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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不能说的秘密
见到张汉以后我苦笑起来,倍感难过。我直言不讳,说他错了。张汉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就问我,他错在哪里?
我记得几天前他说过,金蕊是自食恶果,错就在这句话上。
在之前我看过小斌的手机,才知道一直以来我们调查的方向是错的,金蕊从来都没有向谁贷过款,真正的贷款人是小斌。
听我说完张汉有些糊涂了,但随后看过小斌手机的交通记录以后他才大彻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无法从金蕊的手机里查出线索。
深深呼吸,开始可怜金蕊。
“这,小斌不是金蕊男朋友嘛,怎么下得去手的?”
“我和你说实话,尸检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不属于高坠的暴力伤,只是招待会上没有公布出去罢了。”我又叹了口气,“虽然如此,但不以为就是谋杀,这东西我们清楚,但家属和媒体未必就能理解。”
张汉问,“你的意思是说,小斌是被迫的?那他真是自杀吗,良心谴责殉情?!”
“可能吧。”我释然望着夜空,“自杀原因东港方面会查,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张汉开始犯难,“东港这么着急结案就是不想让你再查了,现在该怎么办?”
我无奈一笑。虽然说都是为了人民,但大多政府机构都是各自为政,也都只顾着自身的利息,甚至是忽略了百姓的权益,所以,事情会有些难办。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继续调查的话市委也不会答应,说白了这就是个烂摊子。”我说,“所以,咱俩都把手机关了吧。”
“然后呢?”
“继续查。”
夜里起了风,我和张汉在检察院的接待室里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金慧娴老早跑到检察院,见到我以后就列出了一个名单,说这些都是她要告的人。
看到名单以后我眉头一皱,一共有三个人,而且都是高中生。
告他们什么?我问。
她痛苦回答,说他们……强暴过自己的女儿。
我郑重地从接待室的椅子上坐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非常吃惊地看着金慧娴,问她,有什么证据吗?
她很激动地告诉我,这三个坏学生在学校里经常打架,上网泡吧什么都干,就是他们把自己女儿害死的。
我冷静告诉她,她说的这些算不上是证据。
她开始慌张,不久想起一件事,和我说,小斌出事前的那天夜里给她打过电话,这件事就是小斌亲口告诉他的。她怕我们不信,就把手机录音放给我们听。
听到以后我和张汉都沉默了。
录音很清晰,小斌说,金蕊从来都没有做过贷款,这是他们高中三个男生合谋做的扣,不光如此,他们还在之后多次把金蕊带回家里,扒光她的衣服……
听到这里,金慧娴再一次放声大哭。
虽然只是早上七点,但检察院里陆陆续续很多人上班,她这么哭哭啼啼的实在影响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她怎么了。
“这么多人看着,你别哭了。”
“我女儿就不是爹妈养的,就不是人吗,为什么要几个毛头小子那么欺负她,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要对她那样,只要一想到我自己的女儿让他们……我恨不得……”她攥紧拳头,没有把话说下去。但我清楚,她想那些人死。
“说实话,这个录音已经当不了证据了。”
“徐警官,你不想帮我了吗?!”她急了。
“你理智一点,我一直都在帮你,你忘了吗,小斌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能保证录音里的人是他?”
“我没有骗你们!”
“我相信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是法官信吗,检察官信吗,媒体信吗,群众信吗,你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行。”
她大哭,咬破嘴唇,坐在冰凉的地上,说她一个穷人没有办法了。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了强烈的无助与卑微,是的,因为是穷人,所以很多时候都是穷途末路。
“小斌手机不是在你手上吗?”张汉提醒我。
我这才忽然想起这码事儿,翻出小斌手机并成功在里面找到了与金慧娴的通话记录,并且时间与金慧娴的手机录音温和,似乎可以作为可用的呈堂证供。
不过,我还是建议金慧娴不要给予诉讼。但金慧娴说她等不及了,只要一想起自己女儿悲惨死去,那些滚蛋还好好活着她就非常痛苦。
“如果你们不帮我,我就去找你们检查长,如果市里面不行我就去省里,省里不行我就去北京。”她决心坚定,不容回绝。
“走吧,我陪你去一趟法院。”
随后我们去了距离检察院不过两站地的市法院,法院方面也积极受理了这起案件。金慧娴倾家荡产,变卖房产,雇了市里最好的律师,搜集证据,为她打官司。
之后张汉就再一次劝我不要再卖力不讨好了,既然案子已经过度成为刑事诉讼,相信法院方面会妥善处理的。
我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这一刻我想得最多的,是小斌手机里面的内容。这里面存在严重损害受害人金蕊人身利息的勾当,如果不看到违法者受到制裁,死去的人不会瞑目,我也不会踏实。
再说,金慧娴真的就会那么顺利吗?
她已经变卖财产,万一诉讼失败呢?
“从受理到开庭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你觉得丁欣可能再给你一星期时间吗?”
可能我真的太固执了吧,只要一想起小斌被迫和校内三名同学勾结,利用受害人裸照视频向贷款公司骗取贷款时,就觉得愤愤难平。更加可气的是贷款期限到了,这几个人反倒让受害人金蕊替他们的恶行买单,金蕊无力偿高额债务遭到他们的暴力,最后无法承受压力的恐吓而自杀死亡。
这是什么世道?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小斌手机里有嫌疑人六子的信息,我都很难会相信。我告诉张汉,我就是如此执拗。如果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不会走。
张汉大骂我倔驴。
然后他又叹了口气,可怜是金蕊,“小斌是良心谴责了,所以就自杀了。真够可悲的,高中生的爱情还是不可靠,真不知道被爱人出卖是一种什么感觉。”
懦弱。
我在心里大骂,有些忍无可忍,“去找这三个男生。”
“你有证据吗?”
“先抓回来再说。”
“我看你是疯了,死的又不是你闺女,你急什么?”
“就是你这种不把人民当亲人的错误想法,才在最终失去百姓信任的。”
张汉一笑,“徐主任的觉悟就是不一般,不把人民当亲人,够深刻的了。”
“少拍马屁,你整天说是我兄弟,那有你这么不支持兄弟的吗?”
“得,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从今往后你徐主任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都万死不辞,这样总行了吧。”
我们彼此下定决心留下来继续查案,可没高兴多久,市委一道“圣旨”打碎了我们所有的期望。
在市委会务室里书记秘书和我们说,我们的行为已经遭到了市公安局、社会安全管理局和教育局等多方面的反对,他们联名要求我们停止查案,市委经过商议最终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联名?
我笑了。联名不是百姓才做的事儿吗,这各个部门怎么也联合起来!?你要是联合为百姓牟利我不说啥,可他们居然是要阻止我破案?!
可笑不??
“我要见市领导。”
“几位书记还在县城调研,没几天回不来。”
“我就不明白了,我招惹他们了吗,干嘛都针对我啊?!”
“小徐同志,你别有太大心理负担,没有谁针对你,这是经过市委同意的,毕竟刚出了一个负面新闻,对咱们市影响非常不好,市委和各级领导都不希望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所以你也多担待担待。”
“市委班子怕受影响,那金慧娴呢,受害人金蕊呢,你们有管过他们吗?”
“你这个心情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只要一想到群众受屈辱就忍不住了,和你现在一样,呵呵,我当时管这叫正义感,可后来呢,我才明白这只是一种不明现状的偏执表现,其实啊,老百姓很多时候也都存在不理智,你可千万不能被他们的偏见蒙蔽了,还有就是,做好自己分内事,别的事只要和你无关就别去掺和。”他轻巧的一番话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我伤心地笑了笑。
市委秘书他是老资历,经验阅历我和张汉加一起也比不了。他说的话我也承认,人无完人,百姓有理智和不理智之分,可当官的也有好坏之区啊。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分辨的能力,不认为自己被谁蒙蔽过,再说,金慧娴的事大家都耳熏目染,这里面的确是存在问题的,为什么各部门不把劲头用在破案上,偏偏一起浪费时间来挤兑我?!
就因为这段时间自己冲得太前,进步太快?或许吧,难免会有人觉得我太招摇,看我不顺眼。
可我真的就只是想破案,从来都没有针对谁。
“我和丁局通过电话了,明天你们就走,专案组进藏才是正事儿,这是市委自掏腰包给你们订的软卧车票,就先这样吧,我还有事儿,晚上你们可以住招待所。”说完,市委秘书拍拍腿走人了,望着他留在桌子上的两张火车票,苦笑,就这么急着赶我们走吗。
坐在椅子上我一筹莫展,不是说我不想进藏,我巴不得现在就飞到西藏,找到小梅,但是,就这样没头没尾地走了,我心里面就像是插了一个刺似的。
一想起金慧娴就难受极了。
张汉如释重负,轻松一笑,“这回不想走也不行了,人家说得对,进藏才是正事儿,你啊,就别再想了啊!”
夜里。
我独自去了一趟金慧娴家里,看她气色要稍好与前阵子,就知道案件调查得比较顺利。坐下来简单交谈了两句,她说,她委托的律师很有信心,一定能打赢官司。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说。
她看出眉目,就问我,“你这是……”
“要出趟差,明天走,就是过来看看你,顺便把这个给你,希望能对你有帮助。”我把小斌的手机递交给了她。
她微笑,把手机接到手机,“像你这把我们穷人挂在心上的真不多了。”
她这句话让我有些不是滋味,起身,望着被永久封存在相片里,笑容凝固的金蕊。一张椭圆形的脸,不算好看,但却很乖巧。
“走了。”
我转身就走,很决绝。她一直在门口目送我,眼看我这颗救命稻草就要抓不住了,她眼底也露出一丝不舍得。
但没有办法,市委已经下令,不得不走。
这晚。
我和张汉没有那么厚颜无耻地留在政府大院(招待所)而是回到了检察院,过了难熬的一晚。这一夜翻来覆去都无法挥去遗照上金蕊的笑容,她笑得越是灿烂,就越是让人惋惜。
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见一个女孩被几个男生以裸照威胁,多次强行拉入家中、小旅馆,强暴,糟蹋。最后这个女孩还莫名欠下巨债,无能力偿还,心理阴影面积大,终日恍惚,终承受不住自杀身亡……
梦醒,我惊出一身汗。
如此真实,就好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让我心有余悸。
窗外,天还是很黑。身旁,张汉睡得很沉。万赖寂静,唯有我清醒着,孤独地望着沉睡,安详,却藏不住巨大悲哀的世界。
终于。
熬到了天亮,我做了早餐,吃了以后我们又各自忙了一阵,早上九点多我们赶到火车站,准备乘坐十点十分的火车离开。
在候车室里等到了十点,开始检票。
我拎着行李跟张汉一起挤在人群里,眼看就要走到检票口的时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所有人都朝着声音方向望去,议论纷纷。
我问张汉,听没听到,刚才好像有人喊我的名字?张汉说我产生幻觉了,并嘱咐我跟紧了,马上就到检票口了。
真是听错了吗?
“你看,怎么怎么多警察?”身旁的一些人指指点点着。
我驻足望去,果真,候车室门口出现了不少于十名警察,他们似乎是在劝说这一个在车站闹事的女人,那女人不同意,他们就强制将女人往外面拖。
远远看去,怎么这么像……金慧娴?
“别去。”张汉拉住我摇头,“别再惹麻烦了。”
此刻。
那女人声嘶力竭地大叫着,说律师坑了她的钱,不给她打官司,法院也对她不理不睬,这是要逼着她去自杀……
“不行,我必须去看一看。”
我话音儿刚一落下,市委几名领导突然出现,仿佛空降一般,面带微笑说是代表市委特地来给我送行的。
市厅级给我一副处送行?!我看他们就是来“监视”我的!
痛心疾首!
“外面这个人是不是金慧娴?”我大声问。
“谁?哦,你说那个受害人的家属,不是不是,就是一个惹事的疯子,时间不早了,快点走吧!”他们巴不得我赶紧消失,免得给他们造成麻烦。
这时。
张汉跑过来问我还磨蹭什么呢,四五十多号都检完了,只差我了,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检票员吧,就等我一个人过意得去吗?
他没有给我考虑的时间,就这样不由分说地,连拉带拽地把我拖到检票口,然后很是沮丧地跟着张汉艰难往火车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