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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臻眸中晶光一闪,“不要憋得太辛苦哦。”
周宝言瞪他一眼,骂,“神经病。”她再为自己倒满一杯酒。
许嘉臻轻声问道,“你如果喝多了,会不会像上次一样?”
周宝言终于爆发,扬起手就想泼他酒,他眼疾手快,摁住她的手,轻声提醒,“嘘,他还在那边看着呢。”
周宝言完全被他打败,气苦地把酒倒入喉咙。
他凑近来,不无亲密地揽住她的腰,暧昧地说:“我很乐意配合你。”
她抬起头来看他,眼里已然盈满泪水。他愣了一下,更搂紧了她,唇摩挲着她的发,“别这样,你难过,我也会伤心。”
他手臂强劲有力。周宝言绝望地想,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真的很需要一点倚靠和支撑。
她靠在他肩上,目光与他的相碰到一起。他语气轻佻,但目光却专注深情。她有一丝恍然,他对她,好像真有一丝怜惜。
他让了步,“他叫莫栩宇,我表妹的姐夫。唔,那个表妹,你今天也见过了的。他们在香港订婚,已然大半年,婚礼将在下月举行。”他还是忘了不嘲讽她,“婚礼就订的这家酒店,到时我带你一齐前来观礼可好?”
周宝言闭闭眼睛,眼泪落下来,“我走了。”
她顾不得再掩饰自己,抓起包就要起身走。
许嘉臻微微一笑,“坚持到底。姑娘。没什么了不起。”
整晚上他只有这句话最动听。
他神态自若地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
走进电梯,他才对她说:“不用谢。”
她真的需要感谢他。但她又确实憎恨他。每一次她的颠倒落魄,尽数被他收入眼底。
他送她回家,车子停在楼下。他脸上有一丝惊喜,“有人在包饺子。好香。”他贪婪地吸吸鼻子。
周宝言觉得好笑,明明才从盛宴归来。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遂说:“味道不一样,你不觉得吗?味道真的不一样?酒店里的饺子,冷冰冰的,永远不会有家的味道。”
这话有点出乎周宝言的意料,她脱口而出,“明天我请你吃。”话一出口登时就后悔不迭。该死的酒精,它总是让她丧失理智。
许嘉臻惊喜交集,立刻说:“一言为定。”他上车,摇下车窗,“我会给你打电话。”
车子飞快驶走。
周宝言愣愣站在原地,身周暮色深沉,远处的喧嚣声一如过去的每一个夜。为什么她有如在梦中的感觉?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像一场梦。要是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
她泡了个漫长的澡。
温暖的水流让她心神恍惚。她想起他。莫栩宇。经年不见,他变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身子总略见嬴弱,变黑了一点,更成熟了,周身散发出成熟男人的特殊魅力。
她没想过会这样与他重逢。
这些年来,她无数次地猜测过,当他们再见面,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她常常对着镜子叮嘱自己,要微笑,要淡淡地说声,你好,好久不见。
却原来还是几乎失态。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他见到的她,还算得体。她的尴尬与落魄,并未为他所察觉。
呵。也许真的需要感谢那个叫许嘉臻的男人。
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机忽闪忽闪,一条未读短信:元旦有大礼,惊喜等着你。编辑短信“我想请你吃饭”到139XXXXXXXX(当然是发来短信那家伙的号),您将有机会得到帅哥亲笔签名,合影留念。机会难得,赶快行动吧!
落款竟然显示:许嘉臻。
周宝言大惊失色,她手机里什么时候保存了他的电话号码?她迅速回想了一下与他几次相遇的情形,很确定自己的手机从来没有递到他手中过。
突然间心里一咯噔。
啊。那一晚。是那一晚。
那一晚他就自作主张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存到了她的手机里。
为什么?
为了那五千块?
天哪,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周宝言顿时恨得牙痒痒,几乎要一狠心,决定要赖掉那笔烂账。一场春梦,她付出身体,他付金钱,不是恰好旗鼓相当吗?她凭什么要还他钱?凭什么凭什么?
她愤愤地甩开手机,蜷到沙发里看电视。窗外有人燃放鞭炮,“剥”地一声脆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又一年过去了。
周宝言有点出神。
时间真快,欢喜呀呀学语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她就快六岁了。而周宝言她,也将跨入二十七岁的门槛。
哦,她的前半生,就这么挥霍掉了。
她怅惘地入睡。
是被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的。
除了朱眉眉,她从来没有别的客人。但朱眉眉从来不是早起的人,且从来不会在节日里出现,这位年轻女教师,交际广阔得让人难以想像。
那么,还会有谁?
周宝言厌烦地翻个身,确定自己并没有拖欠房租,水电费,以及垃圾费,再度安心睡去。
敲门声再次响起,好像还很粗鲁地动起了脚。
周宝言只得翻下身来,揉着眼睛去开门,“谁啊!”她没好气地嚷。
门外站着吊儿朗当的许嘉臻,他只穿厚实毛衣牛仔裤,凭空增添几分亲和气质,看到周宝言,他礼貌一笑,“亲爱的,早上好!”
周宝言顿时全清醒了,一手下意识地抓住睡衣领口,“喂,你神经病啊!”
他无辜地看着她,“你昨天说要请我吃饺子。”
周宝言气急,倒冷静下来,“最近空窗期?”
许嘉臻眨眨眼睛,“嗯。”
周宝言道,“很无聊?”
许嘉臻抚掌笑,“你真了解我。”
周宝言抬脚向他踢过去,喝道:“老娘又不是供你消遣的玩具!”
许嘉臻反应迅速,向旁边一侧身,躲过宝言袭击,奇怪起来,“谁说你是了?”
他推开她,大刺刺地走进屋去,自来熟地找到电视遥控器,调到新闻频道,“赶快洗漱,我等你。”他燃支烟,到处寻找烟灰缸。“怎么连个烟灰缸都没有!”他喃喃抱怨道。
周宝言懒得理他,走进洗手间。她此时已经可以断定,这确实是位无聊的好新鲜的公子哥儿,好吧,他爱玩就玩吧,只不过恕她不能按照他臆想的剧情配合上去。等他烦了腻了,自会自己走人吧。
她听到他大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走出去,笑咪咪地看着他,“失业中。怎么样,给我介绍份工作吧。”
他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她嗞地笑出声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贴身女佣?”
他看着她,微笑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也未尝不可啊。”
她丢过去一本书,骂,“去死!”
许嘉臻喃喃道,“你真放肆。”
她穿上大衣,“走吧,跟姐姐走吧。”
他跳起来,问:“去哪儿?”
她答:“霞姨家。”
在车上她就给霞姨打电话,只简单说,带了一个朋友去。
车子停在楼下,周宝言刚下车,楼上已经传来欢喜的叫声,“妈妈!”
许嘉臻打开车后厢,取出花蓝和果蓝,周宝言心里微微一动,嘴上却不肯服软,哼一声说:“算你还懂礼貌!”
许嘉臻并不争辩,短短时间里,他又恢复了那副斯文礼仪的模样,周宝言不由得多看他两眼,心里不是不奇怪的,这个人,真让人捉摸不透。他与她单独在一起,分明是无赖得很的。
欢喜已然奔下楼来,继续叫,“妈妈!”
一看到许嘉臻,眼睛登时一亮,“咦?”
许嘉臻已经率先微笑起来,“你好!”
欢喜笑吟吟地,“叔叔你好!”她看一眼周宝言,挨近了许嘉臻身旁,低声说:“你和我妈妈和好了吗?”
许嘉臻摸摸鼻子,周宝言恼羞成怒,喝道:“欢喜!”
许嘉臻道:“哦,原来你叫欢喜啊,好动听的名字!”
欢喜受了夸奖,立刻主动牵住了许嘉臻的手,谄媚地说:“叔叔,我妈妈从来没有带朋友回家过,你是第一个呢!”
这孩子,也许真的太缺少父爱,一有人示好,立刻恨不得牢牢抓住不放。周宝言难堪得连耳根子都红透,一抬头便与许嘉臻的目光碰到一起,她又是一阵不自在,赶紧别过头去。
霞姨正在和面,乍看到许嘉臻,不由得也吃了一惊。瞥一眼周宝言,展开笑脸,“你好你好!”她摊着双手,“真是不好意思,家里又窄又乱……”
许嘉臻搁下东西,立刻凑到霞姨身边,“是我太冒昧了,您不怪我就好!来,霞姨,教教我!”
欢喜已经抢着道,“叔叔叔叔,我教你!”
周宝言失笑,“喂,同学,你会吗?你去看电视吧,少添乱!”
欢喜不服气,“妈妈就只会小看欢喜!哼,等以后长大了欢喜赚很多钱,吓你一大跳!”
霞姨附和道,“就是,以后欢喜买别墅了不让妈妈住。”
欢喜却又不同意了,“不行,我们一家人要永远住在一起!”
周宝言说:“小妞,你长大以后,会恋爱,会结婚,哪里会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啊!哼,就知道哄妈妈高兴!”
欢喜斩钉截铁说:“我去哪里都要带着妈妈!”
周宝言喉咙哽咽,伸出沾满面粉的手捏了捏欢喜鼻子,“好好好……”
包好饺子,欢喜闹着要许嘉臻带至楼下放烟花,许嘉臻显然挺喜欢孩子,对欢喜有求必应。
周宝言帮忙着霞姨下锅煮饺子。霞姨闲闲地问:“这个许嘉臻……”
周宝言赶紧说:“我与他没关系。”
霞姨看了她一眼,她明白霞姨的意思,跟你没关系,还带到家里来?周宝言觉得懊恼,此刻的她确实了解了什么叫做有嘴说不清。其实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让这个许嘉臻登堂入室了。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何许人!
幸好霞姨也不追问。霞姨永远都是这样,对宝言,她永远只用行动支持。
宝言清晰记得初到霞姨家的那一天,下着微雨,霞姨挡着把大黑伞站在楼下等她。那时候的霞姨,好年轻。她比宝言父亲小两岁,宝言父亲出事时三十五岁,那一年的霞姨三十三岁,在纺织厂工作,林海峰九岁。她特意为宝言准备一套新衣服,衣服上的粉色蝴蝶结,至今让宝言记忆犹新。因为有了霞姨,陡然失去父母的伤痛才会渐次缓和与平复。
呵,其实那时候她的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懵懂间跟着外婆离开生活了七年的家,外婆叮嘱她,“宝言乖,以后要听霞姨的话。”自那时起,她再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一直到某一天,有人骂她,你爸爸妈妈不要你啦!她哭着跑回家里。霞姨拿了一只闹钟搁到她面前,对她说:“宝言,看好,你可以哭三分钟。”
她不明白,霞姨看着她,非常平静地说:“对,宝言是没有了爸爸妈妈,但宝言还有霞姨,还有海峰哥哥。永远有人爱宝言。”
至那一天,她才知道,父母亲在一场意外车祸中丧身。她年纪尚小,虽然隐约知道父母亲长久不出现肯定有问题,但陡然确实听到父母身亡,顿时又号啕大哭起来。
霞姨再次提醒她,“记住,宝言,你有三分钟。”霞姨抚摸着她的头发,“宝言以后啊,也许还会碰到伤心难过的事情,但是宝言,哭泣三分钟就够了,剩下的时间,我们要用来努力生活,努力快乐,懂不懂?”
她不是很懂。
但她一直谨记。
她无声微笑一会,轻声说:“下星期我会去相亲的。霞姨,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也会努力嫁人!”
霞姨也笑,眼角却泛起了泪光。
厅里响起欢喜的欢叫声,“妈妈妈妈,我饿了!”
吃饭时她主动夹一个鸡腿给许嘉臻,期待地看着他,“叔叔,以后可以常常陪欢喜玩吗?”
周宝言抢着道,“欢喜啊,叔叔很忙的。”
许嘉臻摸摸欢喜的脸,“没关系,欢喜,叔叔答应你,一定常常来看你。”
周宝言恨他信口开河,在桌下伸脚去踩他,许嘉臻吃痛,只微微皱皱眉,却继续对欢喜说:“欢喜呀,等下我们一块看《喜洋洋和灰太狼》好不好?”
欢喜两眼发光,喜道,“好啊好啊!”
这人真疯了。
宝言无奈地想。
结果在霞姨家里呆足一整天,连周宝言也忍不住困乏去屋里小睡了一会。
出来的时候看到看动画片的一大一小侧靠在沙发里也睡着了。欢喜躺在许嘉臻腿上,嘴角涎下口水。
周宝言有点心酸,看来真的,很需要为欢喜找一个爸爸了。
回去的路上许嘉臻的手机一个劲地响,他只看看,并不接,周宝言忍不住说:“这样吧,你靠路边放我下去吧。”
许嘉臻犹豫一会,说:“也好。”
他停下车。
下车的时候,宝言有点失望。看着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不可否认地,她有过一刹那的妄想,说不定这一位果真是来解救她于水火的王子。现在看来,灰姑娘果然只存在童话当中。她真蠢。
嘲笑完自己,她仰起头,深呼吸一下,扬手叫计程车。
刚上车,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宝言顺手接起来,“喂,您好!”
“你好宝言!”那头传来温和男声。
周宝言的手微微一抖,手机差点掉落。是莫栩宇!没办法,这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一个人的背影,化成灰你也认得;总有一个人的声音,穿越了千山万水,你也听得出来。
“可以见个面吗?”他问。
他怎么找到她的手机号的?呵。许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吧。那么其实,他早就可以找到她联系他,但是他从来没有。而现在,又是为了什么?!重叙旧情吗?不不不,他们的那点旧情,早已灰飞烟灭,不容重叙。
周宝言情不自禁抓紧车旁扶手,迅速答道,“不可以。”
说完便想挂掉电话,那边着急了,赶紧说:“听我说,宝言,听我说……我……我是想问一下,夏婕,她,她真的,不在了吗?”
呵。
“你怎么还有脸问起她?”周宝言冷冷道。
“这么说,是真的了……她……是怎么死的?宝言,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向我提起过她……”
当然不会有人向他提起她。
可是倘若他心里对她尚有一份情意,总会寻求她的音讯。
可怜了夏婕。
当然还有,可怜了自己。
她们曾经共同热爱过的男人,其实拥有一颗多么凉薄的心。
她默默地关掉手机。
回到家里连澡都不洗就爬上床去,倒头睡了狠狠一觉,半夜里突然莫明其妙地惊醒过来,因为没洗澡,此时突然百般不舒服起来,于是又爬起来去洗澡。
泡在热水里的时候,她幸福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