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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玉音,你得人心已经渐渐散去,待到有朝一日,或许你会觉得整个皇宫再无可用之人,再无可说话之人。
“我去一趟远梅殿,你先收拾着。”楚莲若招呼了一声卿卿。
“主子,你可还没有吃早膳呢?”思微提醒一句。
楚莲若抬了抬眼,她倒是不饿,“准备好了?”
“嗯,本以为王爷会陪您一起用得,遂准备了两份,可惜……”
“两份么?那就收拾入食盒里,挑个不怎么显眼得。”
卿卿猜到楚莲若得意思,转身便走,同时嘴中还不忘提醒:“主子,您可别独自离开。”
楚莲若嗯了一声,他自然不会独自离开的,她自然不是那武断任性的人,而且关于那个梅妃,她虽然心存了些许愧疚,但终究没有多大的交集,曾经忘了的事情那当然不必多算,如今想起来了,给些弥补也是尽到她当年提醒的心意,她还拎得清轻重。
当卿卿将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楚莲若扫了一眼她手上拿着一匹绢布包裹着的篮子,乍一看只当是一层花篮,去到远梅殿中赏景采花也无不可,当然这个时节也唯有菊花可采了,在楚莲若的记忆之中,最深刻的只有远梅殿的梅花,至于那秋菊是否存在,她并不清楚,但是此刻,也只当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举。她还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主子,你认识那远梅殿里的人么?”半路上,卿卿有些疑惑的问。
“认识与否,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再见到人该是物是人非,只当我记得住她,她也是记不住我的。”楚莲若的话模棱两可,至少卿卿没有听懂。
但是如她这般说来,若是胥阳问起啦,卿卿也可回复,那她记不住我,我记得住她,这才是最真实的写照,她的灵魂记着这个人,但是她的躯壳却并不被她识得。
物是人非,却是物是人非,只是这个人非,单单指的是她。
卿卿一路沉吟,终究是到了地方之后,将一切疑惑收到心底,随着楚莲若踏入门外看着就满是荒凉的远梅殿。
高门之上,悬着一块远梅殿的木牌,看着饱经风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倒是没有被浸蚀。只是那突破院墙的高度,独独立着的梧桐,飘摇着只剩下两三只树叶荡在空气之中,好似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徒增一片荒凉之景。
大门之外没有一个宫女太监,随着她们步伐的深入,枯枝渐渐变少,这不是说里头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而是这里面原先存在的梅花树竟然只剩下了零落的两三根,偶尔脚步快些甚至都注意不到。
地上堆积了许多的枯木,看着倒像是梅花树被砍断的模样,有些痕迹尚且未能抹去,或者说,砍树的主人,便不担心这些痕迹是否存在?
楚莲若心头疑虑渐渐升起,最近几个月的施玉音根本就没有时间来找这人的茬,而这些梅花树的屠戮显然是近些日子的动作,
隽秀的眉头轻轻蹙起,手指拂过一枝残存的梅花树,缓缓摩挲,她犹记得,曾经的那位梅妃,最是偏爱这些梅花,若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的树就此失去了生命,又不知该暗暗念过多少佛经渡缘。
“呼……”楚莲若倒吸一口凉气,不经意之间,她的手由于太过用力,而被树枝上的凹凸给划破了一道鲜红,有细小的木屑刺入她的手指之间,她立刻就将手指给收了回来。
“大胆何人,竟然乱闯远梅殿?”恰此时,还不待卿卿抓过楚莲若的手,一个嚣张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听得如此尖酸刻薄的声音,楚莲若微微一愣,这是施玉音暗中派来的人?还是一些兀自欺主的恶仆?
“放肆,谁准你在夕妃面前大喊大叫?”若说气势,卿卿这个有武功傍身的暗卫不知道比这些被宫中主人奴役了多久的宫女要厉害千倍万倍,只是一声断喝,就让来人卸了浑身气势,满眼的惊愕与措手不及,还有点点的悔恨与不甘。
楚莲若疑惑的看着这人脸色不停的变化,心中自有一杆短秤,衡量了一番,这般模样倒是与思微当年有些相像,觉得在她这个无用的主子跟前没有前途,但是思微虽然自负,却有自负的资本,她只是不想一直做一个任人欺凌的奴仆。而这个人,却并无自知之明,那眼神的流转自有一番算计,这是思微身上所不曾出现的,她恨得光明正大,她告诉她的怨,她理解她的怨怒。
而此人,只是单单的怨天尤人罢了,就好像他们的出现,本不应该如此嚣张肆意,能够如她一般穿着这么精致的锦缎华裳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小角色,岂能由得一个小小的宫人随意恐吓,若是放大了说,那是如惊扰圣驾一般的罪责,她一个宫女如何担待的起。
所以,楚莲若只能说,这个宫女——蠢!
不过,今时今日,既然仿若与当年的一幕重叠在了一切,宫女断喝在先,又因识破身份惊吓跪倒在后,可是当年的那个清隽秀雅的宫女已经不再,而如今这个人却如此不知礼数,当年那个被扰了清静的清浅之人也没有踏出这身前的屋子。
大概只是因为,一切都不再能够打乱她的心扉,或许是将这世间的所有看透,或许是因为她并不在乎这个心不在此处的宫人,总而言之,她再没有他出来。
而那个充满不甘愿的宫女低着头,不停的道歉,不停的磕着脑袋,楚莲若有意无意看向身前那屋子的视线,终于还是收了回来,“起来吧,这里是否有人居住?”
“回禀夕妃娘娘,这里是当年的梅妃所居之地,因为一些事情,梅妃现如今只是一个待罪修行的贵人而已。”那个宫女说到这里的时候,相当的不屑,似乎觉得有些耻辱。
哼,耻辱,楚莲若心中冷哼,或许那个人觉得你们这样的奴才在她身边伺候着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带本妃去见见她。”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宫女并不是施玉音那儿派来的人。
楚莲若的眉宇之中充满了正色,证明她说得不是玩笑儿话。那个宫女,‘霍’的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楚莲若。
远梅殿这个地方,自从出事之后,甚少有人再来涉足,皇帝的衣角都不能看得见,别的嫔妃也因为不想惹了一身腥味儿,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废皇后在初时还来看上一看,那时候,还受些照拂。
可是时间愈加的久了,久到废皇后被罢黜,久到废皇后病死冷宫,久到施玉音也就是玉贵妃每每气势汹汹的前来,高高兴兴的离开,终于久到施玉音再无兴趣前来,新晋的妃嫔宫人再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地方,渐渐的,所有人都要将这里给遗忘了去。
而这个时候,却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妃子,正是得宠之人,竟然想要来此见那个不知道与世隔绝了多长时间的人,这本就是一件惹人惊讶的事情。
“这……这似乎……有些……”宫女有些结结巴巴,并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她仿若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根本原因在于她心中不能理解为什么楚莲若会如此的坚决,对,就是坚决,那声音分明就是不容置喙,今日她必须见得到那屋子里的人。
“这怎么样?又似乎怎样?咱们夕妃虽然良善,但是也别认为是软弱可欺的,你可想好了说话!”卿卿的气势凌人,让那宫女将到嘴边的话给遗忘了去。
“不敢,不敢,奴婢怎敢拒绝,便是梅贵人,她也是不敢拒绝的。”谄媚的脸,楚莲若看着心中直作呕,当年的绿萝她们便是每天用着这样的心,用着这样的嘴脸服侍在她的身边的么?
当门被推开的时候,楚莲若闻到了一股子陈旧的味道,似乎这屋子许久不见打扫了,就连窗户都落了一层的灰。
楚莲若初时进去,被呛得直咳嗽,卿卿斜了一眼那宫女,看到她脸上尴尬的笑容,这地方并无人前来,她便也是偷懒不愿意打扫,更何况梅贵人的性子只顾着每日青灯古佛的,再者,她内间的地方,从来都不让她进去,打扫似乎也是她一人自己解决,她只是将每日的餐食摆在门口罢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将这个宫殿荒废成了这般模样,你这个远梅殿的当值宫女就是这样当值的?”卿卿的厉声,宫女在听到这一声之后的惊恐之状,一丝不落的看尽了楚莲若的眼中。
“夕妃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只是……只是……”显然,她找不到理由和借口了。
“莫再解释了,今日你就将这里给打扫干净,以后莫不可再犯,否则梅贵人或许不会罚你,但是本妃协理六宫,绝不会允许管理范围之内,出现这样不干不净的地方,再犯,定不轻饶。”楚莲若知道,这样的人说过一遍,或者说是吓唬过一遍之后,定然是不敢再犯的。
“多谢夕妃娘娘,奴婢一定不敢再犯,奴婢保证定不会再犯。”那宫女不断的告罪,声音里都带了一些哭音。
楚莲若懒得再看她一眼,只问了一句人现在在何处,便让她出去候着了。
“主子,这样是否太让她轻松了?”卿卿敛着眉目,看向那仓皇无措就像是逃出去的背影,浅浅的问。
“没关系,她下一次再不会敢犯。”楚莲若眯着眼,看着那门外阴霾的天光。
“主子,门……开了!”楚莲若还在盯着那背影的时候,卿卿出言提醒。
楚莲若轻轻移动臻首,目光对象那个清瘦的人影,由于屋内并无多少光亮,并不能看到那张脸上是否溢出了别的神色,两两对视,直到来人缓缓俯身行礼。“见过夕妃娘娘,只是不知今日大驾光临这荒凉的宫殿是所谓何事?”
言语清清淡淡,便是卿卿都不由浑身微微一震,这样的语调,比之当初的楚莲若还要略胜一筹,她是自心底里面的淡然,她是自心底里面的不想与俗世红尘染上关系。
“闲来无事,随便逛逛。”此时此刻,楚莲若竟然都没有办法将那份早膳让卿卿递上来,因为这样的嗟来之食,这个人是不会食用的。
“既然是随便逛逛,那请自便,这宫殿之中没有地方你们去不得。”清冽而又疏离的声音带着浅浅的防备。
楚莲若愣怔了半晌,却是只在那人转身的时候落下一个“好!”字。
倒是卿卿,突然言道:“您不记得主子了么?”
这一句话问出,莫说是女子疑惑与震惊,便是楚莲若都被吓到了,她们的躯壳自然是不认识的。
一时之间,她既然难得的手忙脚乱了,当觉得这宫中的高位之人都是敌人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曾经帮助过她的人,聪明决绝如她,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我似乎并不认识你,夕妃娘娘。”她审视的眼神盯着楚莲若,让她霎时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梅溪晚,我当真是认得你的。”楚莲若被这样审视的眼神看着,却反而镇定了下来,她不开口则以,开口则骇人。
梅溪晚脸色微有些僵硬,她自胥容为皇子时候起就跟在了她的身边,本只是通房侍妾罢了,后来有温婉善良贤惠的秦照夕嫁入越王府,之后,再是胥容成了皇帝,在秦照夕的偶尔一次建议之下,封了妃子,这一轮下来,她几乎没有出过王府,没有出过皇宫,那又如何会识得夕妃。
楚莲若却不再解释,任由梅溪晚慢慢的回忆。“夕妃娘娘恕罪,我却是不认识你,但是你又真真切切的叫得出我的名字,可是有什么人和你说过我?”梅溪晚的脑袋是清楚的,她脑海之中记得清晰她不可能真的认识楚莲若,那么便只有可能是旁人提起的事情。
楚莲若一愣,随即点头,“你说的不错,却是如此,我知道你的时间远远比你想象的时间要早,但是那个告知我你存在的人我确实不方便透露半分,只是嘱咐了我若是遇上了你,定要好好照拂于你,所以日后若有什么不称心的,大可来夕颜宫找我。”
或许这个理由,最容易让别人接受。
“若是这样的话,那若是夕妃有幸能够出宫,待我谢过那个让您照拂于我的人,这里很好,虽然如今已变得荒凉,却绝对的安静,我不需要照拂。”她说得婉转却又简单,话里的意思很是分明,她并不需要帮助。
楚莲若却没有接话,突然说出了一句让人惊异不已的话题,“今日我便要出宫,却不知道梅贵人可否有兴致与我一同去庙宇之中祈福?”
微风吹荡起屋子里的尘埃,迷迷糊糊之间,本就昏暗的屋子更是连人影都再看不清晰,只是这一句话,荡起了无限涟漪。
至少楚莲若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梅溪晚身上情绪一瞬间的动荡,她抬手遮住口鼻,向前走了几步,试探性的一把拉住了梅溪晚的手臂,因为她突然的发力,而没有反应过来的梅溪晚先是被拉得一个踉跄,后来却是主动地遂了楚莲若的心意,走了出去。
那个屋子里却是不大适合说话。
“夕妃娘娘,您倒是抬举我了,若是皇上知道你带了一个罪妾走出了皇宫,这之后……许是麻烦再不能间断了。”
“兴许,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上已经有着无限的麻烦,并不在乎再多上一桩。”
“得罪玉贵妃,你也不怕?”
“你可知道,玉贵妃如今怕是自身难保,她若是聪明些,自然是不敢也不愿与我为敌。”楚莲若冷笑,唇瓣的那抹清冷的弧度,好似冬日里的白雪,冰凉的沁骨。
“这样的话,如果,您能够劝服皇上,那我自然不会推辞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想她梅溪晚,自小就被囚困于牢笼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破的这一方笼子,哪怕受尽创伤都要飞出,可是最后的结局是她看透了这世间人情冷暖,她看透了这宫中尔虞我诈,要想离开亦是无望,除非死亡……
可是,那个死去的废皇后终究还是善良的,因为她,她捡回了一条命,因为她,她再一次的被困笼中,只是这一次,再无人来打扰了!
她想离开,那是从前,时至今日,大概是已经死心了吧,但为何在这夕妃提起的时候,那颗明明已经凝固了的心为何又再次变得鲜活了起来?
或许从没有断过念头,只是在知道不可能的时候,将其深埋在了心底。
但是,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希望而连累了这个不知为何总感觉熟悉的人身上,或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注定。所以,她希望给自己一次机会,前提是并不会让人抓到楚莲若的把柄。
这些,楚莲若心中有数,所以在听到梅溪晚这么说话的时候,心中并无惊讶,反而沉默的点了点头,这个人就该是这样的。“卿卿,将东西丢下来。”
卿卿将手上的花篮递给梅溪晚的时候,果然见她一脸的疑惑,“这是我家主子的早膳,您便笑纳了吧,也不枉我主子专门来此一趟。”卿卿笑着说道,“最好是稍微收拾些东西,主子定然能够劝动皇上,到时候,您便跟着我们一起去宫外走走。”
楚莲若却不知道,那一场梦境让她重新与梅溪晚结实,而这一次的梅溪晚在日后给了她无限的帮助,尤其是在与胥阳的一场误会之上,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她正朝着奉元殿而去,这里是胥容除了寝宫,御书房,最常待着办事的地方。
“主子,我虽然不知道您与那梅贵人究竟是怎样的情分,但是万望量力而为。”卿卿跟在楚莲若身边那么久了,自然知道楚莲若是个怎样的人,决定的事情很少能够撤回,除非她自己发现了这事情里的不对劲儿。
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幸运女神的眷顾,楚莲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决定错,哪怕是最初跟着胥阳进入皇宫赴宴时候,龙泉宫巷的事情,这一桩桩一件件关于楚莲若的事情,胥阳在送她入宫陪在楚莲若身边的时候,都有细细说过。
“我心中有数,关于梅溪晚的事情莫要告诉胥阳。”楚莲若点了点头。
“为什么?”卿卿顿了顿脚步,随即又重新迈了一大步赶上楚莲若的脚步。
“别误会,就是觉得这梅溪晚不过是个简单的人物,若是胥阳知道,一定不会听我所言,必然会找人去查证,到时候,可不是让胥阳浪费了人力物力么?不大值当!”楚莲若笑笑。
卿卿虽然理解楚莲若的想法,却总也觉得哪儿不大对劲儿。不过,最后的结果也唯有缄口不言。
一来,她现在最主要的是听从楚莲若的话,一来是她相信楚莲若处理事情的方法。
奉元殿近在眼前,果然见到了李公公守在门外的身影,楚莲若至今还记得,胥容的习惯,为何第一时间想到来这奉元殿,而不是去御书房,完全是因为今日是十五。
这是胥容的作息,每个月的十五到二十之日,胥容会在奉元殿而不是御书房处理国事。
楚莲若心中发苦,曾经的记忆,倒是方便了她如今的行动。
“夕妃娘娘,不是下午就要出得皇宫了么?怎么这会儿前来见皇上?”李公公对楚莲若终究是比之他人还要多一份敬重的,毕竟她救了皇帝。
可是,谁又知道,这宫中,最希望胥容死无全尸的大概非是楚莲若莫属。
“嗯,有些事情要与皇上商量一番?圣上可在?”楚莲若虚扶了一把李公公,没让他将礼数施全。
“在是在的,不过里头还有其他几位大人……”李公公有些为难。
楚莲若心下一动,作出理解之态,“李公公莫要为难,既然有他人在,我也不好打扰了皇上处理国家大事,便就在外头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