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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8月到10月,尽管风暴刮得愈加猛烈。
可这种特殊的紧张劲儿对真正的本分人毫无影响。
说实在的,除了邢正义、赵振民、张宝成他们仨忙得脚打后脑勺。
除了洪衍武每天看了报纸都战战兢兢,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外。
包括陈力泉在内,大部分的福儒里的居民,对社会上的新形势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大家伙除了对“二王”的下场和迟志强出事儿这两件社会新闻,嚼嚼舌头,讳莫如深以外,再没什么更多的关注与评价了。
反倒为街上打架的少了,偷东西的少了,这些实惠的变化而由衷喜悦、欣慰。
于是大家的日子,当然是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了。
要说洪衍武身边,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新变化有三点。
首先是他认识的两个官宦子弟都正式踏入了社会,变成了有工作的成年人了。
一个是宋国甫的妹妹宋平平。
她是广播学院的大学生,这个学校也就是今天的“传媒大学”。
因此毕业后,她被分进了京城电视台文艺组工作。
另一个就是许崇娅的弟弟许晓军。
这小子因再次考高失利,已经彻底灰心不打算再考,于是死活求父母别逼他再念书了。
那许秉权没办法,也就只好安排他去学个车本,打算安排他进个机关单位,今后就专门给领导开车当司机了。
不用问,宋家和许家这两个家庭,别看当父亲的职位差不多。
但孩子争气与否,却让两个家庭苦乐不均。
而今后两个家庭子女们的发展前景,当然也会大大的有所不同了。
其次呢,就是洪家的孙辈里,五岁的洪镒因为总去洪家老宅玩儿,竟然对家里收藏的古董文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洪禄承盘库的时候,这小子屡次溜进去观看。
他面对那些色彩斑斓的瓷器,那些挂屏、书案、博古架,全盘的兴味盎然。
不但爱看而且爱摸,摸完了还要问大人这是什么,这上面的画儿是怎么回事。
到了最后,花园子都不怎么去了,来了就奔洪禄承,然后就老老实实跟爷爷一屋待着。
给他个笔筒或是如意之类的小件儿摆弄,就能玩上好一阵呢。
这件事被洪衍武知道之后,啼笑皆非之余,也只能暗叹什么都是个缘分。
在他记忆里,上辈子这个侄子其实是成了个字画的裱糊匠。
一个月赚的钱连生活都不够,却一直没换个行业干,由此可见他喜欢这些东西那是骨子里的。
不过这辈子这小子比上辈子命好,家里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这小子开眼界、长学问的了。
而有了从小耳濡目染培养出来的底子,兴许这小子今后在行里也能闯出点名堂呢。
于是洪衍武反倒建议洪禄承有时间给孙子启蒙一下,真让洪镒带回来一两件玩玩也没什么,反倒能借此给他国学启蒙呢。
还真甭说,确实立竿见影。
洪镒这小子为了得到两件心爱的“玩具”,十分心甘情愿地按照洪禄承教给的,背唐诗、背三字经。
这弄得他老子洪衍争还挺自豪,在家时不时就让儿子背几句,邻居们夸上两句,他就美得鼻涕冒泡。
至于最后呢,就是国营企业的改革也在逐步展开,让水清的工作一下变得忙碌起来,甚至有些焦头烂额。
敢情继年初时候,劳动人事部要求积极有步骤的推行劳动合同制以来,9月9日,国家又正式颁布了改革劳动制度的四项规定。
即《国营企业实行劳动合同制暂行规定》、《国营企业招用工人暂行规定》、《国营企业辞退违纪工人暂行规定》和《国营企业暂行职工待业保险暂行规定》。
这四个规定,重点是用工、招工制度的改革。
即国营企业新招收的工人都要实行劳动合同制。
取消退休工人“子女顶替”和内部招收职工子女的办法。
实行面向社会,公开招工,坚持德智体全面考核,择优录用。
按照新的规定,在国营企业的新招工人中,可以突破劳动力的“单位所有制”,使劳动者的特长、支援和劳动岗位的需要较好的结合起来。
这是国有企业用工制度方面的一次重大改革,意味着“打破大锅饭”已经成了上面务必要办的一件事。
应该说政策确实是好政策,可好政策往往也会带来阵痛。
为这件事暗暗叫苦的就是那些四五十岁,孩子的工作问题又尤待解决的老工人们。
这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想想看,一个工厂就牵动着千家万户,全市那么多家工厂,这反响会有多大?
于是各个工厂都变得热闹起来,这些基层的老工人们为了赶上“最后一班车”。
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忙着找劳资科,忙着找厂领导,想尽一切办法办“病退”,想借此给自己的孩子解决工作问题。
说实话,哪怕真办成了,他们的孩子到单位也就是个搬运工。
可问题是,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那年头,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不吃公家这碗饭,根本没地儿吃饭去。
所以为此,各个工厂的领导们也很为难。
一边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当爹妈的人,感同身受,知道工人们的确有实际困难。
另一边却又是厂里离不开这么多基层骨干,要知道这些老工人技术属于最纯熟的,可是各个车间的顶梁柱啊。
于是情理和政策又很难平衡了,不断扯皮的“攻坚战”就这么展开了。
这样的事儿“北极熊”自然同样在所难免,而且因为厂子的福利待遇特别好,反倒为此闹出的响动更大。
而“北极熊”的郭书记可倒好,大溜儿肩膀,遇上这种事儿自己不但躲了,而且还故意把这件事甩锅到了水清的脑袋上。
这老小子可还惦记老婆进的谗言呢。
他就故意穿小鞋,让水清作为厂办的代表,负责协调工人和劳资科之间的矛盾,偏偏还一点越线的权力不给她。
就一句话,严格按照政策,能办的办,不能办的不办。
想想看,那她的压力能小的了嘛。
为了这事儿,水清可受大罪了。
因为要是严可沿儿的,正赶上老职工退了,那边儿子女岁数也够。
她还能替工人跟劳资科协调一下,通融通融,想办法给办了。
可要是这边儿老职工的子女年龄不够,有的差个一年半载的,还有的就差一两个月。你说怎么办?
上头上头死压着她,工人工人不理解,那是左右为难,两头受气啊。
那是着急上火,口腔溃疡啊,还中了一次暑呢。
洪衍武看着心疼,自然劝水清眼不净心不烦。
就给她出主意,说干脆求魏大姐调到工会去,你得躲这种破事儿远远的。
偏偏水清还心眼好,她看不得工人着急,碰上那急得哇哇大哭的,她比人家还心酸。
她反倒跟洪衍武这么说。
“这要是局长、处长的孩子,人家不着急,到时自然有人上赶的帮着办。可这都是些无权无势,没有门路老工人,我要再不帮帮他们,他们找谁?我不能不管……”
得,这下成了主动的迎难而上,还非要自讨苦吃了。
没辙,这么心善的媳妇儿。那再难洪衍武也得往上冲了。
还真别说,他脑子够使。确实钻政策空子一门儿灵。
想来想去就冒出这么一个辙来。
去他妈的!改户口本!
敢情那会儿不像现在,又是身份证,又是连网的,那会儿就一户口本,连身份证制度还没实行呢。
只要通过户籍警把上门的数字给改喽,限制也就没了。
要是户籍警太死性不肯帮忙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
工人们都不傻,在洪衍武的暗示下。
他们很快就懂得了用小刀把年月的数字轻轻地刮掉的办法。
有的人改好后还怕不真,就从窗台上捏些细土面儿洒在纸上,直到把涂改的地方的颜色弄得跟整个纸面一样。
这样一来,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上百位老工人的孩子们都顺利的接了班。
不用问,当然他妈的违法。
可那能怎么办?
说到底,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谁不清楚啊?
包括户籍警在内,都得睁只眼闭只眼。
谁较真,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保证能让人骂死。
法不责众的小小逾规,同样是这个时代标志性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