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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头一听眼睛就亮了,献宝似的把自己的酒从篓子里翻了出来,与常青絮叨叨地说起来。常青抽个空回头对夏初挤了下眼睛,夏初微微一笑,往牢里走去。
常青真不容易,都快成了她的公关经理了。夏初一边往里走一边想。
牢里仍是那么昏暗,夏初瞪大了眼睛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看过去,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找到了九湘和柳莺。
夏初谨慎地往两边的牢房里看了看,见两边都是空的,这才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木栅,低声地唤了声九姑娘。
静了一瞬,听见九湘不确定地说:“夏初?”
“是我。九姑娘还好吗?”
“夏初!”九湘从草铺上爬了起来,走到木栅边上,皱着眉头努力地看着,生怕自己看错了似的。
九湘看上去精神还好,就是没有了往日那种淡定的妩媚,发鬓松散得有些狼狈,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夏初瞧着有点鼻酸,伸手从她头上摘了两根稻草下来:“九姑娘受苦了,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敢对我怎么样,今天你来就见不着我了。”九湘冷笑一声,“他们要是以为青楼女子都无情无义,都怕死,那就错了。”
牢房里的柳莺轻轻地啜泣了一声,九湘回过头去,脸上尽是轻蔑与鄙视:“哭什么啊你,既然做了婊子还在乎什么良心。”
“我就是个弱女子,哪里担得起这么大的事。”柳莺的声音仍是尖细,带着无尽的委屈,“年初龚元和死在我门口,这会儿乱贼头子也往我屋里藏,我怎么这么倒霉。九姑娘与我过不去有什么用。”
九湘回头呵斥道:“年初你贪财偷了龚元和的玉佩我就没与你计较,现在你又贪图那乱贼头子的银两,还怪什么自己倒霉!”
夏初捏了捏九湘的手,安抚道:“九姑娘,时间不多咱就拣要紧的说吧。这洪竟究竟是怎么到莳花馆的?”
“谁知道!莳花馆做的开门生意,人来我们也不会往外轰,只当他是个来消遣的,我也没在意。七月廿三到廿五在莳花馆接连来了三天,都是入夜来到转天晌午走,晚上再来,到廿六便被搜出去了。”
九湘的语速很快,说完回身一指柳莺:“那人出手很大方,酒菜点的都是最贵最好的。柳莺可是费了心思把人留在自己房里的。”
夏初皱了皱眉头,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一时又理不清楚,只好先暂时放下,问九湘道:“钟弗明审你们了?你们可说了什么?”
“哼。”九湘冷笑一声,“刑具往我们柳姑娘面前一摆,动都没动就哭爹喊娘的,说那洪竟是蒋大人安排藏在她那儿的,还画了押。”九湘运了口气,又问夏初,“大人现在如何?有事吗?”
“暂时没事。我这次回来府衙为的就是大人的案子,说什么也得给翻过来。”夏初伸进手去拉着九湘,九湘吸了口气躲了一下,夏初一愣,急道:“受伤了?”
“没事,死不了。”九湘不甚在意地道,“既然要翻案就赶紧说正事。柳莺的口供怎么办?是不是对大人很不利?眼下还有什么办法吗?”
“自然是很不利。”夏初咬了咬下唇,稍稍提高了点声音,喊柳莺过来。柳莺没有动,也没有回话。夏初心头微恼,握拳捶了一下木栅,“私藏乱贼头子,你以为你把黑锅扣在蒋大人身上就没事了?这件事,不管你拽上谁,你都是必死无疑!”
柳莺“哇”的一声就哭了:“我冤枉,我冤枉的!我不知道他是谁!”
“不想死就给我滚过来!”夏初咬牙切齿地道。
九湘转身过去拽柳莺,夏初这才看见九湘背上的衣服都破了,一条条纵横的紫黑血迹,不禁心里一颤。
柳莺被薅了过来,仍旧哭个不停,不停地说自己冤枉。九湘气得够呛,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扇得脆响:“闭嘴!再哭我现在就掐死你!”
柳莺的哭声被扇了下去,捂着脸抽搭,像只鹌鹑一样瑟缩地站在木栅边上。夏初探手进去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拽得近一些,低声道:“柳莺我告诉你,你冤枉,蒋大人比你更冤枉!你们现在在一条船上,你诬陷他就等于把自己送上绝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就是蒋大人无罪开释,懂吗?”
柳莺两眼红肿地看着夏初,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可是……可是我害怕,我怕他们打我。”
“我不用你现在翻供,我要你好好活着,到你该说实话的时候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他们不杀你,我也会亲手宰了你!”夏初松开她的领子一推,“你给我记清楚!”
九湘看了柳莺一眼,对夏初道:“我们会小心的,你自己也要留神。”
“放心,你们的饭菜我找人安排,回头再让人给你送药。”夏初轻轻地握了握九湘的手,“九姑娘你信我,我一定救得了大人,救得了你。”
“我信你。”九湘点了点头,反拉住她的手问道,“刘起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受牵连?”
夏初定定地看着她,须臾安慰地拍了拍九湘的手:“我还没有见过他。九姑娘放心,他应该没事,只不过蒋府如今被封了,他想出也出不来。”
九湘无声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握住夏初,道:“如果你能见着他,就替我告诉他一声,倘若这次能出去我九湘就嫁给他,他要是敢嫌弃老娘,老娘就阉了他!”
此地此景实在很是悽楚,但夏初听见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笑了:“他才不会。”
“夏初,人生跌宕,哪想到无风都能起了浪,谁也不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世间难得有情郎,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莫负了自己、负了真心才是。”
夏初抿了抿嘴唇,点点头:“我知道。”说完抽身而去。
离了牢房,远远地看见常青与那牢头喝得正爽,聊得正欢。夏初熨平心中的情绪,负手迈着步子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她进去的时间不算短,常青一见她出来便先声说道:“头儿,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们这儿正聊得起劲呢。”
夏初也顺势说道:“随便看看就行了。”她走上前对牢头道,“成,我瞧着你这儿做得不错,回头我给你两壶好酒,只要这牢里的犯人别出事儿,尽管喝。”
“谢谢夏捕头,谢谢夏捕头。”牢头一个劲儿地哈腰点头,“您放心!”
离了监牢,夏初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转头对常青道:“你一直在府衙,比我清楚,你去找个可信的人每天给九湘和柳莺送饭送水,不用丰盛,馒头青菜管饱就行。”
常青想了一下:“郑琏吧,他与我走得近,跟钟弗明也一向不对付。”
“行,跟九湘就说……是刘起交代的,她便知道了。”
常青点头应下,又问夏初九湘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夏初抱臂抬头看了看天:“她说洪竟是自己去的莳花馆,这个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糟糕就糟糕在柳莺那边招供画押说人是蒋大人安排藏在那儿的。”
“招供画押了?!”
夏初点点头。常青往地上啐了一口:“婊子就是无情,她们眼里哪儿有礼义信,眼睛就盯在钱上。”
夏初听常青这口气,不禁摇头笑了笑:“你这就有点以偏概全了,也不是所有的青楼女子……”话说到此,夏初忽然顿了顿,盯着常青道:“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常青不明就里地眨眨眼,“我说什么了?”
“眼睛就盯在钱上!”
“怎么了?”常青默默地把这话念叨了两遍,也不知道夏初发现了什么问题。
夏初一打响指,拽着常青就走:“咱们现在就去莳花馆。”
常青快步地跟着她,一边走一边道:“莳花馆那边已经封了,柳莺房间相关的东西都被查抄了,这会儿去找什么?”
夏初没回答,先与常青直奔了马厩,两人手脚麻利地套了辆车。等车驶出了府衙后夏初才道:“我刚才就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你看,现在他们的证据链条是这样的,莳花馆是蒋大人的产业,洪竟是从莳花馆被搜出来的,所以证明洪竟与蒋大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是这意思。”
“可刚才九湘说洪竟在莳花馆花钱很大方。莳花馆是蒋大人的产业,如果人真的是大人藏在那里的,怎么还要花钱呢?”
常青听完捶了下手掌:“说的是!这不合常理。”
“现在咱们去莳花馆找账本。刚才我在牢里没想到这层,不然直接问问就好了。再回去怕牢头起了疑心,希望九姑娘别藏得太隐蔽才好。”
常青扬鞭甩了下马屁股,笑道:“账本这东西,不是床褥下面,就是卧室柜子的暗格里。”
“你怎么知道?”
常青一笑,对夏初挤了挤眼睛:“嘁,女人藏东西,就那么回事儿。”
莳花馆已经被封,门板上贴着府衙的封条。不过钟弗明显然觉得这地方再没有什么价值了,并未派人把守。
不过夏初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先赶着车回了安丰坊,和常青换掉了那身捕快的衣裳,然后步行着去了莳花馆。俩人沿墙根走到一处僻静小巷,常青三两下便把那平时里走泔水的小侧门打开了。
就像上次出了命案之后一样,莳花馆一派灰头土脸的气息。不过比上次看上去更糟,上次出事后,大多数姑娘丫鬟和厨子杂役都留下来观望,毕竟那次只是人死在了莳花馆而已。
可这次不同了,藏匿造反的逆贼头子,这是什么样的罪!没有把整个莳花馆的人都抓起来已经是老天开恩祖宗保佑了。所以莳花馆现在真的是人去楼空,连个扫地的都没留下。
夏初从后厨一路往前楼走,这不过几天的工夫,曾经流光溢彩的莳花馆已经是一片狼藉。看样子值钱的东西已经都被卷跑了,地上散着一些打碎的杯盏,一些没人欣赏的字画,一些姑娘们曾经与客人传情的酸诗。
常青时不时地捡起张纸翻看,啧啧两声又扔到一边,感慨道:“说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来莳花馆呢,没想到看见的是这么一副模样。”
夏初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心里发沉,觉得这番所见像是从前在哪儿听过的一段话: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想到这儿,夏初又默默地呸了几声,暗道:塌个屁!才不会塌!
正如常青所言,九湘果真是不能免俗地把账本藏在了自己的褥子下面。夏初找到后拍了拍这账本,心说这么藏东西意义何在呢?
账本里自然是没有写着“洪竟几月几日到几月几日在莳花馆花了多少”这样明明白白的证据。不过也无妨,只要发生过的事,不管隐藏多深早晚都会浮出水面。
夏初收好了账本,让常青找机会把柳莺的口供找出来看一看。
“柳莺既然能做伪证,这样的人,就算翻了供也不是那么可信。最好能找出她口供中的漏洞来,借力打力。”
常青点点头:“到时再指钟弗明一个屈打成招,多来几棍,让他断着腿去死好了。”
“你够狠啊。”夏初回头看了看常青,片刻后咧嘴一笑,“不过我很欣赏。”
“这都是你教导有方啊!”常青一本正经地回道。
夏初听罢忍不住大笑了几声,心情便也好了一点儿。她摆了摆手,让常青驾车回府衙去了,自己则回了安丰坊的小院。
她把今天的线索和依据整了一遍,之后又把之前在苏缜那儿看过的奏折中的要点默写了下来,两相一对照,发现目前调查的东西还都太细枝末节了,照这样下去得什么时候能探到核心呢?
别的案子可以慢慢查,可现在大人在牢里,每拖一天苏缜就多一分压力,大人也多一分危险。
夏初回了安丰坊之后闵风便抽空回了趟皇宫,等他再返回安丰坊时,发现夏初依旧在书桌前,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看了一眼,见她胳膊下压了张纸,上面乱七八糟地画着很多圈,有的圈着几个被杀官员的名字,有的圈着地点,有的圈着时间。
还不等看得仔细,夏初便抬起了头来,看见闵风后微微一愣,随即呼地便站起了身来,道:“闵大哥,您刚才去哪里了?我喊了您半天您都没出现。”
“回宫了。有事?”
“您知不知道押孙尤梁回京的是什么人?我想去问问他死时的状况。”
闵风想了想,回道:“押送的士兵可能还在河源。”
“河源?是案发地?如果我想见,您觉得见得到吗?”
闵风看了一眼天色,点了点头,“不远。快马一个半时辰便到,顺利的话城门关之前应该可以赶回来,姑娘现在要去吗?”
如此雷厉风行,夏初反倒愣了一下:“那要是不顺利呢?回不来怎么办?”
“不过城墙而已。”闵风不咸不淡地说道,“不会误了打劫之事。”
啧,这功夫好的人真是不一般。夏初轻打了一个响指:“既然如此,赶早不赶晚,大人在牢里一天就多一天危险,现在去就是了。”
“姑娘会骑马吗?”
夏初一滞,想起上次骑马去管阳城的惨痛经历。虽然心里有点打鼓,却仍是咬了咬牙道:“会!我就是把自己绑在马上也得去。”
闵风默然一笑:“蒋熙元好福气,平光门外等我,我去找马。”说完一纵身便不见了。夏初愣在原地,咂摸了闵风的这句话,觉得这寥寥几个字里面包含的信息量真大。
夏初把桌上画得乱七八糟的那张纸揣进了怀里,又收拾了收拾便出门了。到了平光门的时候闵风已经等在那里了,身后站了两匹骏马,一看那模样就比上次夏初骑的黄马要给力。原本夏初还有些打鼓自己不能驾驭,结果跑起来才知道这好马比普通马舒适得多。类似于好车与代步车的区别。
河源位于西京东部大约百里,刚出东灵山不远便是,再过去一段路便是依山的皇陵了。一路平原官道,马跑不费什么力气,但那是马不费力气,人就不一定了。
马好路平,但纵是如此,跑到后半段的时候夏初还是觉得吃力,单一的频率磨得两条腿生疼,直恨自己没有双马靴。可她也不敢叫停,怕停下来腿更疼,磨磨蹭蹭地耽搁了时间。就这样咬着牙一直坚持到了河源,到了目的地下了马之后,夏初两腿一个劲儿打战,都不知道要怎样迈步了。
“还好?”闵风问她。
“挺好。”夏初佝偻着腰,叉着腿坚定地点了点头。闵风瞧了瞧她,递了个水囊过去,倒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