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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县与草镇距离约莫两日的车程,是离草镇最近的一个大县,是以翠县要比草镇热闹上许多倍。
沈流萤一行的马车进入翠县的时候已是夜里子时,莫说再没有了白日里的热闹,便是连家家户户的人们都已经睡下了,便是客栈都已经打烊。
长情驾着马车在翠县里绕了大半圈,才找到一家正在打烊的客栈,店小二正一边打着大大的哈欠一边拿过门板来扣到门框里,困得连马蹄及车辙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还是沈澜清跳到他身边在他肩膀用力拍了一板,他才吓了一大跳,醒过神来,偏偏他朝被拍的肩膀那一侧转过头时还没见着有人,吓得他将手上的门板都给扔了,这时才听得沈澜清在他身旁的另一侧笑嘻嘻地问他道:“小哥啊,还有没有客房呐?”
店小二猛地将头转过这边来,待见着沈澜清及他脚下明显的影子后,这才吁了一口大气,拍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道:“客官你要吓死人啊你。”
沈澜清可不承认,只听他还是笑嘻嘻道:“你自己胆小还说我吓你,问你呐,还有没有客房?”
“客房啊,有有有。”只要不是鬼怪,店小二放心了,“客官您要几间房啊?咱客栈这会儿只剩下两间房了。”
“那开两间呗,难不成你还能给我开出三间来不成?”沈澜清无所谓道,然后转头看向长情,“时辰已经不早,在这儿吧,咱三凑合凑合,我不嫌弃你俩,啊。”
沈澜清指的是他、长情以及云有心。
长情点点头,没有异议。
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的沈流萤这会儿一边揉着惺忪的眼一边掀开了车帘,问长情道:“阿呆,到客栈了是不是?可以躺床上好好睡觉了是不是?”
“嗯。”长情从驾辕上下来,沈流萤唤了越温婉一声,立刻从马车上挪了下来,捱不住困意,她将脑袋往长情肩上抵。
小若源也早已睡着,这会儿越温婉还清醒着,她是抱着睡着的小若源从马车上下来的,沈澜清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而后道:“只有两间房,你和小萤萤还有若源源共一间房。”
“好的。”越温婉本算是江湖中人,哪怕是幕天席地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沈流萤则是拍拍长情的肩,总是将他当成一个不精明的小傻子,这会儿交代他道,“阿呆,你晚上和二哥还有七公子一块儿睡觉要乖乖的啊。”
沈流萤说完,转身拉上越温婉的衣袖,边朝客栈里走边道:“走啊二嫂,咱去睡觉,困死了。”
沈澜清牵了马去客栈后院卸车再喂马,长情未回屋,而是来到了沈澜清身旁,他才在沈澜清身旁停住脚,沈澜清看他一眼,便笑嘻嘻地问道:“干嘛,今夜又要我帮你守你的女人啊?”
“劳烦二哥。”长情承认。
“夜行人呢你?总三更半夜地行动。”沈澜清往稻草大把地往马嘴里塞,堵了它个满嘴,“哪儿去?”
“随意走走,看看何处有异样。”长情道。
沈澜清给马的嘴里塞了大把的稻草后又转过头来看长情,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从脚看到了他的眼睛,道:“好好儿的样,那好好地去好好地回啊,别整了个什么伤啊残啊的回来让我的小萤萤担心。”
“不会。”长情想也不想便肯定道,想伤到他,可非易事。
“那你去咯。”
沈澜清的话音才落,长情的身影便在他身旁消失了。
夜很寂静,像方才谁人都没有与他说过话似的。
沈澜清拍拍马匹的脑袋,自言自语道:“这身手,深不可测的样子呢?”
*
天上有月色,不是很明亮而已,朦朦胧胧的。
寒凉的夜风拂过街巷,拂得有些人家门前挂着的风灯左摇右晃。
长情不紧不慢地走在没有人只有夜色的街上,手上没有打灯,暗绯色的衣袍被夜色晕上,似是要与夜色融在一起。
走着走着,忽有一名黑衣人从夜色中掠来,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恭恭敬敬道:“属下远耳,见过公子!”
整个北刹楼,除了身为第二把手的官无忧知道这北刹楼的楼主便是莫家少主莫长情外,再无第二人知晓他们的楼主是谁人,更没有人知道楼主是何模样,每一次的任务,都是由官无忧来安排,北刹楼主在江湖中是神秘的,在北刹楼中亦是神秘的。
像江湖中无人知晓北刹楼的九九八十一楼的每一楼究竟位于何处一样,北刹楼中的每一人都不知晓他们楼主的第一楼在何处。
究其实,对于楼主,北刹中人并不比外边之人知晓得多,甚至说与外边的人知晓的一样多也不为过。
世人只知北刹楼主武功深不可测,力量强大得难以言喻,若非如此,怎会练成无形剑,若非如此,怎会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让北刹楼在江湖中拔地而起并且稳坐如今江湖势力第一位,如今,“北刹楼”这三个字,不知令多少人闻风丧胆,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收得江湖中十恶不赦之人或是亡命之徒来为他卖命。
北刹楼中人唯一见过他们楼主的,除了官无忧之外便只有每一楼的楼主,而每一楼楼主见过他们楼主的时候,也只是他们加入北刹楼的那一天,谁人都以为他们自己见到的是真正的楼主,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所见到的,不过都是易容过后的楼主,因为他们每一人所见到的楼主都不是一个模样,或是翩翩公子,或是虬髯大汉,又或是羸弱书生。
除却这一次,他们谁人都没有再见过楼主。
对于北刹楼主,若是要说北刹楼中人比外边的人知道得多的能肯定的,便是他们的楼主,是一名男子。
没有谁人再见过楼主,却又每一人都愿意为其卖命。
因为是北刹楼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有些人想要命,有些人想要钱财,有些人想要报仇,有些人则是想要权利,等等这些,北刹楼都能给他们。
但,一入北刹楼,永无退出日,若是中途有谁人想要退出或是逃离,北刹楼楼主便会下诛杀令,纵是天涯海角,都逃不开北刹楼的追杀。
北刹楼,不允许背叛。
而长情在北刹楼中的身份,是第二把交椅官无忧身旁的智囊,在北刹楼中得人称一声“公子”,除了官无忧,无人知道他便是北刹楼的楼主。
此刻跪在他面前自称“远耳”的男子,是北刹楼第四十九楼的楼主,这第四十九楼,便在这漠凉国翠县之中。
远耳是三年前入的北刹楼,为情,亦为仇。
“无需多礼。”长情垂眸看着恭恭敬敬跪在自己面前的远耳,面无表情道。
“多谢公子。”因为官无忧“给”了他足够的权利,是以楼中人见到长情的时候也都恭恭敬敬,他说的话于他们而言,便像是官无忧说的话。
远耳站起身后,将一块玉佩双手呈上给长情,道:“公子,您的玉佩。”
玉佩一面雕刻着北刹楼的标志一把匕首,另一面则是刻着一个“二”字,表示的便是北刹楼第二楼,每一楼的楼主都会有这样一模一样的玉佩,一面刻着匕首,另一面则是刻着相应的楼号,而这第二楼,便是第二把交椅官无忧所在的楼,北刹楼中人但凡见到这块玉佩的,要像见到官无忧亲临一样,万不敢怠慢。
不仅是因为官无忧的地位,还有他那纵是杀人如麻的人见着都会头皮发麻的折磨人的手段。
这块玉佩,是宫家小姐遇害那日,他在从宫家回客栈的路上见着路旁一株老树边上的石头上刻着北刹楼的标记,循着标记找到了四十九楼的人,命其将玉佩快马加鞭送到他们楼主手上。
玉佩是今晨丑时送到远耳手上的,远耳接到玉佩之后可谓是整整等了一日,才等到长情来到这翠县,本想亲迎,却见有人与他同行,只好在外等着。
而长情之所以会选择来翠县,并非因为第四十九楼在翠县,而是因为翠县可是一个离漠凉国都城最远的一个大县。
地方大,人便会多,对方的目的若是要以玉珠吸取人体内的精气的话,必会选择人多同时又不会引起太大动静的地方来下手,这样才能得到足够多的精气。
翠县人多,同时离都城苍城最远,并且这翠县向来出贪官污吏,算在这儿真的有什么动静,只要给足官府足够的利益且不是什么太大的动静的话,官府都不会多管。
如此一个好地方,他若是对方,必然不会错过翠县。
至于草镇,虽是个小地方,但,有胜于无。
“远耳,近一年或是半年来,这翠县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长情重新抬起脚,踏着夜色,慢慢往前走。
远耳自然不敢与他并肩,是以走在他身侧后方半步的地方,只听他恭敬地问长情道:“一年时间颇长,不知公子想要知晓的是哪一方面的事情?”
“无端而陷入沉睡再不曾醒来的人,可有?”长情道。
“无端而陷入沉睡再不曾醒来的人?”远耳微微蹙眉,慢慢重复着长情的问题一边认真回想,少顷便认真道,“回公子,属下此处不曾听闻。”
“没有?”长情蓦地停下脚步,显然不满意远耳的答案,抑或说,他似乎不接受这个答案。
“回公子,的确没有。”远耳很确定。
长情沉默。
他不怀疑远耳收集消息的能力,他沉默,是因为他自己。
是他把问题想错了?那个“主上”并未将目光放向翠县?
他怎会漏过这么一个好地方?
长情又在夜色里走了好一会儿,远耳一直随在他身后。
长情鲜少有神情变化的脸上,眼神阴阴沉沉。
待他要吩咐远耳退下时,他稍微换了一个问题问远耳道:“没有无端而陷入沉睡再不曾醒来的人,那这一年内可否有不治而愈的患病之人?”
“有。”这个问题,远耳无需思索。
*
沈流萤躺到床榻上后却睡不着了,与长情相处这一小段时日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她入睡的时候长情陪在一旁,哪怕是在马车里,长情不是坐在她身旁便是坐在外边驾辕上,只要她唤他一声,他便会让她看见他。
沈流萤翻了个身,有些嫌弃地抬手挠了挠脑袋,难道她变矫情了?
沈流萤睁着眼看着从窗户里漏进来的淡淡月光,好一会儿她慢慢坐起了身,看一眼身旁睡得熟的越温婉以及小若源,动作轻轻地套上了鞋,再披上衣裳,轻声走出了屋。
然,沈流萤才出屋,沈澜清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吓了她一跳,直嫌弃他道:“二哥你要吓死人呢!大半夜不睡觉的你在干嘛啊?”
“我大半夜不睡觉到处吓人。”沈澜清笑得两眼眯眯,稍稍朝沈流萤凑近,无赖道,“怎么?小萤萤不服气?那你咬我啊?”
沈流萤不说话,但是脸上写明了“你有病,我才懒得理你”,毫不掩饰一脸的嫌弃,而后将沈澜清拉到一边,以防他们说话的声音吵着屋里的越温婉与小若源,只听她小声问沈澜清道:“二哥,那个呆货在不在屋里啊?你帮我叫叫他呗。”
虽然是她的相公,但屋里还有七公子呢,她可不能三更半夜地冲过去拍门,万一人家认为她饥渴怎么办?不行不行,虽然名声不能吃,但也不能这么羞耻。
沈澜清听罢沈流萤的话,挑了挑眉,甚至还用手肘撞了撞沈流萤,逗她道:“啧啧,才半个时辰不见,如隔三秋呐?”
“二哥你说错了,是十秋不见。”沈澜清嘴贱,沈流萤便也不要脸,反正这儿除了他们兄妹二人可没别的人,不怕谁人听到。
谁知沈澜清又朝她挑了挑眉,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两条缝儿,同时努努嘴,笑嘻嘻道:“喏,小萤萤你觉得十秋不见的人在你身后咯。”
沈流萤身后便是往楼下去的楼梯,听罢沈澜清的话,她便即刻往后转身。
只见前一刻还空荡荡的楼梯上此时正杵着一个大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是长情还能是谁?
沈流萤又转过头来看沈澜清,可她面前的走廊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见沈澜清的影子,唯见他那屋的屋门正掩上。
沈流萤便又看向长情,在长情抬起脚要往楼上走来的时候走下了楼梯,同时扯住他的衣袖将他往楼下方向带。
待下了楼,沈流萤便抬头盯着长情,问道:“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你干嘛去了?”
看这货身上的衣裳还穿得好好的,绝对是没有在床榻上躺过的。
“萤儿,我饿了,下来找些吃的。”长情想也不想便胡扯道,他可不能在这时候思考怎么回答萤儿的问题,若是思考了才回答,萤儿定会有所怀疑,“而且,床榻是二哥和阿七睡了,我没有地方睡。”
长情不仅胡扯,还把自己形容得可怜兮兮。
然后,效果马上出来的。
沈流萤听完长情的后半句话,自然而然地便把他的前半句话给忽略了,只见微微拧起了眉,似心疼道:“没有地方睡?”
长情当即点点头。
他以为沈流萤会心疼他,谁知沈流萤竟是嫌弃他道:“大男人挤挤过一夜了,再不行睡地上不行?”
“……”长情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媳妇儿。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只听长情又道:“萤儿,地上好冷的。”
长情算是把卫风教他的“你这张脸多卖卖些呆傻,绝对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凡对沈流萤出招,绝没有失败的。
这一回,也不例外。
只见沈流萤听完他的话后先是将眉心拧得更紧,然后却是抬起手摸摸揉揉他的脸,哄声道:“乖啊,忍忍一晚上可以了。”
漠凉国的秋日比召南的秋日寒凉多了,尤其是入夜之后,天气堪比初冬,睡地上的确是冷,加上长情一脸呆萌样加卖萌水平高,沈流萤又被他吃得死死的,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
反正夜深了,这客栈的大堂无人,长情索性卖萌到底,只见他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定定看着沈流萤,对她道:“我想和萤儿睡。”
他说的倒的确是心里话。
沈流萤本很是喜欢长情的模样,但凡他在她面前卖上一点萌,她便招架不住了,一颗心哪怕再生气也会变得绵软,这一招,长情可谓是百试百灵。
是以沈流萤这会儿非但没有嫌弃他,反还轻轻抱住了他,将他当做小孩儿一般哄道:“不闹不闹啊,出门在外呢,不能任性。”
长情身姿颀长,沈流萤才稍稍过他的肩高而已,她这般抱着他还哄着他的画面若是让旁人看到的话,一定会觉得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不过,长情很满意,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会介意。
在这时,长情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本是天亮以后才要做的事情,因为他本意是不打算打扰沈流萤的好梦,不过现下他的萤儿似乎没有了困倦之意,现下去做此事也不无不可。
并且,那儿是个不错的地方,萤儿当会喜欢才是。
这般思忖,长情将下巴轻轻抵在沈流萤的头顶上,轻轻蹭了蹭,问对沈流萤道:“萤儿现在困不困?想不想睡?”
沈流萤可不知道长情心中想的是什么,只当他是想多和她处一会儿而已,是以道:“我在马车上睡了一个长觉了,现在不想睡,你要是还不想睡的话,我陪着你坐坐是。”
“那我带萤儿去一个地方好不好?”长情又在沈流萤的头顶蹭了蹭。
长情的这话在沈流萤耳里满是撒娇的味道,还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是以她眨眨眼,从长情下巴下将自己的头移开,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感兴趣地问道:“什么地方?大晚上的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好地方?”
“嗯,好地方。”长情看着沈流萤亮盈盈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好啊好啊!”沈流萤睡不着正愁没事做,自是乐意得不行,然后她推推长情,道,“那你去帮我拿一件你的衣裳来给我穿,不然外边好冷,我不回我屋了,要是吵着二嫂和小药药可不好,我二哥和七公子,男人嘛,吵吵没事的,快去快去,我在这儿等着你啊。”
长情本以为自己还要说上一些好话才会让沈流萤答应这么大晚上的同他出去,谁知他准备好的话都没用上的机会。
萤儿心里的想法,总是让人跟不上。
待长情上了楼,沈流萤才“哎呀”一声,道:“忘了问呆货是什么好地方了,嘿,不过去了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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