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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日,星期四。
上午,楚天齐刚上班,曹金海就来了。
曹金海进门就说:“市长,非常感谢您在会上主持公道,让我曹金海的政治生命得以延续。我一定唯您马首是瞻,不打折扣的执行您的指示,您指哪我打哪,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如果有来生的话,我曹金海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报答……”
听到对方说着肉麻的效忠话,楚天齐连连摆手:“打住,打住。我没有做什么,更没为你说什么话,我就是正常行使我的职责而已。”
“市长,我知道,您挟恩不图报,可就算按您说的‘正常行使职责’,这本身就是对我的极大帮助。我曹金海是清白的,也是被流言冤枉的,这种时候好多人躲之不及,可您竟然能说出客观的话,这实际就是对我的爱护和保护。我曹金海……”说着说着,曹金海声音还哽咽了。
也怪不得曹金海如此激动,这些天来,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预感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经被判死刑,但还盼着奇迹发生。而即使有奇迹,也不是他自己能创造的,他只能寄希望在别人身上。这就好比一条漂浮在大海中的小船,随时都可能被汪洋吞噬,但小船上的人还是凭着顽强的意念,在等着自己被救。但究竟能不能得救,什么情况下得救?船上的人不得而知,曹金海就好比这条小船上的人。
在焦二壮打人一事刚刚发生时,曹金海心中就不踏实,关键自己不但是那个家伙的领导,更是那个家伙的姐夫。平时没人说,也并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一旦发生这种事,那就很要命了。从听说消息开始,他就整天担心不已,但还存在一种侥幸,万一传言不准呢。三日六日那天警察上门后,他的侥幸被彻底打碎了,而且担心更甚,现在不只小舅子打了副局长,竟然老婆和司机也涉案了。
怎么办?怎么办?曹金海想了好多办法,几乎又都一一否定了。他决定,上门找楚天齐,请楚天齐帮忙,让楚天齐替自己说话。在几次三番被秘书挡驾后,曹金海终于在三月十日见到了楚天齐,终于讲说了自己的“冤屈”。尽管楚天齐答的很含糊,尽管楚天齐只说“不会弄虚作假,更不会落井下石”,但曹金海已经很满足了。自己现在就快成过街老鼠了,人人喊打,在这种时候只要有人不给自己一石头,这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于是那天从楚天齐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曹金海心中本已濒临熄灭的希望之火,又复燃出桔红色的光焰。虽然光焰很小,但却很漂亮,也更弥足珍贵。
老天有时真的很无情,就在曹金海怀揣着那束希望之火,静待利好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焦二壮被带走了。这个消息,是许源县一位朋友告诉曹金海的,朋友是听一位目击者说的。这个消息就像一股飓风,直接吹进曹金海胸中,既吹灭了那束希望的光焰,也呛的他喘不上气来,心中拔凉拔凉的。他意识到,完了,全完了,所有努力都被焦二壮那坨狗屎薰臭了,自己没有不被拿下的道理。
既然认定彻底没了希望,曹金海反而有一种解脱感,心中长嘘了一口气:天命使然。曹金海自认已经很洒脱,但当昨天列席市委常委会的时候,心中不免再起波澜,不禁遗憾和失望交织。同时又萌生了一个期望:要是有人能替自己说话,也许自己能不被“骟”掉。虽然他把这个期望认定为妄想,但还是有着浓浓期待的。
可是当曹金海走进那间屋子时,便意识到气氛不对,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有机会再到这里列席会议。曹金海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接下来的会议不会涉及到自己,或者会有一个不太坏的结果。他当时能做的也只能是祈祷,因为他的政治生命已经不由他主导了。
否极泰来,昨天晚上的时候,曹金海听说了常委会上的情形,不禁喜极而泣。他感谢老天睁眼,感谢自己交了狗屎运,感谢有人替自己说话。虽然替自己说话的不止一位,虽然仅是“慎重无害呀”五个字,但曹金海最感谢楚天齐。因为楚天齐和自己没有任何工作之外的纠葛,人家楚天齐不帮自己是本分,帮助自己就是天大的人情了,而且正是这五个字,才引起了多人的附合,才让市委书记中止了会议。
“市长,我当牛做马难报大恩,我……”曹金海又重复了先前的话,因为呜咽而难以继续下去,坐在椅子上抽泣着,用手背抹着眼泪。不一会儿,又断断续续的表着忠心。
做为一个大男人,而且也算经历过风雨的男人,情感本不应这么脆弱。但近段时间接连恶信不段,曹金海的从政之心本已死亡,却出人意料的又复苏过来,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焉能不感慨万千?
看着对方痛哭流涕的神情,听着对方语不成句的唠叨,楚天齐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反而多了一丝疑虑:曹金海也太看重那顶小乌纱帽了,至于吗?往往这种性格的人,为了权利可是不惜一切的,自己要严加提防。
如果曹金海知道自己的“忠心可鉴”,竟让对方提高了警惕,不知该做何感想?
其实楚天齐在昨天的会上,之所以会帮曹金海一把,主要是从工作角度考虑,更是观察会上情势发展做出的决定。
近期,以焦二壮打人案为中心,发生了许多对曹金海不利的事,一些传言也是尘嚣至上。楚天齐意识到,市里肯定有人想动曹金海,那自己应该怎么办?保还是弃?如果拿掉曹金海,指定是换上书记、市长或其他常委的人,也或者是定野市某正科或副科下派,但肯定轮不到自己安排城建局长人选。
无论是定野市委其他常委的人,还是上级派来的人,势必都要有一段磨合,甚至争斗,这样既牵扯精力,影响工作,也可能未必磨合好。虽然曹金海并非自己人,但自己已经能掌控其配合工作,由曹金海担任现职,对城建工作持续推进大有好处。因此,在上次曹金海上门“喊冤”,大表忠心的时候,楚天齐还是给了对方一个中立的支持表态。
可是紧接着便接到了曲刚的电话,焦二壮被带走了,省纪委直接去许源县公安局提的人。曲刚在电话中讲,焦二壮在被带走时一直“喊冤”,结果省纪委人员一句“你和尤建辉很熟吧”,一下子就让焦二壮哑了口。当时接完电话,再结合曹金海讲述的焦二壮升迁过程,楚天齐在心中已认定,焦二壮绝对和尤建辉有勾连。他也不禁怀疑曹金海的清白,心中犯起了嘀咕:曹金海究竟值不值得的帮?
楚天齐和曹金海认识时间不长,除了工作外,再没有其它接触,他对曹金海并不完全了解,根本没必要冒风险为其说话。但如果曹金海继续做局长,对工作推进相对有利,为了工作又有必要帮上一帮。
自焦二壮被省纪委带走后,再没听到与之相关的消息,也没有曹金海是否涉案的信息。昨天开会时,楚天齐还没拿定主意,直到蔡勇提出关于曹金海议题时,他才决定看情形再说。他觉得应该有人会替曹金海说话,到时可做顺水推舟,但绝不可直接赤膊上阵,实在没那个必要。
果然,在蔡勇建议举手表决时,彭少根说了话,这在楚天齐意料之中。先不去妄议彭、曹二人究竟有什么亲近关系,但曹金海是彭少根的人,这是成康政界尽人皆知的事情。彭少根无论是为了保证势力范围,还是为了颜面,或是为了暖嫡系的心,也必须要出面说话。事实证明,彭少根和蔡勇怼上了,而且怼的很猛,甚至不惜拿那个敏感话题去怼。
彭、蔡互怼的过程中,楚天齐已经发现,蔡勇、尤成功分明是在替薛涛代言,或是薛涛已经提前认可蔡勇的做法。这种情况下,如果支持曹金海,那就是和薛涛一系为难,自己要慎重、妥善的对待,要继续看看再说。
正自观察之时,薛涛却点到了自己的名字,想不回答也不行了,于是楚天齐便给出了那五个字——“慎重无害呀”。紧跟着江霞等几人也附合了“慎重”二字,蔡勇拿掉曹金海的提议宣告流*产。
大家都明白,楚天齐的意思是“拿掉曹金海要慎重”,但如果曹金海一旦真的有事,这话又可以理解为“使用曹金海要慎重”,这是一个模糊的答案。楚天齐就是要这样模棱两可,就是要让自己进退有据。
看着曹金海没完没了的抽泣,听着对方不厌其烦的肉麻絮叨,楚天齐想到了两个字:表演。于是他严肃的说:“曹局长,回去工作吧,我这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好,好,打扰市长了,谢谢市长,万分感谢!”曹金海站起身,弓着身子,倒退着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