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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洪衍文本人还得在房山上班,对他的婚事,在洪家这边儿,老两口当然只能和洪衍争、洪衍武来合计。
而洪家上下达成的共识,根本就是要大操大办一场。哪怕洪衍文自己想节俭,还不行呢。
有意思的是,敲定这件事的过程,居然跟上次商议修房的情况非常近似,基本如出一辙。
一开始洪衍争的主张还是以勤俭节约为主。
他打算找几个厨子在福儒里办流水席。还说家具上他就可以效劳。有那几个月的时间,他满可以找到合用的木料,给弟弟置办出整套的三十六条腿儿来。唯独就是做沙发的弹簧有点难搞,得费心找找门路。
可还没等他说完,这一番见解,就又遭到了洪衍武的强烈反对。
这小子的主张完全调了个个儿。
洪衍武说洪衍文是家里所有孩子里最苦的一个,明明是可以留京的“七零届”,可倒霉催的,偏偏早上了一年学,成了“六九届”。
这一去插队就是八年啊,中间才回过一次家。
在那黄土坡子上,比要饭花子强不了多少,饭没的吃,穷的都快光屁股了。受的那罪还不如他在茶淀劳教呢。
好,现在别人家办喜事,都不惜砸锅卖铁也得办得体面些。就是为了弥补这些出去插队的子女。咱们洪家怎么反过来了呢?
所以他二哥婚事必须得大办。东西都得买最好的,接亲的动静也不能小喽。
怎么也得把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们都请来,放上一天一宿的大炮仗,用八抬大轿把新娘子接来,然后在京城最大的饭庄子摆上几十桌。
让大家好好看看,当年‘八大宅门’之一的洪家娶儿媳妇是什么样儿。
洪衍争这么一听就尴尬了,赶紧申辩。
说自己可不是小气抠门,家里明明有钱舍不得给弟弟操办。而是觉得铺张浪费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既让人背后说闲话,也不落实惠。
他真正的意思是今后过日子哪儿哪儿都用钱,除了置办该用的东西。倒不如把钱给老二,让小两口依情况而定,把钱用在刀刃上。
可没想到洪衍武仍旧斩钉截铁地反对。
“不行。大哥,你当年就是凑合着结婚的,说起来我都替大嫂亏得慌。反正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让二哥再有你这种遗憾的。还什么钱用刀刃上啊?压根咱就不差钱。大不了所有的钱都我来出。家里放权给我操办就行。”
好,什么叫财大气粗啊?什么叫腰里横啊?洪衍武这话敢扔出来就是有底气。
但这么一来洪衍争就更挂不住脸了,那也是真生气了。
“我当年凑合怎么了?你嫂子都没意见,用得着你这儿抱不平?老三,我知道你眼界高,看不上我打的家具。可这次是我对老二的一份心意,用不用得人家说了算,你越俎代庖算怎么回事?你别过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看你是忘了当初窝头就臭豆腐都没够的时候,忘本了。”
这还不算,或许是觉着洪衍武太狂,伤了洪衍争,就连父母也都开口了。
王蕴琳说,“老三,我知道你是兄弟情深,可手心手背是一样的,你大哥难道不知道疼兄弟?你别这么浮躁,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你大哥说的对,洪家可不兴攀比,讲的就是一个本分。结婚过日子重点不在操办的奢俭,还是在于两个人的性情和感情。”
洪禄承也说,“口气真不小!还钱都你出?你自己再有钱,能漫过你爹妈去吗?规矩礼数全不要了?不懂事!再说了,出风头可不是件好事啊,特别是对咱们这样的家庭。你还八抬大轿,八大宅门呢?你就不怕再给你爸妈打个资产阶级、封建残余啊?”
一时间,洪衍武彻底成了家人围攻的对象,似乎扮演了一个“败家子”的角色。这就不免有点费力不讨好的冤屈了。
不过好在他嘴跟得上,赶紧分头解释。
“大哥大哥,你别误会啊。我绝没任何一点轻视你的意思。特别是对你的手艺,我佩服还来不及呢。我和泉子之所以能这么轻松,不多亏你帮忙做那俩推车呢嘛?咱哪儿能念完经就打和尚啊?”
“何况名师出高徒,连王师傅都夸你,你是得了真传的啊。就我们木工组仿制的几个推车,没用多久全都松松垮垮了,尺寸也不舒服,跟你做的根本没法比啊。我们科长还跟我打听,想花钱找你定做呢。”
“不过这事又让我给推了。为什么?我是觉得,你上一天班儿够累的了,回来再打家具,身子受不了。现在外面,就属你们木匠最吃香了,你要想挣钱还不容易?可我嫂子不让你挣,不就是因为心疼你嘛。我还能给你找事吗?所以啊,别人是没辙,咱既然能买,干嘛要让你受累呢?”
这一番话说完,洪衍争脸色当时就见缓。谁不爱听好听的啊?那脸色就好看多了。
洪衍武跟着又理直气壮地说,“爸,妈,我得先声明一点,其实我不是非要跟别人攀比,而是要比别人办得更好。因为哪个年代结婚也是大事啊,是不是?他也得明媒正娶啊。没有八抬大轿,那也得红旗汽车吧?家里的钱不是这种时候花,是什么时候花啊?”
“我大哥当年的艰苦朴素那是没办法,纯属迫于时局的无奈之举。刚才我提起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打心里觉得洪家对不起他,对不起嫂子。要是他和嫂子乐意,我宁愿花双倍的钱,也要弥补他们这个遗憾……”
话说到这里,虽然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嗔怪了一声“胡来”、“瞎说”,可父母神色欣慰,就连洪衍争自己都乐了。显然气氛就更好了。
洪衍武便又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都担心什么。可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咱们家没有把柄再捏别人手里了。‘帽子’早都摘了,房子也退了,钱是不是国家给的?那么即使是铺张些,又怎么了?反正咱是什么都说的清楚。不偷不抢怕什么啊。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呀?”
“另外一个,要我说,花钱撑场面还真有必要。为二哥日后幸福着想,咱就得往大了办,也省得让人说攀高枝啊。低门娶妇,高门嫁女,是不是这理儿?”
“我在这儿说句不好听的。当官的都势力眼。咱的让那姓许的知道,咱洪家是高门,攀高枝的是他们。要不拿钱镇镇他们,真勤俭节约,那二哥以后就被动了,还不得被他们踩在脚底下,骑脖子上拉屎啊?美的他们呢。”
还别说,激将法有时候还真管用。这最后几句可算是真说到洪禄承心坎里去了,毕竟他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有的事儿也看不开。
“对,你这几句说的还有点道理。他姓许的算什么高枝?一个副区长而已。市长、部长我当年也不知见过多少了。要是我愿意,京城市长还未必轮得到‘齐仁堂’呢。能跟咱们挂上亲戚,可不是他高攀吗?办,就听你的了,大办!这事我做主了……”
老爷子这话当然带着意气之争,可这一说,那就等于定了基调了。无论王蕴琳还是洪衍争都不好反对了。
对此,母子俩互相笑了笑,可又不免摇了摇头。
其实全是一个意思,他们都觉着洪衍武这小子太鬼了,居然三绕两绕就给他爸爸绕进去了。
怕就怕以后啊,他真要是每次都号准了别人的脉络,那家里事儿还不都得由着他来摆弄啊?
不过,他们很快就觉着是自己过虑了。因为洪禄承精明才是常态,一件事并不能说明他就什么都能被洪衍武带着走。这不,马上就追问上了。
“哎,老三。你小子刚才这么口出狂言,你不会真去倒腾外汇券了吧?你得一五一十跟我好好说说,你手里到底有多少钱?钱又是怎么来的?今儿不说清楚了可不行!”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面容严肃,立刻就让洪衍武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只是话说回来,什么样的老子就能生出什么样的儿子来,精明当然是可以遗传的。
因为早有准备,洪衍武的借口是张口就来。他故技重施,还是用邮票来抵挡,这次编的故事是连着的续集。
他说上次卖了那些老邮票修了房子,后来还剩下一些钱。而那些钱呢,他又拿出来买了些邮票,结果呢……又赚了。
其实不用说,洪衍武自己也知道这故事不容易取信,听着有点太梦幻,有点太巧合。所以不等家人提出异议,他就自己去西院,从陈家的樟木箱子里,取回来几张整版的猴票给亲人们看,以做实证。
亮出邮票的时候,他嘴里还跟洪衍争说呢。
“大哥,你还记得这种邮票吗?就是我曾贴在信封上的那四张,那次让你好一通骂。我现在告诉你,这是今年年初发行的庚申年猴票,一整版八十张,发行时售价六块四。因为数量稀少,从八月份起邮局卖断货了,之后价格就一路走高。别看仅仅才不到半年,可现在一张八分钱的邮票已经可以卖到一块了。我呢,其实也没买多少,七月份的时候买了三百张整版票而已,马马虎虎,现在值个两万多块吧……”
好嘛,这话一说完,洪衍争直接就傻眼了。
上次洪衍武拿出几十张票,当他的面儿就说挣了有一万。噢,如今这钱快花完了,拿剩下的钱又买了这些邮票。
怎……怎么着?又……又挣了两万多。这不是开国际大玩笑呢嘛!难不成邮局是你小子的银行不成?
所以这不能赖他失态,想想看吧,有谁见过这么挣钱的啊?
其实还别说洪衍争了,洪禄承和王蕴琳也都出神了。他们同样很难相信洪衍武的运气。
可不信又怎么样呢?证据就明明摆在眼前啊。这儿子,可真邪门啊!
当然,这还是洪衍武打着埋伏呢,要让家人知道他实际上已经靠猴票挣了小四十万了,恐怕一家人都得依次打破国内的跳高纪录不可。
就这样,在1980年的12月22日。有关洪衍文的婚事筹备方向,洪家“婚事组委会”便正式敲定下来。
最后通过的大致的方案是洪家老家儿掏五千块,洪衍争出五百块,洪衍武出四千五百块。共凑足了一万块办喜事儿。
当然,即使买东西就买最好的,家电、家具、穿用都给置办全了。真正办事也肯定花不了这么些钱。
那么剩余部分,还会交给小两口。如此,洪衍文也就算顶门立户,分出去单过了。
要说也巧了,这一天既是冬至,也是当时国内最大的三层转盘式立体交叉立交桥——京城西直门立交桥落成并建成通车的日子。
至此,全长23.3公里的二环路快车道和6座立交桥全部通行。京城进入了二环路时代。
而与之相仿,也正是从这一天起,洪家开始扬起了头,也要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昂扬姿态回归社会了。
不得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正的高门大户底蕴确是惊人的。何况又有洪衍武这个通晓未来的儿子存在。
所以完全不用质疑,只要他们想,那么用不了多久,这个沉寂了多年的家族便会实现弯道超车,重新焕发出昔日光彩,重新成为京城百姓瞩目的焦点。
洪家,还会是那个跺一跺脚,京城就会刮起风来的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