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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来”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
他不是主动醒的。而是被一股酸辛刺鼻的气味给薰醒的。
坐在椅子上的他,刚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只纤纤素手正把一个小药瓶从自己的鼻端挪走。
跟着再一抬头,发觉环境竟然完全陌生。
这里既不是他昨晚去的地方,而且面前站着的一女两男,也都是他不认得的陌生人。
特别出乎意料的是,那两个小子年岁可都不大,一看就比他小好几岁。
而那个把他弄醒的姑娘竟漂亮得惊人。
看见她,立刻就有一个感觉。似乎“艳光四射”并非空谈,就像所有光亮都凝聚在她身上似的,晃得让他有点睁不开眼。
不过下一秒,昨夜发生的最后一幕在脑中衔接上了。“伸手来”立刻想到自己昏厥过去的一幕。
心里登时一惊,身体也是一颤,马上就想要蹦起来。
只可惜,虽然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可浑身仍然筋酸骨软,也就只能勉强抬抬胳膊腿儿罢了,想站起来还做不到。
“哎呦!还是起不来?”
两个男的里,那身量较矮的小子,脸上明显出现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伸手来”立刻瞪了他一眼。
“甭装孙子!挤兑谁呢!”
这讨人厌的主儿继续微笑。
““脾气够冲的。你就是‘大眼灯’的弟弟?”
“甭废话,都好好听着,‘佛’了你们的爷爷正是‘伸手来’!”
其实“伸手来”之所以这么横,一是明知这就不是求饶的事儿,自忖落到了对头手里,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二也是因为有个漂亮大姑娘在旁边瞅着呢。
正所谓“美人激发英雄胆”,死都死了,他怎么也不能载这个面儿,索性就豁出去了
只是在报了自己的名儿后,他还有点不能相信这俩年纪轻轻的小子,就是“大眼灯”惧怕的那两个非比寻常的一方“把子”。
明明是俩小崽儿么。
于是顿了口气,他又以更高的声音反问。
“你们是哪庙的和尚?也给爷亮亮招牌!背后有主子没有?让说话管用的出来……”
可没想到事实证明,这还真就是正宗的冤家对头。
对方开始自报家门,“我叫洪衍武,我说了就算……”
跟着一指旁边那个魁梧的,“这是我兄弟,陈力泉……”
最后,还没忘了一指那大姑娘。“这位是‘糖心儿’。就是这姑奶奶的玩意放倒了你,服吗?”
这几句话,都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伸手来”眉头不由自主跳了一下。
但同时,刚才洪衍武那极为揶揄的口气,又不免让他怒从心起。
他不愿输了气势,就故意冷笑着回敬一句。
“好嘛!我还以为你们俩小老爷们是凭自己本事呢?敢情是靠女人的玩意,这也有脸说?了不起啊,英雄好汉……”
对方却根本不吃将。特别是洪衍武,一点不在乎,大咧咧地反唇相讥。
“女人的玩意怎么了?好用不就得了。看看你自己吧?有本事你倒是起来打我一下呀,还不是就会吹牛X……”
说完,这他故意把脸凑过来,就那么侧着得瑟着,吃准了“伸手来”丁点儿动弹不得。
“伸手来”当然被这种得便宜卖乖的举动给气坏了,咬牙切齿地一字字念出。
“行!托你们的福,这个亏我记住了!别看现在我是落你们手里了,咱还有以后呢……”
“还以后什么呀?告诉你,你后半辈子就躺床上的命啦。你自己说,你还能干什么……”
洪衍武坏笑着故意吓唬他。
果然,这一句话,就轻而易举让“伸手来”的怒火中烧转变成了满面骇然。
他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反正惊闻噩耗,只觉耳中嗡的一下,嘴唇都哆嗦了。
还好,此时“糖心儿”发话了。
她先嗔嘚了洪衍武一下,“行了,差不多得了,别瞎逗。你也太没溜了,说点正经的行不行?”然后转头就给辟谣了。
她很是和气地告诉“伸手来”,说这‘闷香’的劲儿虽然大,再过十几分钟,人也就正常了。绝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
“伸手来”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地,对洪衍武的厌恶和对“糖心儿”好感同时大增。并且,他也确定了他自己始终的判断。
没错,还真是那传说中的玩意……
这么一来,他的好奇心可就起来了,忍不住一连问了“糖心儿”好几个问题。
“你……怎么会有这玩意?这‘闷香’真是用死人肉和枯骨合成的药饵吗?你又是哪条道儿上的?”
“糖心儿”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把能说的都告诉了他。
“‘闷香’是下五门的玩意,我的‘闷香’,自然是门里传下来的。当然了,这东西的秘方,我得保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死人肉和枯骨全是瞎掰,这东西要真这么恶心,我才不会碰它。至于我是干什么的,咱们是同行,‘锦线儿’你听说过吗……”
还别说,“伸手来”真曾听父亲提到过一些,旧日贼行里曾享誉全国的风云人物。
什么长江口海盗范巧林,东南巨盗“王胡子”,HB“燕子李三”、“赛狸猫”,津门吃“飞轮”(黑话,指轮船)的于黑,SC的“四大名山”,兰州“白老五“,苏杭“对买郑”……其中也包括沪海的“锦线儿”阿狗。
当下,他不禁脱口而出。
“你是南方人?怎么不在沪海混,串槽串到北地来了?我藏在房上的东西,就是你找着的吧?”
虽然这次“糖心儿”没说话,只淡淡一笑了之。但那种不加掩饰的得意,却无疑说明了一切。
“伸手来”瞪着两个大眼珠子,血就直往头上涌。
他真没想到,自己跟‘玩主’对上的一仗,竟折在了同行手里!
一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感觉。促使他大加指责。
“大姑娘!就是南北不合槽,我吃我的‘黑钱’,你吃你的‘锦线’。可咱们都是拜‘盗跖’的,也算半个自己人,你为什么帮着外人,断自家香火情分呢?‘盗亦有道’还讲不讲?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可不成想,这番逼问下,“糖心儿”没开口,那洪衍武倒是不满意地插嘴了。
“我说,给你点颜色,你还就想开染坊了!盘道还没完了是吧?你还要分里外?我先问问,你的里外靠谱吗?这是我媳妇儿,不帮我,她还能帮你不成?那才真成胳膊肘朝外拐了……”
“伸手来”听了就是一愣,不过他随后就想通了。
是啊,“玩主”可不都是些飞扬跋扈,横行霸道的主儿嘛。
这姑娘,人一漂亮就由不得自己了,被霸占也是难免。可惜了,这么好的人物,糟蹋了。
如此,他回望“糖心儿”的一眼就充满了自作多情的怜悯。而他对那洪衍武的眼神也就没来由的愈加痛恨。
这情绪可就太露骨了,洪衍武一下就看出“伸手来”的想法来了。
他也一瞪眼,很不客气地继续损上了。
“嘿嘿嘿,瞧你那小眼神,你琢磨什么呢?我可告诉你,我们是自由恋爱!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你就羡慕、嫉妒、恨去吧……”
这话一说,被看破心思的“伸手来”,不可避免地脸烧了一下。
因为他很快察觉,这话居然是真的。
“糖心儿”虽然表面上对洪衍武又嗔怪了一声“讨厌”,可那神情透着轻松快乐、情意绵绵,绝无半分勉强。
这让他很有点莫名其妙地郁闷,也颇有点失落,甚至有点愤愤不平。
心说了,‘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这话还真没错,在论的。
这么水儿的大姑娘找什么主儿不行,非找个混这行的杂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过这点没边儿的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很快,他的心思就又转在另外未解的谜题之上。
那对他来说更为重要。
“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们头上的?还有,当时屋里的闷香应该是现点燃的,那你们怎么知道我到了屋里?我来的时候,你们绝对在熟睡中,这我能确定……”
可洪衍武却似乎没有“糖心儿”那么大度,也或许是对他恰才的一系列态度很不满意,并没有作出详细解答,只是很没有耐心地敷衍了几句。那话说得也相当不好听。
“‘伸手来’,别以为你会偷就怎么样了?谁都有点自己的绝招。我就跟你说一句。你呀,就是败在你自己身上了,屡屡得手,贪得无厌。其实,你要只干一档子,我还真逮不着你。可你不知收敛也就完蛋了。我就劝你一句,有本事的人自傲是特性,但自傲不等于盲目自大,你要真觉着天老大你老二,不被人收拾才怪呢。拿我这兄弟来说,我就敢肯定,无论什么时候,你的一举一动丁点都瞒不过他。不信?忘了昨晚上你挨那鞋底子了,滋味不坏吧……”
敢情昨晚上那一下还真是成心的。那时候他们就……
想到这儿,“伸手来”挂不住脸了,他恼羞成怒地一下打断。
“哟嗬,你还挺关心我呀。你还想教我怎么做人?扯淡!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别装大丫挺!”
洪衍武对此倒似乎早有预料,不急不恼,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你不爱听,道理我也懒的说了。反正我也没义务教你做人。不过事儿已经出来了,收回去挽救都不可能。那好,咱们就来谈谈现实的事儿吧……”
“伸手来”这么一听,就以为对方要凶相毕露地摊牌了。不但毫不畏惧,还放了狠话。
“谈?谈能让你把我放了吗?甭废话,别来这套。反正落你手里了,爷们认栽,该怎么着这么着!不过我可提醒你。最好把事儿做绝了,千万别再给我机会……”
可他偏偏没想到,洪衍武下面却给出了不同的答复。
“话先别说这么肯定!你怎么就知道我怎么想的呢?真要动你,我还跟你这么客气干嘛。明说了吧,不但你,我连你哥哥、‘二头’和‘滚子’也没碰一根手指头……”
“伸手来”神色就是一动。从内心讲,他当然期盼这是真的。但他觉得对方没理由这么慈悲,又怎能相信。
“你们没动他们?我不信,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凡事都得占理,真正的流氓混蛋不混理。我就是再牛X,也不能不让别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