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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琦墨一有空闲便会过来,瞎聊一通,便又匆匆而去,满脸风霜,看得罄冉心疼不已。
凤瑛也常来,只是很少说话,常常冰着脸,喝上一盏茶便会自行离开。
似是怕影响到她休息,两人都很有默契的隐瞒了一切战场上的动向。便是罄冉问起,他们也左顾而言它。
罄冉只知道,金彤攻下之后,童珉怀率军退至鸡心关,驻军八万,再次挡住了青军南下之路。
鸡心关,地处天险,乃南下必经之路,也是攻向麟京的最后防线,若鸡心关拿下,大军只需攻过雯江便能兵临京师城下。
罄冉还知道,这些日子,飞翼军发生了兵变,肇南,越阳,二郡十州,未用一兵一卒归降青国。
而这二郡十州正是蔺琦墨先前在麟国的封地所在,那飞翼军更是他的亲兵营。
在蔺琦墨离开青国后,武帝大规模打压他的旧部,他的心腹在军中受到压制,排挤。
蔺琦墨带兵攻麟后,武帝更是派心腹入肇南、越阳,专门征调了三万大军进入二郡。可在罄冉看来,武帝这些作为都是无用的。
依蔺琦墨的能耐,依他在肇南,越阳两郡百姓心中的地位,依飞翼军的骁勇善战,结果其实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当听到这个消息时,罄冉并没有吃惊。只是后来问过蔺琦墨,以往他一直不忍兄弟们跟着他,自己人和自己人动武,这才令前来投奔他的那些旧部去做难民营的差事,为何现在却令飞翼军并入西峰军,跟着他上战场拼杀。
蔺琦墨沉默许久,最后笑道:“这些人都是跟着我多年的兄弟。凤瑛虽是答应我,攻下麟国,对麟国将领官员会知人善用,许以官爵,妥善安置。可是若他们没有一点功绩,怕凤瑛的这份承诺,便是有心履行,也会遭到青国上下反对。飞翼营的兄弟们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我得为他们寻好出路……”
罄冉记得,他说这话时,阳光恰透过枝叶,洒在他的眉宇间,照得那双眼睛熠熠发光,却又是那般让她不忍相看。
如此修养了有近二十日,日日喝着骨头汤,罄冉只觉闻到那味就头晕恶心。向蔺琦墨再三保证会注意伤处,这才得到他的首肯,将肩头的甲板去掉了,只是仍用绷带将肩头缠得结实,以免骨头错位。
这日,身上没了硬邦邦的甲板罄冉心情大好。一早便换上了新衣,让宋婶好好给梳了个女子的飞云髻,插了支简单的银钗便出了院子。
一问之下,才知道最近几日蔺琦墨都在城南的三原岭练兵。所练之兵,正是刚刚归入西峰军的飞翼营。
罄冉在院中闷了二十天,早已浑身难受,此刻一听这话,便一阵兴起,吩咐寻来马车,在宋婶的陪同下,上了马车便向城南飞奔。
出城门,一路向西南行了数里绕进了一座矮山,马车在山道上蜿蜒而上。
马车在坡缘处停下,罄冉刚出马车,便看到了下方山谷中的情形。
曦阳如火,腾腾升起,阳光万丈照耀着山谷中的原野,将士们的玄甲铁衣,反射着明晃晃的冷光。旗帜荡荡,逶迤飘动,喊杀声,声震山谷。
罄冉在坡边而立,俯瞰间,戈矛成林,胆气纵横。锦旗上,飘扬着龙腾虎跃的金色“蔺”字,熠熠夺目。
“杀!杀!”
喊声不绝于耳,这不过五千的队伍却洋溢着冲天的凛冽之气,人走马鸣,秩序井然。
罄冉极目远望,不用刻意寻找,便捕捉到了那个清隽的身影。
此刻他端坐马上,手中一杆红缨枪,正舞动着向早已排好的阵营飞冲而去,奔走飞驰间,枪影飞舞,片刻便将齐整的阵型搅的乱了阵脚。
罄冉怔怔的看着那银甲驽马的身影,看他华采万丈,叱姹威武,回过神时,蔺琦墨已将阵型冲散,阵中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兵勇,
他见阵中敌人已被攻破,便立即缓下了攻击,在阵东翼策马冲出一道弧线,毫不留恋得向后回转,竟已从阵中折返。
很快便有小将收拢溃散的队伍,然而这似乎正中蔺琦墨下怀,就在阵型刚稳住之际,他再次清喝一声拔转马头冲锋而来。
凭借一己之力,他再次将阵型撕开一道缺口,切进队伍,左突右攻一番,冲入阵中,放眼一望外围已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兵勇,只有阵中重组的兵勇还在拼力反击。
但见蔺琦墨被围在中间,将长枪舞的虎虎生威,挑、撩、蹦、砸……不一会便又撂倒了十数人。场上竟只剩下二十来人苦苦撑着,他左突右攻,竟是锐不可当。
片刻功夫,围着他一周倒满了兵勇,只那一身傲然的身影端坐马上,长枪背在腋后,枪指晴空,他恣肆洒脱的身姿,傲立卓拔,叫人观之心颤。
山谷中一阵无声的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无可转移的仰望着那个傲然而立的身影,风扬起他发上系着的蓝色方巾,和他银色战甲外裹着的雪白大麾,威风凛凛。
“大帅!”
“吼!大帅!”
……
谷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喊声震天,便连罄冉脚下土地都在轻轻颤抖,一如此刻她狂跳的心。她的目光紧紧粘着那永隽的身影,一瞬不瞬。
却在此时,蔺琦墨仿似有感觉一般,扭头向这边望来。罄冉和那双黑宝石般的亮眸对了个正着,四空皆静,天地之间,唯有那人。
罄冉定定地看他扬鞭向这边冲来,她仿佛受了蛊惑般挪不动脚步,只能定定站在那里,和马上那人越来越明亮的眸子交织,纠缠,终于她缓缓笑了起来,无限欢欣。
今日的罄冉穿着一件裙幅极多的蓝色长裙,于高处盈盈而立,裙裾被微风吹动,衣袂飘飘。
炫目的阳光映着那张美丽的容颜,那嫣然一笑,妩媚俏丽,似落英缤纷,迷了蔺琦墨的心。
校场上悄无声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山坡上那个美丽的身影上,蔺琦墨瞬间便奔至了山坡下。
两人一上一下凝望着,忽而蔺琦墨朗声而笑,扬声道:“冉冉既来了,就下来吧,见见我的兄弟们,可好?”
罄冉一愣,回过神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里,罄冉一时面颊通红。
蔺琦墨似看出了她的娇羞,再次朗声而笑:“还害羞不成?兄弟们,你们大嫂害羞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极大,在山谷中回放着,那声音刚落,各个方阵便争相吆喝了起来。
“大嫂!下来!”
“大嫂!下来!”
……
罄冉望着他们晶亮的眼眸,灿烂的笑容,豪气中生,未待蔺琦墨将目光拉回,她足下一点,身影已自高坡上跳落。
蔺琦墨回头时正看到她惊人的美丽,那纤细的身影飘舞在半空中,裙摆起舞,如蝴蝶翩飞,迎着天际骄阳宛若仙人,猝然夺人心跳。
他呆愣间,她已在空中一个旋转,轻松卸去一部分下坠之力,如鹤落平沙,翩然落在了他的马旁。
场上再次因这一落失了声音,接着再次响起了叫好声。
“大嫂,彩!”
“大嫂,赞!”
……
蔺琦墨也未想到她直接就跳了下了,呆愣片刻才被喝彩声唤回心智,忙翻身下马,伸手便要去检查她的伤口。
罄冉一惊,忙是一躲,嗔怪又安抚的望了眼蔺琦墨。
接收到她的目光,蔺琦墨玩味一笑,放了手,却在她尚不及回躲时拦腰将她抱起,飞身便落在了马上,揽她入怀,掉转马头便向前军缓缓而去。
所经之处,两旁兵勇纷纷单膝跪倒,行着军礼,却不再称呼大嫂,只喊道。
“见过云姑娘。”
罄冉有些不好意思,只觉自己怎就跟前来阅兵的皇帝似的,一阵窘迫,回望蔺琦墨,道:“你快别让他们拜了,我当不起……”
哪里知道蔺琦墨却是一笑,朗声道:“猴崽子们拜见他们未来的当家主母,我可管不了!”
“大帅说的没错,这事他当不了家,得看兄弟们自己的!”
一个沧桑的声音自前面传来,罄冉回头,但见几个身穿军官铠甲的将领大步走来,说话者正是当前那个留着八字胡的清瘦中年男人。
蔺琦墨朗声又笑,扶着罄冉下马,迎上那五人,笑道:“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
罄冉笑着上前,落落大方,看向那方才说话的男人。
他年过中旬,未着铠甲,一身布衣,却自有一番清傲。
罄冉不待蔺琦墨开口,便笑着先道:“这位定是苏先生,荆州苏伯明三元及第却不出仕,先生的《永戈录》罄冉多有拜读,仰慕已久,请先生受学生一拜。”
她说着退后一步,刚欲抬手却想起左臂不能移动,只好笑了下行了个女子的敛衽礼。
苏伯明眸光越发璀璨,望了眼蔺琦墨,冲罄冉点头笑道:“大帅好眼光,好眼光!”
他的话引得其它四人朗笑数声,蔺琦墨亦笑着道:“先生可不常夸人,冉冉好本事。”
蔺琦墨一手拍上离他最近的那人肩头,笑道:“这是宁侣,军中的都尉,在家排行老三,我叫他宁三哥,冉冉跟着我叫便是。这是左郎将马诚,这厮别看一脸忠厚,又叫马诚,其实一肚子坏点子,我们都叫他马大骗。”
那被他指着的黑脸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罄冉一笑,道:“大帅好生偏心,怎的只揭我的短儿。”
他一脸窘迫,罄冉莞尔,蔺琦墨也不搭理他,又指向略微靠后的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道:“右郎将,方威,打仗勇猛,是个不要命的,人称方疯子。”
尚不待他介绍,那最后一个年级小的将领便蹿了上来,顶着红红的面颊,瞄了罄冉一眼又赶紧低头,道:“我是陆赢,见过云姑娘。”
“陆赢年岁小,勘测地形却是一绝,是大伙的弟弟,你叫他赢赢便成。”蔺琦墨一伸胳膊搭在陆赢肩头,便将他压在了身旁,笑容调侃。
盈盈?
罄冉摇头微笑,目光扫过众人,笑道:“以后还请兄弟们多多关照!”
众人一番说笑,蔺琦墨吩咐宁三哥继续练兵,罄冉跟着蔺琦墨向阵前平台上走去。
山谷中再次响起震天的喊声,宁三哥正来回奔走,指挥着兵勇变阵。罄冉看得认真,一双眼睛越发晶彻有神。
“兔崽子们,云姑娘一来,果真卖命多了!光这声音都比刚才大了好几声。云姑娘以后可得常来啊!”马诚哈哈一笑,朗声道。
罄冉也不矜持,点头应道:“马郎将相请,罄冉自是要常来的。”
“嘿嘿,蔺大哥,这个大嫂好,我真欢喜。”
那边传来一声轻语,说话者正是那年纪最小的方赢。蔺琦墨回头佯怒的狠狠跺他一脚,道:“什么叫这个嫂子?再者本帅的女人,你欢喜个屁!去帮三哥练兵去!”
方赢一听才觉自己的话确实有歧义,涨的满脸通红,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云嫂子,比三嫂,方家嫂嫂好,我……”
他这话一出,有人不愿意了。
“嘿,赢赢,你脚上穿着三嫂子给做的鞋,还说着三嫂坏话,把鞋给我脱下来。”
“兔崽子,来日回了速城,可别再惦记你嫂子做的油饼子!”
马诚,方威纷纷怒目瞪来,那陆赢一个哆嗦,抛下一句话,拎起一根长枪一溜烟便向台下跑去。
“我去帮三哥。”
“哈哈。”众人望着他猴蹿的身影一阵发笑,罄冉也笑,仰头望向身旁的蔺琦墨。
他的神情有着几分浩淼开阔,眉宇间洋溢着欢喜,映得出尘的面容飘然出尘。
阳光晓映,他平日的风华疏离悄然而隐,多了几分如悬星般的风仪,罄冉心里一痛。
果然,在这里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也是最快乐的他。在西峰军中,他虽已赢得尊重,虽也一语千金,统挥有度,到底是委屈了自个。
“云姑娘八珍阵阻战军于松月道,老夫观研那八珍阵极为精妙,想来姑娘是熟知阵法的,可看出现下将士们排演的这鱼鳞阵有何不足?”
微带苍老的声音自身边响起,罄冉回头正迎上苏伯明温和的目光,罄冉忙颔首,道:“先生叫我罄冉便行。”
见苏伯明笑着点头,罄冉才将目光转向台下,望了一阵,也不客气,沉声道:“这个鱼鳞阵,阵眼在阵型中后,主要兵力也是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前端微凸,是个进攻阵形。此阵在己方优势时倒是极好的进攻阵型,可以集中兵力对敌阵中央发起猛攻。可是由于集中的强兵在中央,所以阵型的弱点便在尾侧及两翼。这也是刚才四郎单枪冲入阵中,不畏中央强势,直抵阵尾的缘由。”
苏伯明不想罄冉分析的如此透彻,面上微有震动。他早便知道罄冉精通阵法,又熟于兵法。做的许多事也都让他欣赏,但是罄冉毕竟是女子,在苏伯明这种文人心中,素来对抛头露面的女子没有好感。
若非罄冉一直陪在蔺琦墨身边,若非有了罄冉,蔺琦墨变得快乐许多。若非罄冉几次三番让他吃惊,便是罄冉是蔺琦墨认定之人,依苏伯明的性子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他虽是对罄冉温和有佳,但是骨子里却有着那么点酸腐的鄙夷的。可此刻真听到罄冉有如此不凡的见解,他震惊之余,才重新审视起了罄冉。
“罄冉所言极是,老夫也看出此阵的缺陷来了,可几番苦思都不得解。依着罄冉之意,这鱼鳞阵可有办法完善?”苏伯明目光中多了几分认真。
见他这般,罄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本能看向身旁的蔺琦墨。却见他眼中满含鼓励和骄傲,对她微微一笑。
“既然先生问你,你便说说吧。”
“如此罄冉就说说,说的不好,先生莫要见笑。”
罄冉说着福了福身,这才又看向军阵,道:“这阵型极好,只是在前阵士兵的站位上可以稍做变化,现在这阵型前面呈凸形,是为了整个方阵的机变性,更大的发挥攻击力。这样做确实能提高战斗力,所以先生可能没想过改掉这个前形,但是若抛开这个。将凸形阵,改成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依旧将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令指挥有力的百夫长压阵中后,从容指挥,令两翼张合自如。这样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只要两翼能机动灵活,密切协同,此阵便能成为攻击猛烈,又不失防守的阵型。”
她话语落,身旁几人径自无语,罄冉不安,忙又看向蔺琦墨,却撞上他璀璨夺目的眼神,尚未愣过来,便听方威粗着嗓门扬声道。
“妙啊,这般的阵可谓攻防兼备了。”
苏伯明更是一面击掌,一面激动的道:“对啊!对啊!老夫怎没想到,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来来来,冉冉,老夫这里还有几个阵型,你来于我参研参研。”
他说着竟上前拉了罄冉便向台下走,神情兴奋,一张脸红光闪闪。罄冉被他拖着走了两步,回头去看蔺琦墨,却见他只是耸耸肩,一面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