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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啊……”房内,无念真人话语里带着明显的疲惫,语毕,还轻轻咳嗽了几声。
元祁听着,关切问道:“师伯可还好?元祁听着师伯声音似有些虚,可需元祁为师伯诊一诊脉?”
“不用了,不过是喝茶呛着了而已,你忙着去吧。”无念真人道,“我搁这屋里瞅一会儿书。”
“那元祁便先行离开了。”元祁的态度很是恭敬客气。
“去吧。”
带元祁离开后,房内无念真人的咳嗽声陡然由轻轻变为剧烈。
只见他盘腿坐在屋子东面的一张蒲团上,面色苍白,眉心紧拧,手正捂在嘴上,一下又一下剧烈地咳嗽着,带着身子猛地抽动。
他这般咳了不知多久,才慢慢地停了下来,面色更苍白,毫无血色,便是唇上也一丝血色也无,似是中了极重极重的内伤似的。
待咳嗽终是停止,他端直好身,敛起眼,继续打坐,调息体内的真气。
“噗——”然才过了一会儿,无念真人却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黑紫色的血!
无念真人面色未变,只是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拭去嘴角及唇瓣上的血而已,而后看了沾在手背上的黑紫色的血而已。
反噬,加重了很多啊……
无念真人抹掉手背上的血渍,没有继续再打坐,而是将双手撑在膝盖上,站起了身。
可他站起身时竟是身子猛地晃了一晃,若非他赶紧扶住一旁的竹架,只怕已经往前栽倒在地。
他稳了稳双脚,然后朝房门方向走去,将其打开,跨出了门槛。
无念真人所处的这间房屋地势较高,从此处往下看,几乎能将整个望云观尽收眼底,苍松翠柏,茫茫连山,飞瀑水花飞溅,从不曾停歇,溪流蜿蜒,袅袅往山下方向而去,云雾渺渺,像极世外仙境,宁静安然。
可此刻无念真人的心却不像这南云梦的景色一般宁静,他的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看往道观外往山下而去的小径。
小径上没有人,可他的目光却就胶在这无人的小径上,有爱怜,有不舍,有沉重,亦有刀锋般的寒意。
小馍馍与臭小子,已经下山去了,下山去了……
那个臭小子虽然只字未与他替西南之谷封印的事情,但无需想,也能知晓那个臭小子在最后关头还是放弃天下大义,选择了小馍馍,否则他手上的昕帝骨戒又怎会碎裂。
至于臭小子为何会重新回到这个世上,他不知,也没有非要知晓不可的必要。
他想要知晓的,是那名唤沈流萤的小女娃的事,她的体内,可是有着足以震撼天下的力量,若非如此,她又怎可能安然无恙地通过暗之幽境,这世上从未有人能独自安然无恙地通过暗之幽境,只怕是掌门师兄与天枢老人,也都通过不了暗之幽境。
可那个女娃娃不仅无恙地通过了,并且她的血竟能压制住小馍馍体内三帝帝王血印的力量,可她的气息里却丝毫感觉不到上古帝王的力量,与臭小子身上的气息全然不一样,她的血滴落到他指上的辰帝骨戒也未见骨戒有任何反应。
这便是说,她并非三帝之一的辰帝转世。
但,她若不是,她的血为何能够压制小馍馍体内帝王血印的力量?
尽管取血时她用的尽是掌心血,且她掌心里那两个形状如火焰的流纹胎记虽看起来很是诡异,可他也未在其中发现什么异样。
她,究竟是什么人?是怎样的存在?为何与小馍馍一起竟能破得了上古帝王血封印?
不仅如此,甚至不死亦不伤。
“咳咳咳咳……”无念真人又开始捂嘴咳嗽起来,待他重新抬眸看向去往山下方向的小径时,他眸中的锋芒却已不见,唯余怜爱。
也好,这样也好,这样哪怕小馍馍与世为敌,他身旁也会有人对他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纵是有一天他这个做师父的剑锋指向小馍馍,哪怕臭小子无法与小馍馍并肩,也还有一个她愿意与小馍馍生死同在。
暗之幽境里,他感觉到的不仅仅是那个女娃娃隐藏在体内的强大力量,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她对小馍馍的情义。
那是生死相依矢志不渝的情与义。
还有臭小子脑瓜子上的那只麻雀小妖,身上可是有着不属于这个人世的味道,它身上的妖气,可不是久活在人世的妖类身上所有的,那可是——
妖界的气息。
“唉——!”无念真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只见他竟是抬手挠挠头,无可奈何道,“我怎么就收了两个就只会给我找麻烦的臭崽子当徒弟?一个专做和人世为敌的事情,一个拼死也要护住一个妖界来的小妖,要是掌门师兄在,哪里还容得这两个臭崽子下山去,也只有这两个臭崽子敢在这种时候还往云梦山上来,不知道会愁死我这个老头子吗!我看这两个崽子就是诚心的!幸好掌门师兄不在!”
是啊,幸好掌门师兄不在,否则依他眼下这副情况,可无法保证能保护得了他们师兄弟俩。
“掌门师兄明晨回来,两个臭小子此刻下山,便不会碰上掌门师兄了……”
望云观外的小径上早已没有了长情与卫风的身影,可无念真人却是迟迟不肯收回视线,仿佛再不会相见一般。
*
长情与卫风虽自小就拜在无念真人门下,可这南云梦,他们却鲜少鲜少来,尤其是长情。
卫风到这南云梦来的次数尚且屈指可数,更莫说长情,纵是他们来了,也绝不会在望云观呆上超过一个时辰。
年幼时他们不理解,不理解为何别的师兄弟可以在这望云观里一起修习一起玩耍,而他们却只能在终年落雪的北云梦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地苦练,只有他们二人而已与教起本事时严厉不得了的师父,再无他人陪伴。
待到年长些许,他们才知晓,不是师父苛待他们,而是他们与别的弟子不一样,因为他们从一生下来便注定这一生要背负的要经历的要面对的将比别的弟子多得多。
尤其是长情,他更能理解师父为何连到师门望云观走上一遭都不被允准,因为他不仅和阿风一样一生要经历的要比别的师兄弟多得多,更因为——他是一个半妖,一个藏不住身上妖气的半妖。
一个妖类,又怎么能踏足诛妖圣地?
可为了让他觉得他们与别的弟子没有任何不一样,师父还是将他们,将他带到了望云观,然师父终是担心为他隐藏起的妖气被察觉,所以每一次都不会让他在观中久留,并且南云梦上处处是诛妖阵法及屏障,只要他稍有不慎,便会被诛妖阵法及屏障焚化成灰。
也因为如此,即便是望云观中人也还是有许多人不知晓长年不在观中的无念真人门下有两名弟子,更莫说有多少人见过他们模样。
元祁之所以会认识卫风,不过是因为他在这望云观中除了他的师父之外第一个理会他的便是卫风,并且卫风每一次来望云观都会给他带些只有北云梦才有的小东西,毕竟他这副模样,是永远不可能去得了北云梦的。
一个失去了双腿的人,怎么可能去得了积雪终年不化的北云梦。
所以,元祁代无念真人来转告他们即刻下山去,卫风不觉有何不妥不可信的。
以往每一次,长情在望云观呆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今回他可是呆了好几天了,是以无念真人将他们撵走也不足为奇。
只是……
卫风走在长情身后,稍有驻足,转身回望早已看不见了的望云观,眼眸深处有担忧。
老头儿的情况不知如何了?这般着急着催他们下山,可是还担心小馍馍会发现他的反噬情况?
老头儿又不愿意让小馍馍知道,否则便让小馍馍媳妇儿替他瞧瞧。
不过,有无心师叔在,老头儿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卫风的心很是沉重。
“阿风。”背着沈流萤走在前边的长情此时也停下了脚步,卫风面上立刻挂上吟吟笑意,“干嘛呀干嘛呀?想我啦?”
对于卫风肉麻的话,长情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看向他肩上的小麻雀,终是有空闲问道:“你可该与我说说这只小鸡仔的事情了?”
这只小鸡仔身上的气息,是妖气。
小麻雀左右瞧了瞧,黑葡萄眼睛滴溜溜的,小鸡仔……指的不是他吧!?
*
元祁从无念真人房前离开后,思忖了许久,终是让怀雾推着他去找无心真人,将自己所察觉到的无念真人的情况告诉了自家师父。
无心真人听闻,当即匆匆去往无念真人处。
元祁则是带着怀雾往药阁去了。
因为失去了两条腿,元祁不可能像其他弟子那般习武练剑修习,不能跑不能跳甚至连走一走是奢望的他在这望云观里只能与药阁为伴。
他已经习惯了孤单与寂寞,从未想过会有谁人与他亲近,可就在某一天,有一个年纪比他小上三四岁的男孩儿朝他跑过来与他说:“是不是没有人陪你玩呀?我陪你玩啊,嗯……你要是不能走,我就在这儿陪你玩儿好了。”
那个时候他的心啊,是说不出来的抗拒,却也有说不出来的欢愉。
从来没有人与他说过,我陪你玩吧。
从来没有。
那个男孩子,是第一个。
第二次呢,他说他带了他的大宝贝来和他一块儿玩,然后,他看见了他所说的大宝贝。
是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男孩子,却有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眸,头上拉着大大的风帽,像是在掩盖什么隐藏什么似的,那一刻,他猜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现在,关于那个赤红色眼睛孩子的事情,他也从不曾与人提及。
他们曾与他说,若有机会,带他到北云梦看看雪,受受冻。
却不知,是否还有这个机会。
“师父,徒儿心中有疑惑,能不能问啊?”怀雾推着元祁,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你问吧。”
“那个和元明师叔一块儿下山的男子是谁啊?他又是什么时候到咱们望云观来的啊?”怀雾很困惑,心中也有猜疑,“他是不是元晴师叔啊?”
元祁默了默,答道:“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没有见过元晴。”
“师父也没有见过元晴师叔!?”怀雾很诧异。
“嗯。”元祁肯定地微微点头,“不曾见过。”
他只见过一个名叫长情的男孩子,而今,这个在人世本难存活下去的孩子也长成一个大人了,且还成婚了。
至于元晴,谁人知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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