算程景伊做不了纳兰家的半子,也会是个可以站在身边的朋友。
只是这个朋友,怕是早已生出了些超出范围的情思。几个月的深入接触,让纳兰宁琇相信程景伊是个非礼无言非礼勿动的正人君子,可是为了防范于未来,还是要更加谨慎小心。
越是大家贵族出身的人,就越难相信真情。
“卓卓,傅恒对你好么?”
纳木卓闻言微愣,轻轻道了声‘好’。
在她替自己关好门扉后,端坐在床上的宁琇塌软了腰,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晓得纳木卓一直担忧自己,可能因着女孩儿心思细腻,这个仅比自己小上一岁的亲妹,之前一直是二人间更成熟的那个。她能在先帝震怒时为阿玛额娘保全应有的体面,在他怯懦退缩时去尽儿女的责任,在堂兄离京赴任后撑起纳兰家的家业……他纳兰宁琇幼稚了太多年,早该成长起来了。
让妹妹担起责任,又哪里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呢。
保护妹妹给他撑腰的话,可不能空口说说就算。
·····
那夜的晚膳堪称宾主尽欢,打点好心情的纳兰宁琇看着已中会试第七的程景伊,不论是脸上还是行动,都没带出丁点与之前相处时的不同来。
没有嫉妒,没有不满,没有怨愤,也没有因他半只脚踏入官场,而变得更加亲切。
正是因为宁琇与纳木卓等人的平常对待,才让得中贡士,被母亲称之为光宗耀祖,实际自己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了的程景伊回归现实,找回了平常心。
“多谢石兄。”程景伊举杯对着今晚最活跃的宁琇,先饮为敬。
两人相视一笑,小半年来养成的默契,让此时的他们堪称心有灵犀。宁琇拉回了险要飘飘欲仙的程景伊,程景伊也拉起了科举受挫的宁琇。
陪坐一旁的纳木卓却觉得有些奇怪:“石兄?这是什么称呼?”
程景伊笑答道:“因宁琇兄尚未有表字,为显亲近,便自取了个别号,唤作‘石中玉’。”
“石中玉?”纳木卓将这个名字反复在口中念着,微阖的眼帘,挡住了眸中一晃而过的复杂情绪。
她已许久没有想起自己穿越前的事,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忘了前世的种种。
反倒在梦中在潜意识里一遍遍的回忆着,从不曾忘记自己与此世旁人的不同之处。
石中玉,石兄,她便是能改变未来的发展,历史的脚步也不会因此而停歇——她前世痴迷红楼,曾看过无数的研究与各种说法传言。
其中对于书中人物原型最直接的认证,来自于此世对她疼爱有加的乾隆帝。皇帝亲自盖章,说《红楼梦》一书所写,乃是明珠家事。而通过种种留存的资料表明,与曹雪芹交好的多为富察氏族人,并无纳兰家的。
只除了脂砚斋批注中常常出现的‘石兄’,似为纳兰家后人。
如今比对这别号,果真是她兄长不假。
也不知她现在还玉树临风潇洒不凡的夫君傅恒,会否随着历史的脚步,成为《大学士一等忠勇公傅恒朝服像》上的那个孔武雄壮的武将。
纳木卓打了个寒颤,直直望向身边的傅恒。
完全不知她心中所想的傅恒看纳木卓脸色不好,忙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可是哪里不适?”
纳木卓回神干笑,摇头不言。
却不料她反常的表现惹得傅恒更是忧心,简单道别后,牵着纳木卓便回了她出嫁前的小院。只留下宁琇与程景伊相顾耸肩,谈到月上中天。
·····
会试之后,很快迎来了殿试。程景伊一路发挥超凡,竟从会试第七,一跃成了一甲第三。
这一甲与二甲看似区别不大,实则在初初封官时就有了差别。状元例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例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二甲进士出身一般授予翰林院庶吉士不提,一年后还得再经选考,通过散馆之试后,才能正式任职。
单这中间磋磨的时间,就差了将近两年。
纳木卓是真心实意的为程景伊欢喜,因晓得他囊中羞涩,正欲替程景伊在清欢楼中摆一席酒宴宴请同窗,就被自家更好的消息打断了计划。
乾隆帝亲下谕旨,升二等侍卫富察傅恒为一等御前侍卫,任总管内务府大臣,管理圆明园事务。
武乃正三品,管理乾清殿周边安防巡查;文乃正二品,管涉内廷全部事务。
这接的,正是纳木卓生父,纳兰永福当年的班。内务府总管一职十数年间缕经撤换,不曾想竟是从纳木卓的父亲,成了她的夫君。
两厢相加,表现出的不止是皇帝对富察家的信任,亦是对富察傅恒能力的信任。
“春和春和。”纳木卓细细念着乾隆替傅恒取的表字,笑颜如花,目中含情,“你未满二十,便得圣上如此爱重,还有什么好自卑自伤的么?”
晓得傅恒心结已经全部解开,纳木卓毫不顾忌的拿他旧事开着玩笑。本想着能看男人羞窘表情,不料对方气定神闲,完全不被她所激。
“唯有鞠躬尽瘁,才能报答圣上隆恩。”
二十岁的二品大员,实打实握着内务府的权利,满打满算,整个乾隆朝,怕只有和亲王弘昼、怡亲王弘晓与平郡王纳尔苏能得此信重。
而那三人,可都是宗室近支,实打实的觉罗氏黄带子。
“你这般情貌,我看着欢喜极了。”纳木卓依偎着傅恒,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春和……”
说话时从口中吐出的炙热呼吸,细密密的喷在傅恒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看着男人骤然滚烫起来的耳朵,纳木卓轻笑出声。
成婚近两月,除了在瞻岱府上与特殊日子,纳木卓与傅恒几乎日日缠绵,强加操练出的熟手已不是初初成婚时那般经不起撩拨,
她是真没料到,‘春和’二字,竟会让傅恒有这般大的反应。
“春和,春和……”纳木卓紧紧贴着他,在傅恒耳边细细念着,“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傅恒已在色令智昏的边缘徘徊了许久,此时温香软玉在怀,理智早已灰飞烟灭。他紧紧揽着纳木卓不盈一握的腰肢,却因怀中人似是在说正事儿堪堪忍住,没伸出想要白昼宣淫的手掌。
他哑着嗓子,轻声道:“你说。”
“近日海运昌隆,我看着着实眼热,早前办下的商队如今已经完善齐全——”
纳木卓话未说完,就被傅恒冷着声音打断:“我不答应。”
方才熊熊燃烧的情.欲似是被一盆冰水泼灭,连丁点灰烬火星都不剩了。傅恒这般疾言厉色面冷眸冰的模样,纳木卓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将到了嗓子眼的话全部吞回口中,没像傅恒想象的那般拂袖而去,而是与傅恒贴的更近了些:“春和春和,你是不是想左了?”
如此温声软语亲亲蜜蜜,让傅恒因惊慌而强撑起的怒火瞬间土崩瓦解。他苦笑着摇头,再次发现自己果真对她没有丁点办法。
竟是连最后的底线与原则都守不住了。
傅恒方才还清冽如水的嗓音变得愈发低哑:“别的都好,但……但出海非同一般,商船再如何坚固宽大,也抵不过波涛翻覆,我晓得你一直对海外诸国好奇非常,可你亲自出海若有个万一,又让我……让我……”
他‘让我’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或会拘束了她的话。
“我何曾有那般大的胆子。”纳木卓失笑,颇用力地咬了下傅恒的耳垂,“在你眼中,我就是如此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将你一片真心踩在脚下的人么?”
说着松开牙关,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真是个没良心的。”
傅恒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左了,却又因着纳木卓的话哭笑不得——天可怜见,怕是在京中随便抓个人来问问,都能问出他夫妻二人间谁才是没良心的那个。
“那你提及海贸?”
纳木卓哼了一声,知道现在是让他答应的最好时间,暂缓了置气:“海贸对咱们大清有极大的好处,只是口岸离京极远,我鞭长莫及,虽有.乳.兄在杭州监察,但总要亲去看看才能放心。”
她到底知悉未来的闭关锁国会为这个国家带来多大的灾祸,虽无救世济民的伟大目标,但好歹也要试着尽一份力。趁着乾隆二十二年的‘一口通商’政策还未下达,她能潜移默化改变帝王一点看法,都是好的。
当然,纳木卓身为臣妇,又不愿照着野史所属与乾隆一同给傅恒带个绿帽,那用漫长时间使帝王对西方国家有更深了解的最佳途径,还是她的夫君傅恒。
富察傅恒乃天子近臣,当侍卫时都常被唤去乾清宫说话下棋,更别说如今出仕,近看官职,就晓得圣上是将他当作了左膀右臂来培养。
那么说服傅恒,让他熟悉海外事,就是当务之急的事了。
纳木卓本想着慢慢哄他答应放自己去江南,没想到阴差阳错让他想偏,初步计划达成的时间肉眼可见的提到了最近。
她攀着傅恒,一字一句全在他耳边念出:“你方才可说了,只要我不亲自出海,就什么都答应我。”
傅恒除了苦笑,别无他法。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傅恒能怎么办呢?傅恒也很无奈。
给了一棒,自然要再给个甜枣。纳木卓如今与他两情相悦,自然不想因此事埋下什么感情上的隐患。她深深的明白,没什么事是白昼宣淫一次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两次。
——事实上,对于年方二十,血气方刚,常年练武体力非比寻常的富察大人来说,两次明显不太够用。
几番折腾之后,纳木卓只觉得心困神倦,再提不起半点精神。那在后腰揉捏的手又烫又大,让本就腰酸眼涩的纳木卓舒服的险要睡着。
可她到底还记着,计划上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办。
“你如今新官上任,身无功绩,只怕立足未稳,可要为妻的,送你一把震呵众人的火?”纳木卓强打起精神,按住了傅恒替自己按摩的手,“春和,你可知近年圈地之风又起?百姓民不聊生,直传进我这个收菜卖菜的掌柜的耳中。”
当年弘皎欺她失怙失恃,辱她过世父母与家族,桩桩件件,纳木卓可全记在心中。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今时今日,就是报答弘皎当年折辱的最好时候。
“你猜,那狗胆包天圈地攮私的家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