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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瑾欢倒是不曾想过,玄泷说的“改日”,竟会来得这么快。
自他们入京,家中已来了几拨人。穆霖乃开国元老,辞官归家只之后又被皇帝一纸诏书宣回来,这在黎国乃是头一遭。此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各路人马争相拜访,巴结的有,来查探底细的有,也有些是穆霖以往的门生。
这一日穆霖不过刚从朝堂回来,还在房中换衣服,便有小厮来报,大皇子来了。
其时穆瑾欢正在房中看书,听闻外面的动静,愣了一愣。她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个穿淡紫色锦袍的身影来,笑容温暖,待人温和有礼。
穆瑾欢放下书卷,跟着穆霖去了前面。
两人一进前厅,玄泷便起身拱手道:“穆相。”
以他的身份本不该如此,穆霖连声道“不敢不敢”,两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各自落了座。
穆瑾欢在玄泷的对面坐下,玄泷的视线与她对上,冲她笑了一笑。
穆瑾欢回了一个笑容,随即端端正正坐着听两人的对话。
穆霖却道:“大皇子莫见怪,瑾欢自小跟在我身旁的,不同于普通女子,我向来不避着她什么。”
玄泷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穆瑾欢却上了心。
她还未同爷爷提过玄泷此人,但她记得,上次玄洺来府上时,自己是堂堂正正坐在爷爷身旁的,那时爷爷可并没有解释什么。莫非……爷爷也看重这个大皇子?
她不动声色地听两人说着黎国目前的形势,一番话下来,穆瑾欢敏感地察觉到,爷爷面上带了笑意,看向玄泷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赞赏。诚然,面前这个大皇子无论从气质还是谈吐都比玄洺好了不知多少。玄洺此人性格太过急躁,耳根子又软,因此难以成大事。而玄泷给人的感觉,虽为皇子,却没有丝毫架子。但他本人给人的印象,又让人不自觉就带了些尊敬。
她莫名想到了莲花。
出淤泥而不染,圣洁高雅,不正是如此?
他们此刻正谈论到最近饥荒的事情,玄泷谈了几句自己的看法,穆霖却忽然话锋一转,道:“瑾欢,你怎么看?”
穆瑾欢瞬间回神,前些年黎国曾有过一次饥荒,便是在十五的故乡,怀陽一带。她不大记得是怎么平息的了,但如今宿安一带的这场饥荒,她却是有所耳闻的。皇上即位以来,因性情残暴,弄得黎国民怨四起,因此才有了刺杀的祸事。
她微微沉吟,道:“我听闻,宿安一带已有不少灾民往上京涌来,收成不好虽是天灾,但徭役过重,也是逼得民众迁徙的原因之一。”她说着看了一眼玄泷,他毕竟是皇室中人,她这么直接地在他面前评论时事,虽为试探,却也冒着极大的风险。
玄泷面上有温润的笑意,道:“穆姑娘,请继续。”
她便说了下去。
“民众流离失所,即便迁往别处,也难以解决根本问题,反倒增加了其他地方的负担。依我看,若是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朝廷需要大力赈灾,同时免除饥荒之地的徭役,全力支持民众自力更生,熬过两三年,情况便能大大改善。而朝廷代表的是皇上,朝廷行事如此,皇上自然民心归顺,这也有助于黎国的安定。”
厅中一时安静,玄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眼中的欣赏太过坦荡,穆瑾欢竟被他看得微微不自在起来。
穆霖爽朗一笑,道:“朝廷赈灾,拨的款项往往到了地方已所剩无几,真正能用于灾情的少得可怜,这又该如何是好?”
以往在家中时,爷爷便时常喜欢从各种刁钻的角度考她。穆瑾欢来了兴致,想了一想,道:“赈灾款项拨到地方时所剩无几,乃是因为中间经过的人手太多。一级一级分配下去,难免有所遗漏。我认为,赈灾之事非比寻常,可以跳过寻常关节,派专人运送款项及物资,必要时候,没经过一处便登记在所经之人名下,并一一上报至朝廷,如此可最大程度避免贪污之事。”
穆霖捋着胡须,眼中的赞赏显而易见。
玄泷道:“穆姑娘果真是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穆姑娘此般看法,若为男儿身,通过殿试也不是难事。妙,真是妙!”
穆霖道:“大皇子莫怪,我这孙女,自小便被我当男孩子养着,在家中时时常与我论道惯了,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大皇子海涵。”
“哪里哪里!”玄泷与穆霖越说越起劲,竟有相见恨晚之意。
穆瑾欢脸上仍有些发烫,方才她一时兴起,只顾着直抒胸臆,竟忘了面前还坐着一个储位候选人。爷爷对这个大皇子显然是极赞赏的,否则也不会同他说了这么多,可爷爷方才的举动又是什么意思呢?黎国民风虽不保守,可男主外女主内也是传统,向来是没有女子论政一事的。以往在家中,只有两人时也便罢了,何以在大皇子面前也如此?
她看着从未笑得如此畅快的爷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了。
玄泷走时,穆霖亲自送他出门。
待人上了马走远了,穆瑾欢才问道:“爷爷,我不明白。”
穆霖看了她一眼,道:“进去说。”
穆霖并没有对穆瑾欢提起太多。只是言语之间对玄泷大为赞赏,与对玄洺的态度截然不同。
穆瑾欢心中大致有了底。
如今储位未定,朝中各路人马皆在观望。其间发生的最大的事,大概就是穆相官复原职了。皇上亲召,才来就被宣进宫,又是赐宅子,如此大的动静,足够在众人面前宣告这个老臣的重要性。
而事件中心的两位主角,一个去了新乡,亲自请穆相出山,另一个,则在穆相回京后亲自登门拜访,上京中这几日茶余饭后几乎都离不开这场权利纷争。
穆瑾欢觉得,玄泷来访这件事,怕是要引来更大的争端了。
而与此同时,除了各路官员前来拜访,也有迂回行事的,欲从穆瑾欢这里入手,因此这几日,穆瑾欢已接到了好几家官员家眷的拜帖或请帖。
穆瑾欢让十五将那些帖子一一收好,从中挑了几个,很快做了决定。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种巴结意味太浓的社交,但场面上的活动还是要的。更何况,她眼下有另一桩事情要办。若是想探听消息,通过这些名门贵妇小姐是绝佳途径。
若她所料不错,叶蓉应该已经跟着玄洺来了上京。而叶蓉的那个父亲,若她记得没错,急功近利又贪财,私底下做的龌龊事可不少。
她从没忘记自己的仇,自然也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下手。
上京的这一场风暴酝酿了许久,穆瑾欢在家中等了多日,终于等来了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皇后。
进宫非同小可,上一次她是跟着穆霖进宫,并不需要觐见什么人,因为没有什么讲究,但这次,却是皇后派的专人请她进宫一叙。
十五一大早就起来忙活,简直比她这要进宫的人还紧张。
穆瑾欢看着她忙进忙出,梳妆台上挑选的饰物堆了一套又一套,禁不住觉得好笑。在十五再一次从衣柜里挑选裙子时拦住了她,道:“我的好十五,你紧张什么呀?”
十五虽辗转过多家做工,但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皇宫诶!她看着自己挑出来的那两天衣服,这一件不够庄重,那一件又显得太过沉闷。再看一旁自家小姐优哉游哉的,她都要急红眼了。
“小姐,这是进宫啊,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
穆瑾欢从中挑了一件淡紫色的纱裙出来,不知为何,看着这颜色,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那个人。
她对十五道:“就这件吧。”
十五看了一眼,立即眉开眼笑,“还是小姐眼光好,这件好,这件好!”
简单地梳妆打扮了一番,门外有小厮来报,宫里来人了。
穆瑾欢抬步出门,明黄色的轿子停在穆府门口,那宫人见了她,笑着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道:“穆姑娘请上轿。”
她点点头,俯身进了那轿子。
一路颠簸,约莫是到了宫门口,她听着那宫人同守门的侍卫交涉些什么,毕竟最近是多事之秋,那侍卫仍是掀开轿帘看了一眼,待看清轿中只有她一人时,才说了声失礼,随即放行了。
戒备森严至此,看来皇帝这回是真的怕了。
轿子一路行至栖凤宫门口,那宫人掀了轿帘道:“穆姑娘,到了。”
穆瑾欢笑着道:“有劳公公。”
专门的轿子抬她进的皇宫,这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皇后对她穆府的重视。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只是她再怎么下功夫,注定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若是玄洺当了太子,后果她已见过一次了。
而若是玄泷当了太子,将来这天下将是如何,她竟莫名有些期待。
“穆姑娘,请吧,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好。”穆瑾欢跟着那宫人一步一步踏进宫殿,这注定是一场硬仗,而她,从开始到如今,从来都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