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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公面色微妙的带着一众内侍宫人鱼贯而入,庭前的风将一整片的衣角吹得凌乱,脚步声却依旧十分的齐整。
云景明想也没想就起身跟着一道进去了,就只剩下陌念初和顾诀还相对坐着,不约而同的看了跪在了雪地里的那人一眼,唇边浅淡的笑意都如出一辙。
这个场景迷之令人解气,还没等千和殿里传出什么动静,云靖宇先跪行到殿门处,一头叩在了台阶上,闷响的声音令人一震:“儿臣不孝!”
只这四个字已然是委屈至极又不解释的倔强模样,“儿臣前往出云寺只为祈求父皇龙体康建,岂知竟被有心之人算计,闹出如此令皇室蒙羞之事,请父皇严惩!”
说完,又是重重的一叩头。
这人的苦肉计向来一流,就这么个被陷害的时候,第一件事想到的还是这么维护皇室的声誉。
看似对自己全无好处,实则兵行险着,在多疑的老皇帝面前更容易博回好感度。
也不知道里头的英王是怎么样的面色,王公公很快走了出来,连忙让小内侍扶了人起来:“这么大的雪,皇上让吴王爷进殿去说话。”转过头看顾诀,“皇上也请顾相一道入殿。”
后半句陌念初还真是没有想到,吴王爷出了这样的丑事,怎么说都不应该是一个外臣应该插手的事情,咱们顾相大人好像是一个更为特别的存在。
她的思绪有些繁琐,身旁的顾诀却只是挑了挑眉:“不敢进?”
陌念初微微一笑:“顾相请。”
这么些年来,这个地方何尝不是她的噩梦,若是时光能够倒回到那一天,是不是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可惜雕栏玉砌应犹在,不见故人还。
两人一同步入千和殿,身姿灼灼的同老皇帝见过礼。
那人一身黄袍的老人倚在龙榻上人,比起十年前更加消瘦的身影逐渐只剩下皮包骨一样的身躯,面上的温和笑意都已经被病魔席卷,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疲倦之意,同她记忆中那个威严高大的帝王再也不能同日而语。
王公公拱手恭声道:“皇上,顾相来了,身边这位是陌广庆陌将军家的大小姐,也就是昨晚上那位的姐姐。”
云和帝抬起眼皮看她,浑浊的眼睛似乎有那么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殿中灯火明亮,老皇帝头疼的抚了抚额:“念深,昨夜你也在出云寺可见到了什么事?”
陌念初侧眸看向那人,俊美的脸庞没有半丝的变化,对着东临最尊贵的人,顾诀也只是淡淡道:“出云寺百年声誉被毁,主持托微臣向皇上讨个公道。”
说完了这话,顾诀也是风轻云淡的站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与此同时,几人面上都是一沉。
要是别的人说这样的话,多少还有一些个人的利益在这里,可那方外之人还真是没什么可求的。
云景明见状,趁机火上浇油:“吴王妃刚被废,王弟这血气方刚的年纪,时日一久忍不住也是正常的,父皇看能不能罚的青协?”
这一脸可以商量商量的语气简直令人心火大盛,云和帝低头重重咳了几声,险些连心肺都要咳出来了,王公公连忙在一旁帮着顺气,恰到好处的劝着宽慰了几句。
门外忽的传来一水儿的跪地声,一个个闷哼声都重叠在了一处,都赶在一块来压雪地了。
云和帝眉头跳了跳:“去看看,外头是谁?”
小内侍们刚把殿门一开,就看见外头几个言官跪成了一排:“吴王失德,亵渎佛门,此乃品行不端,怎配为东临之王,请皇上重罚以正皇室之风。”
另外一群是对吴王往日的行为歌功颂德的,打死都不相信云靖宇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声音吵成了一片,唾沫横飞的劲儿同市井中骂街泼妇样儿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这让角落里窝成一团的陌语柔越发没了存在感。
满殿的宁神香都不管用了,老皇帝头疼欲裂,身形几晃,立马又有昏过去的迹象。
顾诀负手而立,高雅如常:“王公公,皇上今日的丹药可服了?”
满殿风中凌乱的人们,又像吃了定心丸一样井然有序的给老皇帝端茶送药,忙活过一阵子,殿外的大臣们头顶上都积了一层小雪,活脱脱像是被气白了头发的。
云和帝病容稍缓,透过来一口气,苍老而不失凌厉的眼眸打量过云靖宇渐渐浮出极其复杂的失望神色,说话的声音缓缓的:“你可还记得封王时说的话?”
从一介冷宫弃子成为当朝赤手可热的吴王殿下,这其中的转折绝非是一般人可以有的机遇,而云靖宇却做到了。
“父皇——”云靖宇悲切的唤了一声,刻意示弱的俊容显得有些文弱,像个被冤枉而不肯解释的倔强孩子,她仰着头道:“儿臣一向敬畏佛门,临去前还曾沐浴斋戒不敢有辱半分,更何况儿臣这么多年见过的美人无数,何必要在圣洁之地做那样可笑的事情……”
云靖宇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众生在皇室之中无奈而悲怆:“父皇不必再为儿臣费心,要如何严惩重罚,只管下旨便是。”
殿外一众吴王党跟着痛哭流涕,为吴王爷哭不值,说了一堆这么年的功劳苦劳,人品端正之类来反驳,两面配合度极高。
这年初一的大清早还得着急忙慌的奔进宫来,还要有这样高超的随机应变能力,陌念初也是深深觉得这年头的官饭不好吃。
凤眸轻轻扫过,少不得要看到一旁的顾相大人,那人正气定神闲看着两边大臣掐架。
完全没有任何的不满之色,直到云和帝看向他的时候,顾诀才向前走了一步,身形款款而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地的云靖宇,面上是一贯公事公办的淡然如风:“那么,吴王爷觉得怎么样才算是严惩重罚?”
说来也怪,殿外的大臣一听到顾相开口,就不约而同的纷纷止声,哑了口一样把目光放在顾诀身上。
云靖宇的额头已经是满是血迹,一身的狼狈不堪,咬着牙一时没有出声。
陌念初在一旁,悻悻然的摸着鼻尖。
这个话要怎么回?
说的轻了,就显然是吴王爷自己心虚,说的重了,还不是吴王自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下。
顾诀啊顾诀,这人也就是不怎么喜欢吭声,一说话必然就是要让人掉坑里的。
殿内安静了片刻,云靖宇五体伏地道:“儿臣愿为儿臣长驻佛门,断绝七情六欲,在不沾女色。”
这一个“为”字用的极好,吴王爷平日又是装惯了正人君子的,此刻说起这样的话来,真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反倒让人有了几分同情。
云景明听了这话,不由得冷嘲道:“怕是王弟有这样的心,也没有哪里的佛门敢收啊。”他看着门外一水儿的清流大臣,借机卖了个好:“父皇,外间风雪颇大,您看是不是让众卿家都先起身?”
云和帝面色不佳的准了,云景明又提了一嘴陌语柔:“昨晚同王弟在一块的女子也在。”
传了人进来,吴王党一看,有救了,齐齐开火炮轰陌语柔:
“吴王爷多年来一直都作风端正,陌家的这个女子早就德行不端,一介女子心机如此深沉着实可恨!”
反正所有这错失都是这女子做下的,吴王爷是个受害者也很委屈云云。
光是陌广庆平日嗓门高一点都要被吓的陌语柔哪吃得消这样的阵仗,伏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只一个劲儿的看着云靖宇,终究不见那人有任何的反应,最后木木的转向陌念初。
可能只有这个时候,才想起她是她的姐姐。
一旁的八角宫灯将陌念初衬得极其明艳,一宿没醒也不曾有半点影响,她迈步而出正与顾诀并肩而立,唇角微扬起一抹冷弧:“诸位大人真是好学识。”
吴王党那些个都是朝中颇有身份的重臣,乍被一个女子这么嘲讽,脸色都变了。
奈何顾相笑若春风的站在她身侧,冬日里风雪交加,都没有这一笑令人心生冷汗,那一口气只能硬生生的憋着。
陌念初看了看地上的吴王爷,绝艳的眉眼间皆是求问好学:“难道你们都是被女子睡了才睡的媳妇?都是女子算计着你们套着你们才有了儿子女儿?”
一众自负才高八斗的重臣们喘粗气,被她一番粗言问的面色都涨成了猪肝色,有人正要反驳。
便听顾诀一本正经道:“本相正等着。”
那人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又堵了回去,只能瞪着陌念初吹胡子瞪眼。
顾相这一句期盼已久的是什么意思?
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等着的是什么,陌念初已经回身同云和帝行礼道:“我不知道什么算严惩重罚,总之我妹妹既然已经是吴王的人,吴王就一定要娶了她!”
北风吹入殿中,将她一身雪青色罗衫吹得如梦似幻,连眉眼都有些不太真切。
殿外众人忽然沉寂无声,有人冒风雪朝着千和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