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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多年以前,许嘉言刚刚发现自己对隔壁成天管东管西、管头管脚的大姐有了遐思,而姜艾,有了陈鸣。
他曾经看到过她的吻。
嘉言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隔壁的姜大姐喜欢街边莫非咖啡店的老板。他不像姜凌汐,成天跟个傻子似的,每次被姜艾带去莫非只知道玩。他看得出来姜艾喜欢陈鸣,虽然他和小汐也很喜欢会做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漂亮杯子的陈哥哥,更喜欢店里那只乖巧成精的拉布拉多犬阿布,但姜艾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她去之前会在家里把衣服换来换去,一进店眼睛就只跟着陈鸣转,就跟电视剧里那些爱来爱去不嫌烦的主角一样。
不知不觉,陈鸣陪他们坐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总有餐牌上看不到的点心吃,阿布只要一看见姜艾就往她身上扑,还会一路摇着尾巴送她回家然后姜艾又再把它送回去。
有时候姜艾莫名其妙生气了,跑出去和别的男生玩到半夜还不回来,有时候又傻笑着把他们送的礼物全丢到垃圾桶,看都不看一眼。
到姜艾读大学后,就再没带他们去过咖啡店,可他下晚自习的时候不止一次发现,姜艾偷偷溜回来了也不进小区,直接拐进了莫非,而陈鸣也会带着阿布在附中的后巷拐角等人。
税务厅附中的后巷自从门前的解放路修好后,走的人就少了,后来有开发商买了两边的地盖楼盘,砖土建材越堆越多,慢慢把几里长的小巷子堵成了两头不通的死胡同,再没有人往这头来。可是他和凌汐发现,莫非的后院跟附中废弃的老仓库中间正好隔着后巷。
他们偷换了仓库后门的锁头,绕过看似堆得满满的旧课桌,就可以直接从另一扇门进到已然隔绝的小巷子。这里成了他的“练功房”,也是和小汐的秘密基地,小汐不能带回家的漫画书、他的不良杂志全都藏在这里,而常常来逮人的姜艾是除他们外唯一知道这个秘密基地的人。
对于姜艾把他少年时的秘密基地拿来恋爱,许嘉言极其不爽,那个时候他还不清楚,那种膈应叫“嫉妒”。
许嘉言十四岁那年的七夕,所谓的中国情人节对他而言还没什么概念,只想起再过几天就是七月半,而陈鸣生病有一段日子了,最近都是姜艾在溜阿布。
姜艾为了躲熟人,总是带阿布在“基地”那条后巷溜达,整条巷子已经只余下最前头两盏路灯,忽明忽暗地看起来颇有鬼片气氛。嘉言想着姜艾怕鬼,就翻墙坐在后巷一棵几十年的老榕树上,想等姜艾经过的时候跳下来吓她一跳,再陪她把后面的暗路走完。
结果远远地却看到陈鸣披着薄外套,一手牵着阿布,一手搂着姜艾慢慢走了过来,嘉言终于知道,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的姜大婶也是可以小女人的。
她总是高高扎起的长发倾泻一肩,微仰着头,凝望着陈鸣的双眼像落了满天星辰,她笑得那样甜那样软,说话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轻柔,而陈鸣也微笑着侧着头,听得很认真。
走过暗处,姜艾忽然笑着跳到了陈鸣的身上,没有防备的陈鸣被扑到了墙边,只是笑着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姜艾就勾下他的脖子吻了上去。他俩像融成了一个人,仿佛彼此是浓郁甜美的蜜糖,吻不够尝不尽,忘我又缠绵。
嘉言没敢出声,却像个猥琐的偷窥者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
偌大的树冠把他的身影团团掩盖,他靠在粗糙的树干上,远处是夜灯点点,有散步的老人和嬉戏的孩子笑语欢颜,还有刚练琴的小儿拉着咿咿呀呀的棉花曲。而他像被裹在了另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一半炙热鼓噪如他激烈的心跳,一半黯然神伤哀悼着他刚萌芽的初恋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那一晚他辗转难眠,直到凌晨才入睡,却做了个春梦,梦见被姜艾吻住的人变成了自己,他与她厮磨着唇齿相依,全是不可说的旖旎。
当他喘着粗气骤然惊醒,还没来得及追温梦里的欲罢不能,却发现是姜艾踹开了房门,还一把掀开了被子,他完全来不及掩饰的反应和内裤上的不明湿润全落在了姜艾的眼底。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羞愤欲死,而大条的姜大婶却一副“哎哟我懂的”表情,闷笑着把被子又还了回来,在他依约去到姜家吃过中饭后,还试图给他上一堂生理课。
可是他见过了,并在许多次午夜梦回都龌龊地温习过了,知道她吻着爱的人,是怎样的柔情万千。那现在算什么?是不是她初时的软化,仅仅因为把他当成了别的人,而她的惊醒与愤怒,是因为发现了,他永远不是那个人。
自信如许嘉言,作为爱情学徒,尤其是最强大的敌人已经站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时,也完全丧失了信心,只留下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姜艾急匆匆回到家时,身上的燥热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内心的恐慌也依然,以至于脸色青红交替颇为难看。姜凌汐收到死党的拜托,抱着枕头敲开了姐姐的房门,自顾自地摆好枕头就钻进了被窝,还熟门熟路地把冰凉的手脚都贴在姜艾的身上,激得她一个哆嗦,但姜艾还是爱怜地拍了拍妹妹的头,示意她先睡。
“姐,你和许小白到底咋了?你刚走上来一副被强奸了的表情,他打电话也阴阳怪气。”
姜艾已经懒得去纠正妹妹的用词,摆摆手继续翻手里的资料,凌汐还要再问,姜艾冷冷一扫,掀开了被子,一副逐客姿态。
“好,好,我不问,不问还不行吗?姐,那我再问你个事,温sir他老婆长啥样呀?”凌汐自己问出口,又觉得突兀,赶紧补了句解释,“我就是,就是关心温熙,想知道他妈是个啥样的人,没别的意思。”
她若不解释,姜艾还不会在意,这样刻意一强调,姜艾把手中资料一放,目光犀利地定在了妹妹脸上。女王大人的气场一般人是hold不住的,尤其是自小在她淫威之下长大的姜凌汐,很快就完全弱了,只能靠耍赖。
“姐,快说!说嘛!”她摇着姐姐的手臂,颠来倒去地只重复这一句话,姜艾被她问得烦了,跟赶苍蝇似的把人推得远远的。
“我和丽萨不熟。温师兄在德国结的婚,婚礼上我和丽萨也没说上几句话,婚后他回国,丽萨去了法国,后来两口子又去美国做了两年访问学者,我只在看温熙的时候和她相处过几天,是个……挺优秀的女人。”
姜凌汐一翻白眼:“像你一样?”
“比我优秀,丽萨母亲家与温阿姨是世交,父亲是耶鲁的学术带头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她自己十五岁进了斯坦福大学,专业是量子电子学,所以和温师兄有共同语言……”
“学霸都不是人!那她长得怎么样?”
“很美——”
“比你还美?”
姜艾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你是自己家人才觉得我好看,丽萨是真漂亮,你看温熙就知道,他那张脸基本是丽萨给的。人也不错,得体又大方……”姜艾一面说,一面观察妹妹的表情,见她越听越丧气,
姜艾心一沉,突然问道:“小汐,你不会喜欢上师兄了吧?”
姜凌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红着脸被子一拉就躲了进去,却没有反驳。
这下轮到姜艾傻眼了。她绝对相信温正楠的人品,不会做出勾三搭四的事,她怎么也想不到妹妹这样跳脱的性子,会喜欢上师兄那样古板的学者,这要让妈知道了,只怕她和小汐都得脱层皮。
姜艾一脚就把妹妹从被窝里踹了出来,半诱半逼地问道:“多久了?师兄是个什么态度?还有谁知道?”
“哎呀……”
凌汐还在扭捏,姜艾冲她头顶一拍,凶道:“快说!”被欺压多年的姜家老二就没骨气地将自己的单相思噼里啪啦全倒了出来。
“我还奇怪你这几天怎么转性了,衣服头发都干干净净的,居然捧着英语书看,原来是别有动力。你别傻了,温师兄眼里不会看得到你这种小丫头的。”问明白是隐秘的单相思,姜艾松了一口气,妹妹这个年纪喜欢上一两个成熟的大叔也不稀奇,只要斩断往来,很快也就过去了。
凌汐嘟着嘴,直从鼻子里哼气:“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我?”
姜艾也不和她犟,只凉凉地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有点自知之明的姜凌汐就蔫了,扯上被子蒙头就睡。不过她好不容易对人动了心,又憋了这么久,终于说了出来,哪里忍得住,过一会儿又揉进了姐姐怀里,东问西问。
“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姜艾见她情窦初开满脸绯红的样子,又气又好笑,“你就是喜欢上嘉言,也比师兄要合理。”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嘛。”
“因为师兄的声音?”妹妹是个声控姜艾是知道的,但也不至于因为一把嗓子就托付真心吧?姜艾决定要在事态失控之前斩断情丝,“你现在年纪小,成熟稳重的大叔对你有迷惑性,等你出去见多了世面就好了,我跟师兄说一声,特训到此为止。”
“不行!绝对不行!”凌汐跳了起来,一把掐住了姐姐的胳膊,“我不是控声音,也不是控大叔,我就是喜欢上他这个人了。”
“因为师兄帅?”姜艾这种过来人的心态,总容易把小年轻的感情看得肤浅,当然这与姜艾自己本身就是个颜控也有很大的关系。
姜凌汐急着向姐姐表内心,嘴巴就失控了:“跟帅没关系,当然温sir也帅咯,不过要是看脸,我还不如看许小白呢!不说许小白这种极品,陈鸣哥哥也是大叔熟男呀!个又高长得更好,家里还是土豪,那我不该喜欢他吗?可他和温sir站一块儿,我还是只看得到温sir嘛……姐,我是真的喜欢温sir,你得帮我。”
凌汐急哄哄地劝说着姐姐,却没有看到姜艾抓着被角的手指瞬间僵硬到发白,不过姜艾并没有失态,脸上还有点微笑:“你刚说谁?”
姜凌汐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她想着只要不提巧克力的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还是有保留地回答了:“我是说陈鸣,前几天我不是和温熙他们去游乐场吗?温熙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同学也来了,她舅舅就是陈鸣哥哥。所以陈鸣哥哥家就是Z省首富呀!我居然认识首富的儿子,还吃过他亲手做的东西,太传奇了!”
“喔。”
姜艾的语气淡淡的,神情木然,凌汐以为老姐没想起来:“就是莫非以前那个哑巴哥哥,大高个、瘦瘦的,很帅,做东西特别好吃,还会带我们做杯子那个,你以前最喜欢带我和嘉言去他家了。”
“嗯,我想起来了。”
姜艾十分平静,像是对话题并不感兴趣,重新拿起资料看起来,凌汐见她再不提收训的事,见好就收,赶紧窝回被窝搂着姐姐睡觉。
那天晚上,姜艾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自己回到了高中的时候,看见门口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店外的花草丰茂,二十出头的小老板虽然不会说话,却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他精心侍弄花草,泡制咖啡和西点的手艺绝佳,得闲了会在小工作台做各式各样的陶瓷,每个常去点东西的人都会得到自己专属的杯子。
遇到强行乞讨的叫花子上门,他就站在柜台边,和气而耐心地听他们唱着平调乏味的祝词,还给每个人斟一杯茶。她强行出头把人骂走,他竟然给跟在后面的小叫花打包了两块糕点,笑着送人离开。那个时候,她还不到懂得男人温柔有多珍贵的年龄,觉得他懦弱又同情心泛滥,活该被人欺负。
可是后来她发现,他常在外面的小几上备下茶点,那些脏兮兮打秋风的人也有专用的杯子,一样精致美丽,挂在花架旁随取,有时候没客的时候,他还会安静地听他们聊天,听得很认真,没有一丝敷衍。
再后来,这一带的地痞也常来坐坐,有付钱的也有不付钱的,但没有人为难过他。她还见那些乞讨为生的叫花子偶尔也会压上几张折叠得很整齐干净的钱在杯子下面,如果进店了,会期期艾艾地强调着:陈老板,我们洗过手了,衣服是干净的。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了,她只知道每天放学,绕路她也要从莫非过,只要爸妈不在家她就会拉着两个小家伙去吃饭,她还磨着他学做杯子。
那个小小的工作台,茶色的落地窗,浅黄色灯罩,一圈圈微晕的阳光和灯影摇晃着,他隔着两拳的安全距离坐在她身后,她却像被一片暖暖的海洋包围着,看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她指尖摩挲过瓷泥,温柔却守礼。
姜艾在梦里像十余年前一样,爽利而又大大方方地问道:“陈鸣,我喜欢上你了,你要不要考虑让我当你女朋友。”
而梦里始终一派从容的陈鸣也再一次惊得将整块坯泥甩得两人满身都是,呆若木鸡,被她凑过去偷到了一个吻。
梦境里的甜蜜到此为止,她落进了可怕的灰白迷雾,那个穿着暗红衣裳、眼神阴鸷的男人,鲜血、暴虐,她支离破碎的求救,森冷、绝望的深渊,她一层层坠了下去……
她四处摸索,惊惶地逃着,却甩不掉无处不在的黑影和桀桀怪笑……
他残虐地洗刷着她的身体,尖锐的刺痛,通体冰凉……
掐在她脖子上的双手,阴冷地仿佛来自地狱,收紧了所有的空气,而他高高在上,带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她挣扎,走向死地……
醒醒,陈鸣,救我……
嘉言,救救我……
“姐!姐!快醒醒!姐!”凌汐焦急的呼喊把姜艾从梦境里拉了回来,她浑身冷汗猛地坐起,大脑一片空白,凌汐惶然地摸着她的脸,“姐,你做噩梦了?你怎么哭了!”
姜凌汐吓坏了,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老姐哭,一个梦居然流了满脸泪水,她紧紧地抱着姜艾依然在颤抖的身体,拍着她:“没事了,姐,做梦呢!前几天确实吓到你了,要不让老妈带你去收收惊?我吓死了!忽然你就闭着眼睛流泪,怎么都喊不醒……”
“小汐,我没事了。”
清醒过来的姜艾很快平复下来,她抹掉残留的眼泪,回抱住妹妹,笑得好像只是做了个寻常噩梦,她的冷静骗过了姜凌汐,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很快又亢奋地开始嘲笑起姐姐来。
“你不会就是被晚上敲玻璃窗的声音吓得做噩梦吧?老姐,你白天别把自己绷太紧,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不然情绪宣泄不出来全进梦了。哎,多难得看到你哭,早知道我就先摄像了,发给嘉言看,心疼死他!不过老姐,你其实喜欢上嘉言了吧,做梦都在喊他的名字。”
“有吗?”姜艾抱着手臂,心有余悸。
“有,还喊了谁,含含糊糊地,我也没听清。”
两姐妹说笑着又躺下了,姜艾抱着一团热火般的妹妹,试图温暖自己心底的冰寒,然而被惊扰复苏的往事仍然像无尽的噩梦,缠绕住了她。
又或者,她从来没有自那场噩梦里醒来过——
同样睁着眼发愣的,还有几乎没有失眠过的姜凌汐。
温正楠已经不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姜凌汐又是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人,她忽然从敷衍被动地接受培训变得无比主动配合,甚至努力用她有限的英文没话找话,十分钟的电话屡屡超时,她的异样很快被温正楠察觉到了,于是借口忙不过来,最近将检查学习进度的英文电话完全交给了温熙,对她完全是避犹不及的态度。
姜二小姐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看着窗外深黑的天,听着咝咝沙沙的雨声,一气三叹。她心里明白,在温sir眼中,她只是个幼稚、叛逆、愚钝的学渣。
只是姜凌汐并不知道,最近温熙通话时,温正楠总是边看资料,边分神在听着免提的手机。
他原意是为了监督姜凌汐按时按量完成任务,结果没有了温正楠这座大山压着,姜凌汐简直是全国人民大解放的姿态。她不用战战兢兢担心自己犯低级语法错误,不用为自己的烂口语汗颜,不用为了十分钟的电话提前做一个小时笔记。于是每天和温熙简直有说不完的话,英文不够就Chinglish凑,一大一小嘻嘻哈哈叽叽喳喳,聊都聊不完。
她说学校食堂的饭菜太难吃,温熙就讲他们食堂有牛排和意面。她介绍“没有童年”的温熙看漫画,而温熙给她科普辛普森一家。她说她自己在临时抱佛脚备考,温熙就偷偷告诉她老师罚了哪个捣蛋鬼默写。
温正楠常常不知不觉听得入神了,他不知道自己看起来乖巧稳重的小儿子原来也会滔滔不绝,会乐得直在床上打滚,而他以为应该平淡无奇的小学在孩子的眼中原来也是五颜六色,有说不完的小秘密。
慢慢温正楠平时对姜二小姐的称呼,从姜同学、姜凌汐,变成了小丫头、小姑娘,可傻愣愣的姜凌汐完全体会不到其中的温情,反而极度排斥,因为她的目标是要让温正楠能把她视为可以恋爱的成熟女性。
尤其这样的夜里,她更为想念温正楠优雅低磁的声线,想念他把英文说得像诗一样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