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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佳忆在潜意识中做了很多个猜想,不管她有没有刻意把自己的思绪往凌梓良那个方向靠拢,大脑都在自动处理已知的信息。她不是糊糊涂涂的小女生了,探求真相和本质是她的习惯,也是她的准则。即使情绪上有抵触,这种延留在身体中的习惯,也早就形成自主的模式。
她以自己的理解方式和逻辑行为去想,换到凌梓良的视角去看待这个问题,是有几个答案的。而所有的可能性,都是建立在“凌梓良是个商人”这个基础上,从商业的模式去推断凌梓良这个举措。
结果都让人十分沮丧。
姚佳忆在楚家工作五年,和黎禹行也有接触,听闻一些黎家在生意上的往来,对生意规模并不算大的姚家也十分熟悉。可以说,商界的那些基本运行模式,她都是了解的。
也因此,她知道商人的本质——资本积累。
不管是新城龙头的黎家,还是中流砥柱的楚家,往下到一般的民间企业姚家,这些公司所作出的行为,都是为了赚钱。这是最根本的目的,其他的活动都是手段,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而服务的。
尽管他们在经营范围上南辕北辙,有很大不同。管理模式上也各有特点,换个公司套进去可能就无法正常地运转。但这些全都是“手段”,连所售卖的商品和“服务”也一样,万变不离其宗。
姚佳忆想,那么,凌梓良也该是为了一个“赢利点”,把这次的项目当成一个赚钱的机会去设计。具体模式可以有很多种,公益化也好,半盈利也好,但最后的终点还是要回到“资本积累”上。
这多多少少会让人感到沮丧的。这也不过是社会的一个侧面反映,显示了这个世界的主流态度,呈现出一种常规又广泛的冷漠。能够放弃的所有,不顾及自身利益,尽自己所能去帮助那些孩子的人,是个例,太稀少了,比例也小得可怜。
可是,也不能怪任何人。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没有这个义务,这也不在个人必须承担的责任范围之内。至于凌梓良……作为一个集团的领导人,为自己和自己的员工谋求更多更丰厚的福利,这是他的职责。
他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这是十分矛盾的。明明十分不喜欢他利用孩子们的这种行为,偏偏理智还在劝解自己,一遍遍地说着“这是很没办法的事情嘛”。讲到最后,姚佳忆烦躁起来,也就不愿意去想了。
直到和林秋莲喝酒的时候,姚佳忆才突然自问:“怎么就没有办法了?他想赚钱的话,有多少门路可以寻求?又有多少人捧着机会在旁边等着,要给他送钱的。他干嘛一定要盯着这些孩子?”
姚佳忆又想:“他缺钱吗?不缺。他的MJA集团缺市场吗?也不缺。那他利用孤儿这件事可以原谅吗?当然不可以。”
于是,姚佳忆在心底敲了章,给凌梓良定了罪。
她是用最现实最冷酷的视角去猜想凌梓良的行为,把他看做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但千算万算,想了那么多,居然没有料准会听到这样的话。
没想到,凌梓良会说“我是为了你”,更没想到他会“支持你的所有”。
支持……吗?比如我想做的工作室,他给我支持,连选址都安排了最好的位置。我要和藤崎望合作,他也不反对,由着我去做自己的主题——哪怕这个有可能不会盈利。
收容院并不是自己一手主办的,和自己只是有一些丝丝缕缕的关联,归根到底还是妈妈在奋斗努力的事业。他也要来支持……
这不在姚佳忆预想的应对范围之内,被酒精笼罩的大脑也跟不上运转,迟钝地体味这句话。凌梓良的声音在思绪中撞来撞去,一遍又一遍地重放,连回音都生出了来。低沉,带着磁性,像是在夜晚巡视领土的鬼魅王者。
和第一次遇到他时一样,仍然是这一把好听的声音。诱惑,很容易让人沉沦深陷,堕入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渊。
姚佳忆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被吞噬,一点点消失殆尽,成了情绪的俘虏。她用残留的一点逻辑思考,今天不是谈话的时候,自己喝了酒,十分不合适。
那要拒绝他吗?那得先拒绝自己。于是,现在要违背自己的心情,还是要和自己残存不多的理智相抗衡?
这个问题有些难抉择,以至于姚佳忆也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凌梓良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再抬头看着姚佳忆的时候,更加诚恳,十分坦然地说道:“要老实讲,我对这个群体的了解和接触还处在刚刚起步的阶段,只看了一些数据和图片。十分惊讶,但……同理心并不是很深。”
意思是说,他并不能对这些孤儿们感同身受,没办法代入他们的生活,假设自己处于那种境地之中。
相似的经历,接近的环境,这是同理心的基础。他从小锦衣玉食,众人环绕,在高贵典雅的环境中生活。他连清贫人家的生活都不能体会,更别提是孤儿了。没有同理心,这倒是正常的,说明他不是个滥情、博爱的人。
坐在他那个位置上,是不可能博爱的。
姚佳忆深吸了一口气,腰背终于放松下来一些,有一个细小的弧度:“你想说什么?”
“但我想,你和林老师在做的事情,一定是好的,对这个世界是具有积极意义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没办法深入体验,也做不到亲自去调查,我的时间不允许。但我能做的,一是金钱上的支持,二,就是在商界的号召力。”
“你要帮这些孩子?”
凌梓良抿了下嘴,双唇显出红泽:“不仅仅是这所收容院中的孤儿。既然要做这件事,那就要做得彻底,把目标定位在整个群体上。世界范围内要统一标准,不太容易,毕竟地区之间的实地情况相差太多,也要考虑人文的影响因素。但可以定试验点,以点带面,往外推展。”
是他风格,但……具体措施呢?
姚佳忆皱眉:“所以说,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凌梓良停顿了两秒钟,又舔了下嘴巴,声音低沉了几分,也压得缓慢凝重:“接下来是我想和你讨论的。”
嗯?感觉气氛一下就严肃起来了,凌梓良和刚刚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连神情都有些微妙的变化。这是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平时和别人谈生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吗?
气质沉稳,厚重地压在下边,能镇住现场的节奏,让人跟着他的导向,把他的话语当成一个引路标。同时,总有种凌厉的冲击,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但准确无误地压在人的身上,保持待命的状态。
姚佳忆觉得,自己是暴露在一个尖锐的枪刺之下,随时都会被那一把兵器刺穿皮肉。锃亮的枪头会深陷进去,和骨骼碰撞,直至有一方折断。
这种感觉……是威胁?
是强迫自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不给自己留半点反抗的余地?
这……这种谈判方式,也太霸道了吧?也很不讲理啊!
哪里还是“商量”?
姚佳忆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凌梓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汗毛倒竖起来,连后脑的头发都炸了起来。
对上她的表情,凌梓良错愕,跟着怔忪片刻。他很快反应过来,虚握拳放在下巴上,尴尬地干咳一声,转而说道:“Ben,你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