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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军微微睁大着眼睛问:“一天?”
黄医生:“对,一天。”
林建军再次沉默了。
汪辉心里沉得直发闷。雷诺也在沉默中双眼开始泛红。
过了一会儿,林建军又问:“能治好吗?”
黄医生只好再次强调:“能控制住。现在医学昌明,发展这么快,也许等过个三五年,就会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出现。”
林建军笑着点了点头。
黄医生看他脸色惨淡得厉害,苍白得像能透出青灰来,心中也有些不忍。
“要不,”他放柔声音道,“你再好好想想,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一提起家里人,林建军心头轻轻一颤,还有的一丝犹豫反而不见了。
他淡淡地道:“黄医生,我想好了,我不做骨穿了。”
黄医生一愣。
在走廊里偷听的汪辉和雷诺更是一惊。
经验丰富的黄医生马上意识到林建军的真正打算,忙劝道:“你先不要着急。这么重大的事,也该多花点儿时间想想……”
林建军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真地想好了。其实在我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如果能治好,那肯定是要治的,但是现在根本就是要碰运气。”
他惨淡地笑了一笑:“可我的运气一向都不太好。”
“就算情况最好,也需要吃药来控制,一天就要一百大几十的……”他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多的钱。”
“控制个几年,我还是死了呢?”
“我只有一个女儿,她五年前就死了。”
“到时候只剩下我妻子一个人。”
“我倒不是怕死。死了,我也只当去找我女儿了。人都是要死的,对吧?”
“我也不是怕只丢下我妻子一个人。我跟她过了这么多年,我知道她是个坚强的人。可是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还要花光我们所有的钱,还要丢下一身的债给她。”
“我死了,她一定会很难过。但是她总是会缓过来的,只要我们的积蓄在,她一个人也能好好地过下去。”
“她五十都还没到,还有几十年能过呢。”
“当然,我也有可能没得白血病。没得白血病的话,我还做什么骨穿呢?”
“总之,我现在只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能怎么过就怎么过,能过多久就过多久。”
林建军抬起眼睛,一脸平淡地望着黄医生:“黄医生,我真地想好了,我不做骨穿。”
黄医生惊诧地看着林建军。当医生这么多年,面对生死抉择的病人,他也不是第一次碰到。可是像林建军这样,安静到平淡地放弃治疗……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半老男人,不知为什么,明明也没有跟他接触过几次,心头却会有隐隐的痛,时而尖锐得像有针尖在细密刺扎,时而沉钝得像有石头在反复碾压。
他明明应该觉得松了一口气才对。
不知道看过多少嚎啕大哭,呼天抢地的模样,还有人激动起来,理智全无,把气都撒到医生、护士头上的……
医生面对复杂的病情就已经够伤神的了,还要面对更复杂的病人和家属。谁没有想过,如果能碰到一个不哭不闹,能好好交流、好好做决定的病人该多好。
林建军就是。简直就是一个理想病人。
可是老天真地赐给他一个如此理想的病人,他却是如此的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嘴,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难熬的时刻,忽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给他解了围。
“林队!”
汪辉走了出来,满脸泪水。雷诺也通红着眼睛,跟在他的身后。
“不能不治!”汪辉斩钉截铁地说,“还有我们呢!”
林建军微微惊诧地看着他们,听见汪辉的话,却又淡淡地一笑。
汪辉:“人多力量大。咱们队这么多人呢!”
林建军点点头:“我知道。”停了一停,“可是救急不救穷。一次两次可以,我一直这么拖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大家都是要过日子的。你和小雷还没成家,不知道拖家带口的,花销多大。”
“再说了,我们谁也不能替别人做决定啊!”
“这事本来就不是人家应该的。硬是把我的问题弄成全队的问题,你说,对大家公平吗?”
汪辉噎了一下,但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林建军就这样放弃。
“我不勉强别人,”他红着眼睛说,“我自己的钱都给你治病。”
雷诺也哭着点点头:“还有我的。”
林建军看着他们两个,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痛楚,眼睛里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你们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就两三千。你们自己还要不要吃饭?”
汪辉:“不就是少吃一点儿,少花一点儿吗?我本来也不讲究这些。”
林建军见他说得这么轻松,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好问他:“每天都这样过呢?每年都这样过呢?”
汪辉还是嘴硬:“再差也不会比以前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差吧!那种日子都有人熬过来了。”
雷诺之前没出声,听到这里,却也跟着点了点头。
林建军看着这一大一小,心里面是又酸又软。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的。可是真心实意在这种境况里,能有什么用呢?不仅救不了他,还会拖累他们自己。
他已经是一艘注定沉没的破船了。
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沉没。不想让任何人因为企图救他,而跟着一起沉没。
林建军:“那你们以后,就不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了吗?特别是你,”他看着汪辉,“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跟你同龄的,孩子都上学了。“
汪辉撇了撇嘴:“反正已经晚了,也不差再晚个几年。”
林建军:“那也还是得为你未来的老婆孩子着想啊!你能给他们什么呢?让他们也跟着你一起缩衣节食吗?”
汪辉:“……”愣了一会儿道,“那我肯定找个好老婆,通情达理的……”
林建军有点儿听不下去了,这回直接打断:“通情达理的怎么了?人家通情达理,你就能名正言顺地让她跟着你一起过苦日子了?难道不是人家通情达理,你就应该更努力一点儿,让日子过得更好一点儿?”
汪辉:“……”
林建军:“还有孩子呢?大人吃点儿苦就算了,也让孩子跟着一起吃苦受罪?还有双方的老人呢?苦了一辈子了,到临了还得让他们继续苦着?”
汪辉:“……”
林建军薄嗔地道:“总是这么顾头不顾尾。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三十多岁的人了长点儿心。”
汪辉泪眼模糊地红了脸。
林建军见他说不出话来,就知道刚才的话总算让汪辉听进去了。正想松一口气,却听雷诺出声了。
雷诺:“我没关系的。我不打算结婚,我父母也早已去世了,所以没有辉哥那些顾虑。我只有一个人。”
林建军看了看雷诺稚气还未完全脱尽的脸,心口一阵刺痛,忽然真觉得有些累了:“小雷,你一直是个又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我刚刚才劝明白汪辉,还得让我再慢慢地劝你吗?”
汪辉的脸上闪过一丝困窘,也有一丝难过。
他自己也知道,他从来都是让林建军操的心比省的心还多。
他也不想这样,怪只怪他没有本事,真不是那块料。
可是雷诺不一样。
雷诺解释道:“我老家的房子一直在收租金。另外我母亲也留了一些钱给我。就算把工资都给您看病,我也没什么影响。”
汪辉的眼睛里放出希望的光芒,连忙看向林建军。
可是林建军却并没有像他一样。
“那你妹妹呢?”林建军问。
雷诺的眼神微微一动。
林建军:“你不打算找妹妹了吗?”
雷诺:“……”
林建军:“你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她音信全无,如果还能找到,她很可能需要你的照顾?”
雷诺的眼神在颤动。
林建军:“还是说……你要放弃了。”
雷诺的神色有些痛苦。汪辉看着他,自己眼里的那点儿希望也不禁悄悄淡去。
林建军用自己粗糙的手帮雷诺擦了擦眼泪,又摸了摸他的头。雷诺毕竟还是聪明的。说到这里就够了。
旁边的黄医生,听到现在,心里也是一阵一阵地发闷。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他的心脏,揉捏得他闷闷地难受。不光是他,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林建军是真地想好了。他甚至比他们想得更为透彻。
林建军:“黄医生,我确实想好了。我不做骨穿。”
黄医生:“……”
林建军:“你放心,我老婆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跟她说清楚的。万一……没赶上,”看了看汪辉和雷诺,“也还有他们。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黄医生一愣,林建军设想得这么周到,反而让他有点儿惶恐。
“麻烦你了,耽误你这么多的时间。”林建军说。
黄医生摇摇头:“不要紧。”
见林建军要离开,黄医生连忙上前一步道:“如果你改变想法了,”林建军转回头看着他,“随时可以来找我。”
林建军浅浅地笑:“好的。”
回到车上,汪辉的眼睛还肿着。就算他知道林建军说得都对,也没办法这么快就全盘接受。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好像什么都没想,但还是会冷不丁地又掉几滴泪。
雷诺似乎比他冷静一些,从上了车子额头就靠在车窗上,红着眼睛一动不动。
林建军想了想,还是提醒一句:“这件事就别告诉其他人了。你们吴姨那里,也暂时别说。等我自己找个适当的时候,慢慢跟她说。”
汪辉和雷诺都没出声。
但林建军知道他们一定都听到了。
三个人的小小沉默,却好像浓得快要凝结。车窗没关,有冷风在穿来穿去,也还是吹不散那压在心头、沉沉的窒息感。
林建军明白,这个时候大概只有他能打破这沉默。可是思来想去,肚子里就是掏不出一句话来。
唉……生死他都已看淡。
可有谁能替他解决眼下这个难题呢?
正暗自愁苦着,蓦地,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大家都跟着一震。是雷诺的手机。
林建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一松。
雷诺连忙摸出自己的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不觉有些迷惑地皱起眉毛。
汪辉问:“谁啊?”
雷诺:“李天成。”
汪辉、林建军都是一脸愕然。
汪辉本来就和李天成有些不对板,咕哝了一句:“他现在打电话来干嘛?不知道我们正忙着!”
雷诺看一眼汪辉,便道:“那我不接了。”
林建军在后面连忙劝阻道:“还是接吧。李天成不是没事找事的人。”
既然林建军开口,汪辉便抿住了嘴巴。
雷诺一接起电话,便传来李天成疲惫而急切的声音。
他一句废话也没有:“雷警官,请你勿必帮我一个忙,我妻子失踪了。”
雷诺神色一凛。
李天成:“希望你尽快来我家一趟,我们当面详谈。”说完,便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雷诺便也没有废话:“好。我马上到。”
林建军、汪辉得知情况,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汪辉问:“现在吗?我们一起过去?”说着就要开车。
“还是不要了。”雷诺出声阻止,“我感觉事情有点儿不简单,李天成只说让我一个人去。如果你们也跟着去了,可能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他反而不会那么配合。”
汪辉:“……”
林建军点了点头。
雷诺:“辉哥,你还是先送林队回去吧,都出来也忙了大半天了。我自己打的过去就行。”
这几句话,汪辉倒是一点即通。林建军的身体也吃不消奔波劳碌了。当下,他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雷诺临下车前,林建军又嘱咐两句:“能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自己有分寸。”
雷诺嗯一声:“知道了。”便砰地关上车门,小跑着去招出租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