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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10月9日,和“海碰子”们一起欢度完“国庆”的洪衍武、陈力泉和“糖心儿”,终于又回到了京城。
这次滨城之行,他们一共在那儿待了得有小一个月。
要说还真是没白去。不但该见的人都见着了,带回来满满腾腾两麻袋大伙儿送的高档海货。他们也真是玩儿痛快了。
其实从喝完了“虾爬子”的喜酒之后,洪衍武、陈力泉和“糖心儿”就没闲着过。
先是把“老刀鱼”老两口送回家去,在“蛤蛎村”住了两天。然后就便搭了村里的船,又去“蛇岛”待了两天。
这次再去故地重游当然就不一样了。
洪衍武和陈力泉再没有半点心理负担,玩得好不痛快。
下海“戗鲍鱼”,拿鱼枪猎“黑鱼”,看海鸥,堆沙堡……
他们还给“糖心儿”讲“蛇岛”的传说,给她指着看他们杀“挫虎龙”的海域。
“糖心儿”对他们如何崇拜,对岛上的蛇如何害怕先放在一边不说。那旧日的一幕幕在小哥儿俩心中这么一过,却是让这兄弟俩在唏嘘之余,感情又增进了不少。
确实,人生有时候也是需要回味的。有的东西记得越深,越有好处。
而当他们再回滨城,那就是跟“海碰子”们一起过“十一”了。
吃了两天请之后,洪衍武他们仨不好总打扰大家,就自己开始了滨城游。
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那些具有明显日俄风情的街区,还有滨城最秀美的南山风景区。
他们甚至还凭着谢经理的门路,在滨城最有名的“红旗招待所”(“运动”中用名,既今日之“南山宾馆”)租了个别墅住了一个星期。
那可是滨城最高级别的招待所了,接待过不少国家领导人。当年“太子”去朝鲜前也在这里住过。
里面根本就不是一间间的房间,全是二层、三层的小洋楼,还有一座四百平方米的俱乐部。
这个俱乐部有餐厅,有舞厅,还有个小电影院,设备相当豪华,功能也很完善,可见当年的领导干部也是很会享受的。
所以说白了,这段日子他们要多美有多美,每天轻轻松松,除了吃饱喝足就是玩。
特别是对突破了最后一层关系的洪衍武和“糖心儿”来说,简直就跟度蜜月一样。
每天白天,他们俩不是在花园里摘果子,就是跑到南山公园里看枫叶,要不就到明泽湖去钓鱼。到了晚上,除了去俱乐部里消遣消遣,洪衍武也难免会溜到“糖心儿”的房里去干干“坏事”。
这不能怪他们太忘乎所以,不知检点。
因为正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在他们眼中只有对方。他们爱呀爱,爱死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该怎么表达自己对爱人的感情。
这一点也体现出陈力泉的厚道来了。
明明他的“火烧身”对一切举动都了如指掌,但他却能做到不动声色地装作不知。一点没给洪衍武和“糖心儿”造成半点尴尬。
总之,滨城之行十分美好,他们三个人,最后是带着意犹未尽的感受和“海碰子”们的深情厚谊踏上归途的。
到这时候,洪衍武和“糖心儿”之间,可以说也就差那一张纸,和真正的两口子也不差什么了。陈力泉则在心里默默为他们高兴。
当然,这所有一切终止于踏上京城的土地。到了家没多久,他们的好心情就都消失殆尽了。
因为不但洪衍武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老窝进了贼,有人把他的老底儿给卷了。
第二天,“小媳妇儿”和“小雷子”也把这段时间里他们接连失利,被一个神出鬼没的贼偷走了好几千票款的事儿说了。
这个哑巴亏吃得可真不小!是一千个没想到的噩耗,一万个没想到的无妄之灾啊!
要不说命运无常,人不能太得瑟呢。往往就在你过得最得意的时候,老天爷就会兜头给你一棍子,给你点别样的滋味尝尝。让你也知道知道,永远别想什么事事如意,顺风顺水。
当然,这事儿要让洪衍武就这么算了绝不可能。
关键倒不在丢了多少钱,而是那存单的隐患太大了。那上面可几乎都是他和陈力泉的名字。那就是天大的雷!
于是撮火归撮火,愤怒归愤怒。洪衍武还是很快恢复了冷静,并把注意力聚焦在了种种疑点上。在心里一连问了自己好几个为什么。
首先,就是“首都电影院”为什么会被这么一个贼中高手惦记上?这主儿胆大包天,技巧绝妙不说,为什么只针对这块特定的地方下手呢?
其次,这个贼中高手分明是占尽上风,屡屡得手,无论布下如何严密的防范措施也全无效果。可怎么偏偏就突然销声匿迹了呢?
还有,他们的老窝怎么也会在这段时间里失窃了呢?这仅仅是纯属巧合,还是同一个贼干的呢?
虽然这些包裹着层层迷雾的问题,是没人能把答案明明白白告诉洪衍武的。
可五十年的人生经验让洪衍武和其他束手无策,难有头绪的伙伴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懂得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决没有什么事情是孤立的,毫无道理发生的。
任何看起来诡秘、不合逻辑的事实,背后都必定存在了一个无比合理的解释。而这些疑问,就是解开关键线索的钥匙。
所以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当他把这些疑点串联在一起之后,似乎把握到了一些有可能查明真相的蛛丝马迹。
第一,洪衍武认为“首都电影院”门口的事件,很明显对方是有针对性的。而且目的绝不单纯仅仅为钱。
因为凭这主儿的手段,想去哪儿偷不行?何苦到这儿,屡屡冒巨大的风险偷这点票款呢?
第二,这主儿在游刃有余的情况下突然收手,那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才导致的。
照洪衍武来看,“小媳妇儿”和“小雷子”的分析完全不具合理性。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因为有了什么突发变故,对方继续下手的条件不存在了。又或是最初的目标因为什么原因变得没有必要了,才会如此。
第三,洪衍武能确定,偷他家的人,入户手段高超无比。
因为锁是好的,门户完善,没有鞋印,没有手印,邻居没听见丝毫声响。
而且他也能断定,这个贼不但把屋里的东西不但都仔仔细细翻了一遍,事后还都一一恢复了原样。
这一点其实是因为他临走前,为那些宝贵的东西都刻意做了些记号,而这些记号明显都有了变化。
比方说,他甚至能确定,对方连箱子底儿的邮册都翻开过,因为里面夹的两根他母亲的白头发不见了。
而这么一来,新的问题就出现了。
偷他们的那小子肯定是先找到床下现金的。如果一般人,有了这般斩获,已经足够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而且那藏在顶棚上的存单,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的,任谁也得搭上不少工夫。
那么,贼又是抱着一种什么心态,才会在这种情形下还不尽快离去,冒着被主人撞破的风险,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把他的老窝统统搜了一遍呢?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个入户的贼相当了解他和陈力泉的情况,知道自己很安全。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贼偷他们的家是具有明确目的性的,至少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好,那么再往前面推导。天下间到底存不存在这种偶然性呢?
“首都电影院”门口偏巧来了个盗窃高手,于此同时,他们的家里也很倒霉的被另一个高手偷了。这两件事毫无联系,仅仅纯属巧合?
怎么想,这也是如同火星撞地球一样的概率。
那么从现在开始,便大可以把两档子事儿放在在一起综合考虑了。
既然如此,能确定这个贼是专门针对他和陈力泉的,第二条便也有了一个能解释通的理由了。
或许正是偷了他们的家,获得了做梦都想不到的一笔巨款,才是促使这个贼突然收手的原因。
如此,最后需要确定的就是这个贼的来历和最初的目的了。
这个既能“抓分”、“宰皮子”(黑话,偷钱包)、又能“搬大闸”(黑话,开锁入室盗窃)的双料人材,究竟是谁的人呢?
洪衍武反省自身,他最大的仇家就是南城、北城的这帮“把子”们了。
可南城的八叉、小地主、老疙瘩、大老屁。现在偏偏是与他关系的最好的时候。
他们彼此间已经有了新的利益依存关系不说,他走之前也是关照过他们的。
那些人作为了解情况的人,要来这一手,本身就容易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况且这事还把“小雷子”捎带进去了。
想想就知道,他们自己的地盘还没捂热呢,干嘛一下得罪两个能一起发财的狠主儿?
再说用这种手段弄得不疼不痒,又有什么必要?
这在逻辑上完全讲不通。真要是他们想玩儿坏,绝对会有更高明、更狠辣的法子。
而北城的那帮“把子”在被南城攻占地盘的事儿上,对他在暗中使坏的情况基本不知情,更何况也没人认识他的家啊。
会是为了解气,特意打听来的么?
不,谁要敢打听这么敏感的问题,保不住被询问的人会卖了他们邀功请赏,或是被人在酒桌上把消息散播出去。
这是纸里包不住火的愚蠢之举。
那也就是说,北城的人也不大可能。
而且这个贼,或者是其同伙,既然能认得他的家,过去跟他打过的交道一定不少。
可如果不是南北城的“把子”们,他还会有什么仇家呢?
嗯……除了总参三所的高鸣、高放这俩公子哥儿,南城的几只小鱼小虾。好像也就是北边这十一家影院被他挤走的游散票贩子,和那些在电影院门口被教训过的“佛爷”了。
再结合这个贼只偷“首都电影院”,并不涉足他其他地盘的独特之举……
洪衍武眼睛一亮,终于抓住了一点要领。
那就是“首都电影院”!
似乎这千丝万缕中,一切线索都汇于此处。
到这会儿,也再没别的想头了。他就跟“小媳妇”和“小雷子”提了一个请求。
“查,就查首都电影院门口!‘雷子’帮忙查查过去那些在这儿倒票的票贩子都有谁,‘媳妇’负责去查被咱们在门口抓过的贼都有谁。这事儿马上办,越快越好,我要所有人的名字,看看到底有没有我认识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