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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掉手电筒,杨前辈走到了钢板平台的最边缘,在那里,立着两坨个头很大的机器。这块平台上,除了架起灯的灯架外,就还有那两坨大机器。
杨前辈弓着身子,摆弄着其中一台。
“这台坏了。”他说。
凑过去一看,两坨大机器,其实是两台固定在钢板上的探照灯。那就有些像用于防空的那种探照灯,探照灯口径巨大,跟我的臂展差不了多少。灯体可在底座上,晃悠移动。但是,它们年久失修,不知道运作是否正常。邓鸿超摸了一下探照灯上的厚灰,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靠在探照灯旁边,手撑着铁栏,对着外边儿那一片彻底的黑暗发楞。
而我们几个,跟着杨前辈,走向另一侧的探照灯,看那一台是否还能运作正常。
“这大脑袋灯,不是用来打()飞机的吗,搁在这儿做啥?”旗娃仰脑四望,疑惑着自言自语。
与其在意探照灯,还不如在意这个平台本身。苏联人搬个探照灯来这儿,不会是为了好玩,肯定有他们的目的。
杨前辈蹲着身,在探照灯附近摆弄着。王军英打着手电筒,为他照探光明。之前在隧道里的粗壮电缆,似乎就是为了给这两台大灯供电的。
摆弄一阵,随着一声开关的啪嗒响动,探照灯上那布满厚灰的整平玻璃片,瞬间亮起了光。几十年的停息,在这一刻被电流唤醒,只见光束缓而破开灰尘,以肉眼观察不到的速度,飞刺进平台斜上方的黑暗里。
无比刺眼的光,在这昏暗的环境里有些可怕。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哗!”旗娃惊叹,“这大脑袋灯,真亮堂!”
冲天而上的光,有如黑暗里的一把宝剑,吸引了五双眼睛的注意。杨前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仰看着光束,缓缓站了起来。
“看吧,就是这个。”布条盖住了他的面目,但我能感觉到,他是在叹叹而笑。
直冲的光束,不知道能射多远。但肯定能射非常远。光束在彻黑中一闯无碍,视线随它上移,在距离咱们几十米高的斜上方,光束触碰到了突兀盘聚而来的岩体。当然了,这是在地底之下,不是在真正的山峰,上边儿肯定是盖着顶的。
但那好像不是杨前辈的目的,他用大衣的袖子,抹了抹探照灯玻璃罩上的灰尘,光束即刻变得更亮。然后,他按着可以移动的探照灯,将那宝剑一样的光束,调而向下。只见光束照耀的斑驳岩影,扫晃而动,光束随着杨前辈的调动,由斜冲往上,变为平平而出。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切实感觉到“光”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那样子,就像是高射机炮的枪管,被调整向下,转而平射对敌——战场上经常都有这样的做法。尤其是越南军队。
而这一调不要紧,那原本能触碰到岩体的光线,被调整为平射而出后,竟他娘的虚虚而向前,再碰不到任何岩体!
我猜得不错,在平台的前方,在咱们的视野前方,在那片彻底的黑暗中,是真的空了。彻底的黑暗里,似乎什么都不存在!
瞧啊,探照灯的光束在黑暗中直直伸延,在视野里渐渐变散,就像数学概念中的“直线”,只见头,不见尾。那是一种很虚晃的视觉体验,我不知道是这东西穷尽了光力,还是自己的目力所限。总之,那光束就这样在黑暗中无尽延展,照不到任何事物。
几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了呆,杨前辈继续调整着光束,将光束在黑暗中左右横移。但,无论光束怎么移,都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在这块钢板平台外,是一片虚无,永无止境的虚无,无边无际的虚无。
杨前辈在一旁做着解说:“这里,就是我说的空腔。”
“空腔?”旗娃嘴唇在微微打抖,“这他妈也空得也太多了点儿吧!”
“我说,这真的是地底下?”他问。
邓鸿超望着光束,也问道:“这光能射多远?”
“不清楚——”杨前辈答,“但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直观的看一看。”
说着他取下肩头的步枪,递给了旗娃。
“来,你们是当兵的,打枪比我专业,”杨前辈说,“这枪,是我以前在库房里找到的,里面的子弹,经过了特殊处理,打出来会拖着光。我想,可能就是为了在这里实验用。”
“曳光弹?”王军英立即问。
“嗯。”杨前辈点头,“就那个意思。”
旗娃接过那支AK47,取出弹匣看了看。果然,露在弹匣的尖头子弹,弹头部位覆盖着红色的标记。实际上,曳光弹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就是在普通的子弹上涂上发光剂,子弹打出去后,发光剂与空气摩擦,便能拖出一道光线来。
机枪手就会在子弹里时不时夹一颗,用于观察、调整弹道。而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们也会按几发这种子弹进弹匣,可以为炮兵大哥指示重要目标。
“这枪还能打吗?”旗娃将弹匣夹在腋下,拉了一下枪栓。枪膛里是空的,没有拉出子弹来。但听那流畅悦耳的声响,这枪应该能打。
“能,”杨前辈肯定的说,“我照着手册,定期保养过。”
“怪不得,”旗娃动了动鼻子,“油味儿那么重。”
然后,旗娃“咔哒”一声上好弹匣,拉栓上膛,接着举qiang抵肩。这小子好歹也是个“优秀射手”,虽然平常大大咧咧,但操起本行来,却一点儿也不拖拉。旗娃仗着一个射击姿势,立即“哒哒哒”的打出一个三连点射。
惊炸的枪声在这静谧的地下空间里,响耳异常。枪响的同时,三条短光,飞出枪口,冲进黑暗。光是红色的光,三条红光出枪后,如在黑暗中竞赛追逐一般,争先恐后的往前冲飞。子弹的速度很快,眼皮还没来得及眨,三条短促的光束,就飞出很远,在视野里变为了光点。
冲出的子弹在使劲儿的飞,抛出的弹壳在平台上尽情的跳。
光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但始终还是在视野里看得见。简单的物理知识,子弹打出去后,并不是一条绝对的直线,它耗尽动能后,也会按着抛物线那样,最终朝地面落去。在平时的战场上,敌我相互能看见的距离,也不会太远,所以感受不到这种抛物线。
但现在的环境里,完全就是一个理想的“物理模型实验室”。我们能明显看到子弹在飞行中缓缓下降。步枪子弹一般来说的话,有效射程也不过七八百米,而最终射程,更远不到哪里去,差不多一两公里的样子。
就在这眼睛未眨的短暂时间里,子弹就耗尽了它的动能,开始往下坠。而这个时候,子弹上的发光剂似乎到了头,只见三道光挨个儿消失,并入黑暗中。枪响还未在空气里消失,它们幽幽而去,在那不见边际的空间里,回来荡去。
“我CAO……”旗娃放下枪,低骂了一句,“根本打不着……”
这样来说,在咱们前方的这片黑暗中,至少有一公里多的距离,是空旷虚无的。一公里多,也许各位光是听的我的字面描述,觉得这也算不了什么,不过就是抽象的数据罢了。但别忘了,这可是在地底下啊!地底下出现那么大的空间,其身临其境之感,是非常震撼,甚至非常恐怖的。
“往下,再往下打。”杨前辈走到护栏前,缓缓的说。
按着他说的,旗娃也凑到护栏前,将枪口调下,打了三四发子弹出去。枪响惊炸而出,又是几条短光闯入黑暗。结果,和之前的一样,子弹一路飞驰向下,过程中没有撞到任何东西。直到几秒钟之后,发光剂耗尽,光点消失。
这一下,让扶着铁栏的我,觉着两腿发软。
眼前不仅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空腔,更还是一个不知其底的巨大深渊!至按子弹的飞行距离,在咱们脚下,至少有一千多米的空腔。说起来这很荒诞无理,我竟然在岩石包裹的地底之下,犯起了恐高之症。
再之后,旗娃放回了枪,还给了杨前辈。几个人望着探照灯的那道光束,呆若木鸡,震撼得一个字也讲不出。枪声似乎还在不停的传播、回荡,站在这平台的边缘,我好像感觉到了微风,也好像感觉到一团温温的热浪。
由于之前被铁栏杆摆了一道,我这次再不敢信任它们,立即就丢开手,退回几步,楞伫在钢板上。如果从这儿掉下去,那可就不只是摔断肋骨那么简单了。
昏暗的光线,直直的光束,不真实的虚无,让我整个人受到了冲击,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我不禁开始思考,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有多高?其实也没多高,美国人都登上月球了。地有多厚,这还真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至少对当时的我来说,没有答案。
天有多高,我起码能抬头,可以用肉眼比较直观的感受到。而这个地方,什么地壳地幔,不过是杨前辈口中的一些抽象数据罢了。直到亲临其中,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若不是亲临其中,恐怕让我活个十辈子都无法想到,在我时刻踩着的地面之下,会有这等奇观!
但,空腔再是巨大,它也是出在地球上。想到这儿,我又向前几步,然后撑着铁栏,有些胆颤的往下看去。那么,这个深渊有底吗?在底部,又是什么?我想起了杨前辈说过,苏联人在这些石岩世界中,发现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