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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魂灯灯芯白光一现,像一粒种子扎根在我的心口,那细细长长的根须在我的身体里疯长,刺破我的五脏六腑,渗进我的血液,吸附我的灵魂。
牙齿都要咬碎!每一寸血肉都化为土壤,就连身上的鬼气也没能幸免。
我睁着眼睛,看着小树芽一点一点长高长大,抽枝舒叶,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已经淡无痕迹。
心口,痛觉渐消,好像整个人都轻了许多。
脑海里的回忆也开始变得零碎,我惊恐失措。我不想忘记,我不想失去……
命魂可以拿去,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的记忆。
我抗争着,但还是渐渐失去了抵抗。
身体化作浅浅的流光,好似风一吹就要散开,灯芯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紧紧地把颜臻裹在里面,凝成一个蚕茧模样。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壳碎裂,裸身的女子踩着枝叶缓缓走出,双肩圆润,腰肢纤细,一双yu腿交叠修长,玲珑的脚尖踩在我的心口。
她低身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起来,一转身,一张胎记横陈的脸颊,透着我熟悉的笑容。
“璃月,从今往后,我就是璃月。”她笑容浅浅,眼光无害,看着她就像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一抬手解了我身上的禁止,我重重落在地上,眼前已经开始变得空洞模糊。强撑着我一点一点爬到她脚下,手指尖已经淡无痕迹,手臂快要和地面融为一体,我死死拽着她的衣角,想要说话,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声音。
她嫌恶地踢开我,瞟了一眼即将枯死的灯芯树,一脚将我惨败的魂魄踢向树枝中间,道:
“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颜臻,你这个十恶不赦的贱人,总得要先去地狱报道之后,再死才行。”
我不是颜臻……我不是颜臻……
那些树枝缠绕着我,插进我的血肉,整个人像被猎狗一下又一下撕咬着,我微微睁眼,却见她满意地看着自己全新的魂体,那一颦一笑好像就是我自己。
手指死死捏紧,不知摸到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攥紧,忽然,脑海里开始空白,我知道是自己的魂魄被她打散了,命魂已失,可能真的要把这一切都忘记!
灯芯树彻底死了,树枝在空中消散,我被重重地扔到了地上,这时牢门口传来一片嘈杂声。
“璃月大人……璃月大人,可算找到您了,凌睿大人正在到处找您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想要喊救命,可只觉得手背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却听那个声音细软地回答:
“知道了。”
人群很快就散去,牢门紧闭,黑暗像一个巨大的吞噬口,掩盖了一切痕迹。
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璃月……不再是从前的璃月。
我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掉,甚至在疼痛袭来时放弃了抵抗,不然就这么死掉好了。
可是等我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还苟延残喘地活着,之前快要消散的身体竟然还好好存在,只是这双手布满伤痕,较之修长。
有那么一刻,我有些迷茫。
我是谁……
记忆像断层了一样,忽然是刀光剑影决然一刺,一会是忘川河边轻舞飘飘的流光,有那么一个人,背影卓绝,一袭黑色长袍盖至脚踝,可是却总也不肯转过身来。
头痛欲裂,心口也疼的厉害,我低头一瞧,一道剑伤从左胸刺穿,一直没有长好。
我微微失神,像个傻子一样,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蜷缩在黑暗里不知道多久,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道清灵的女声怒道:
“开门!”
没有半分钟,牢房里亮起了灯,一张清隽秀丽的脸映着灯火冲了进来,清澈的眼神带着怨毒的恨意,她手里握着一条鞭子,疾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阴差官府的女人,看着挺熟悉,只可惜我想不起她的名字。
“你们出去,在外面等。”
最前面的漂亮女人如是说,可是身后的阴差犹豫道:
“璃月……”
这两个字像利剑刺得我心中一颤,激得灵魂不停打颤。那女人却沉声道:
“她还伤不了我,你们出去!”
众人退下,幽闭的牢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我不明所以地抬头,可迎面而来,却是一记凌厉的鞭子。
我尖叫一声捂住了脸,可那个女人却仍不解气,鞭风带着戾气从四面八方落下来。
惨叫连连,却依然不能阻止再填新伤,直到她打的累了,我才有一丝喘息的时间。
身下稻草扎在伤口里,又疼又痒,可不知为何,我的心却更痛。血幕当中,那个女人一把揪起我的头发,怨毒地瞪着我,道:
“你竟敢伤他!?”
我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她说的是谁……
她迫使我仰视着她,那双眼睛里透着怒火和气急败坏:
“你这个贱人,临死也不让我安生。竟然让我收拾你的烂摊子!”她狠狠给了我一巴掌,一脚踩在我的肩胛骨上,狠狠碾着。
我已痛得失去知觉,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她却还不罢休,道:
“你以为我会甘心让你忘记一切去替代我?璃月,你想的太美!昨天是我对你太仁慈,遗忘可不是最好的惩罚!”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一颗青色的果子,使劲捏碎塞进了我的嘴里,恶狠狠道:
“时而想起,时而忘记。醒着的时候生不如死,浑噩的时候受尽折磨。璃月,我要让你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你砍了九哥一刀,我今天就让你十倍地还回来!”
九哥……璃月……
我痛苦地叫了一声,断层的记忆里,那个男人终于转身,心口插着一把匕首,一脸悲情痛苦地看着我,喊我的名字。
“月儿,我对你……是真心的。”
丧失的记忆大片大片地涌进来,还不等我细细回看,只觉右手手腕钻心剧痛,那个女人划开我的手腕,又刺破我的腿弯!
“你凭什么伤害他!你知不知道他和你结了生死契!契约虽然早已解开,可是他心里全都是你!你伤他那么深,他也不忍伤你!贱人,贱人,贱人!!”
我不知道被刺了多少刀,身体像一个漏气的沙袋。
空气里只有噗噗噗的声音,时间像被无限的静止,她手起刀落,直到胳膊发酸才慢慢停下。
我毫无反抗能力,也无心反抗。身体失去痛觉,只有心上缺了一个口子,一直隐隐作痛。
终于解气了,她狞笑着,低声在我耳边说:
“璃月,不过我也要感谢你,多亏了你自己斩断和他的联系。九哥……从此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啦。昨夜,他已经醒了,我躺在他怀里,睡了一整夜……”
眼角是湿的,留下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全都想起来了,她是颜臻……
颜臻笑吟吟地看着我,她脸上略施粉黛,胎记并不明显,眼底里笑意浅浅,自己看着自己的脸这种场景十分诡异。
她拿鞭子扯起我,继续低声地说:
“他说他爱我,他说他离不开我,你听见了吗?呵呵呵……从今往后,我和他再也不会分开。我会为他生下孩子,会陪他去鬼城吃昙花冻,会一起去越先生的坟冢里小住。他答应我,以后有空会陪我一起回人间,而我……也心甘情愿,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至于你,一个魂魄不全的怪物,去到地狱以后,就烂在里面,跗骨生蛆!变成淤泥,变成恶鬼!不会再有机会回来!”
我失神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手脚被割开的地方,也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凉飕飕的,好像身体破了洞,风一吹,哪哪都透着风。
她说个不停,一会九哥如何爱他,一会两人一榻而眠。
我只是不住地在想,那一刀刺得深不深,他会不会有事……
我的魂脉已断,他肯定也伤的不轻。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如今这么不生不死地“活”着,完全是因为执念未断,颜臻在我耳边道:
“这就是命。璃月,你们相爱又如何?结下生死契又如何?你还不是狠狠地伤了他,他还不是没有认出你?这世上怎么会有纯粹的爱情,不过是你利用我,我欺骗你。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委身跟着溟烈吗?”她眼底闪过一丝酸楚,也许她觉得我活不长了,竟然对我吐露心声:
“他说他爱我,引魂簿是他骗我改的,可到头来还不是在利用我?我从了溟烈,可是他竟然还背着我和别的女人苟且!男人不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千好万好,得到以后好像也不过如此。尝遍了珍馐美味,有的时候连一碟清粥小菜都会惦记。溟烈利用我,我为什么不可以利用他?”她骄傲地说:
“我以前天真的以为,爱情胜于一切。可这几百年,我为了爱情遍体鳞伤。就算付出一切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拿真心待人,原本就是一场高风险的赌注!只可惜你永远不会懂了,璃月,你就抱着你的爱情,乖乖地下地狱吧,而我,将会踏着所有人的肩头努力地往上爬,成为他唯一的女人!”
激昂的宣誓过后,她浅笑着将鞭子收起来,看着我如破碎的木偶一般倒在她脚下。
“明晚洞房花烛,等冥婚仪式结成,我与九哥之间,再也不会有别人!他的唇……真的很软呢,呵呵呵……哈哈哈……”
狂笑之声飘摇而去,重重的落锁声隔绝了一切声音。
人都走了,谁会在乎一个即将下地狱人的死活?
我平静地躺在湿冷的地面上,手腕虽被割断,可手指却用尽全力死死地攥住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金光灿灿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