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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瑞澄能够看清楚的事情,长公主虽然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然而如今醒了过来,哪里能不想到?
无论长公主还是宁瑞澄,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即使不能一下子就放下,但心痛归心痛,却不妨碍她们判断眼前的局势。眼前还有什么比安排好宁朗清的前程更重要的事情?
而宁朗清只是能让二房抚养的!
即使长公主,也很清楚这一点,宁摇碧已经是长公主的幼孙、排行都到九了,等闲的祖辈比如老祈国公是根本没能见到这个小孙儿长大。
倘若没有大房这次的打击,一向保养精心、身体安康的长公主也许还能带大一两个曾孙。但这回长公主差不多是转眼白头、皱纹横生!如此之大的悲痛下,长公主哪儿还能够亲自抚养曾长孙呢?
何况长公主也不可能只为宁朗清一个曾孙考虑,曾孙到底不是长公主亲生的——长公主的两个亲生儿子,宁战死了,雍城侯还在。假如把宁朗清寄养出去,外人必然要议论雍城侯府无情,长公主再对大房愧疚和怜恤,也不会把二房搭进去。
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处理的便是让宁朗清放下仇恨猜忌,让宁摇碧放开胸怀,不求这叔侄两个亲如父子,至少让宁摇碧不再将侄子当仇人防,而宁朗清也不要把二房看成洪水猛兽。
——家和,方能兴啊!
宁瑞澄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女子,根本没办法过多影响二房,所以只能用先将宁朗清托付给二房、再为宁朗清求情来表达她信任二房、祈望二房能够接纳宁朗清。
但长公主乃是长辈,她处理起此事来却是快刀斩乱麻,直言垂询。
宁朗清迟疑半晌,先说了欧氏、小欧氏、宁瑞庆……最后不出意料的提到了祖氏。
长公主听着这一个个早早逝去的名字,神色怅然,她挥手止住宁摇碧尚未出口的劝慰,道:“那你可知道你们这一房是怎么出的事的?”
“……是三叔和五叔害了大家。”宁朗清小心翼翼的道。
他年幼,这回大房出的事情又太大,长辈里除了一个婶母祖氏外全部身故,这么一下子下来,宁朗清懵懵懂懂,只知道父母长辈都不在了,可要说难过……从剑南一路迢迢到长安,路上他也哭过,偏巧祖氏带着他,不时诉说大房、二房的恩怨,原本照祖氏的计划是要宁朗清对二房提高了警惕。
然而宁朗清这年纪听一半记一半,对两房之间的恩怨一知半解,却把对二房的畏惧深深的记住了。本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记打甚于记爱的。
如今看着曾祖母的神色,宁朗清心里的忐忑却还压过悲伤,战战兢兢的跪在榻边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惹怒了曾祖母?是否要挨打?
长公主当然不会打他,只是淡淡的道:“那你知道你三叔和五叔到底为什么要害你们这一房吗?”
宁朗清怯生生的道:“听六婶说,是因为……因为三叔和五叔一直以来对祖母心存怨怼。”
“那他们为什么对你祖母心存怨怼呢?”这个答案虽然不出长公主所料,然而祖氏的目光浅薄还是让长公主微微动怒——为尊者讳是没有错,可祖氏也不想想,听她这么敷衍过去的宁朗清,自然是认为祖母欧氏什么都没错的,将来私下里被人挑拨几句,能不怀疑起二房?
祖氏照着常理向晚辈隐瞒长辈的过错,埋下的可是要么大房彻底绝嗣、要么二房身败名裂的祸根!
“六婶说,因为他们不学好。”察觉到长公主的愤怒,宁朗清讷讷的道,“曾祖母,曾孙一定学好,曾祖母不要生气。”
看着战战兢兢的曾长孙,长公主心中一痛,怒气消逝,半晌才道:“你不要担心,本宫不是恼你,是恼你这糊涂的六婶!”
宁朗清犹豫了一下,分明是害怕的,却还是小心翼翼的试图为祖氏说情:“六婶待曾孙很好,回长安的路上,六婶一直照料曾孙的,曾祖母不要生六婶的气好么?”
长公主沉默了一下,别有意味的看了眼宁摇碧。
宁摇碧淡淡笑了笑,却没接话。
“你三叔和五叔虽然自己有过,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却被几个使女引上钩,然而更多的却是被你祖母欧氏算计,谋害了他们一辈子!”长公主眼中掠过一丝失望,顿了一顿才对曾孙道,“这件事情你如今还不宜问仔细,往后你长大了再打听不迟。总而言之,这次你们房里,归根到底是被你祖母害了的。”
宁朗清吃了一惊,道:“曾祖母,祖母一向待曾孙很好!”
“她待你是很好!”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徐徐道,“你听好了,你九叔这一房,之前一直与你们大房有罅隙,有罅隙的缘故,辰光太久,你祖父也去了,人死为大,本宫这儿也不想提。总而言之,二房和你们大房之前确实有恩怨,但你们大房如今遭遇这场变故,一则是你祖父,他冥顽不灵硬要插手不该插手的地方!以至于合家被流放剑南!二则是你祖母欧氏心狠手辣,谋害你三叔、五叔在前,才酿成了你们这一房的惨剧……你知道了吗?”
长公主紧紧的盯着宁朗清的眼睛,慢慢的道,“大房之外,你要怪其他人也不是不成……一则该怪欧家教女无方,这个本宫明儿个就会与他们算帐!二则,就怪本宫主动把他们打发去剑南,给了宁含和宁希机会……你可明白?”
宁朗清发怔片刻,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之后,宁朗清被长公主暂时留在跟前侍奉汤药,雍城侯陪伴在侧,却打发宁摇碧回侯府,道是让他把这几日的事情理一理,也看看宁夷旷与宁夷徽。
宁娴容机灵的很,一出院子就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了,不夹在兄嫂跟前讨厌。
卓昭节神色凝重的问宁摇碧:“祖母今儿个……往后要怎么办?”
长公主的态度很明显,她会想办法化解宁朗清对二房的猜疑和怨怼,但也要二房好好的待宁朗清。实际上这个结果对双方都好,逝者已矣,宁朗清还小,又一直对曾祖母怀着敬畏之心,再趁着宁瑞澄与宁瑞婉这两个嫡亲姑姑还在侯府,一起努力替他矫正之前的看法,未必就放不下来仇恨。
——实际上,就如今看来,宁朗清即使提到宁含和宁希也没有什么明显仇恨的表示,即使他知道这两个叔父杀了自己的父母亲长。
这个侄子如此的懵懂,未必不能彼此好生相处……
但宁摇碧却只是冷笑了一声,道:“祖母要带他几日,等过几日再说罢。”
“方才看他虽然惧怕祖母,可却敢替祖氏、欧氏求情,若是没人教,看着心肠倒不坏,不像是刻薄的性.子。”卓昭节犹豫着道。
宁摇碧看了她一眼,道:“即使他心胸不狭窄,如今也懵懂,然而这样的懵懂里一知半解记下来的疑惑,才最禁不得往后旁人挑唆。人总是要变的。”
卓昭节不禁没了话,便不再说这个,转道:“侯府那边如今的事情也就是避暑之物的预备了,这个我已经打发人去补充。其他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儿。”
宁摇碧伸手替她将鬓边一支有些滑出来的珠钗往里扶了扶,失笑道:“你还真以为祖母叫我回侯府这边,是为了过问家事?你想祖母如今有心情管家事?”
卓昭节对长公主的性情自是远不如宁摇碧这孙儿了解,呆了一呆,道:“那?”
“当然是为了明日去欧家给大房讨个公道!”宁摇碧嘿然道,“祖母方才不是还说过?”
被他提醒,卓昭节恍然大悟——原来那会长公主的意思就是把这差事给了宁摇碧吗?不过转念一想也只能如此,长公主如今虽然彻底的清醒了过来,然而连榻都还下不得,更不要说去欧家找麻烦了。
至于雍城侯,一向沉默寡言,这种登门问罪的事情……只想想当年他不喜欢卓昭节,趁着牡丹花会质问卓昭节那儿就晓得,这位君侯兴师问罪的技艺也就那么一回事。
相比之下,长安纨绔之首、最擅长寻滋惹事,没理都能占上三分理的宁摇碧,毫无疑问是找麻烦的高手——更不要说理直气壮的上门去问罪了!
宁家最适合去欧家迁怒的便是宁摇碧了,这才是长公主打发他回侯府来的缘故,许是顾忌着要给宁朗清留几分体面,所以没有直说。
卓昭节想到之前敦远伯世子妇来拜访的事情,便问:“你明日去了欧家会怎么做?可要我一起去?”
“不必了。”宁摇碧摇头道,“欧家好歹还有些人,上上下下的人多,别挤着了你。而且咱们子女都小,没人在侯府里看着总归不能放心。”
提到子女,卓昭节也不坚持一起去欧家了,她对欧家没有太多好感,然而要说看着欧家落个下场凄凉也不见得多么高兴,便点头应允,又不放心的叮嘱:“你多带些人去,别叫人伤着了你。”
宁摇碧一下子笑出了声来,也不管下人在旁,伸手摸了摸她鬓发,笑着道:“伤着我?怎么个伤着法?如今该担心的怎么也该是欧家才对。”
卓昭节蹙眉道:“困兽犹斗呢!你别太大意了,就说这回宁含和宁希,大房也是疏忽了才叫他们得手的,不然凭他们那身子骨儿和地位,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放心罢。”宁摇碧只是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他跟着就说起了瑟兰居的事情,“这是给咱们旷郎预备的,你叫清郎住了这算什么事情呢?咱们府里院子多得很,何必叫他占了咱们旷郎的地方?”
卓昭节幽怨的睇他一眼,道:“还不是你之前说不要提前预备院子,结果那天我领了他过去,只能先把他和祖氏安置在咱们院子的厢房里暂住。趁夜给他们收拾住处时,想着把他和祖氏分开,再加上当时他身体明显的不好,瑟兰居因为是打算给旷郎的,我想侯府里的宅子大抵是好几十年没住过人了,所以从旷郎满月起就叫人渐渐的收拾起来,空院子虽然多,有点人气的就这一个,不把这个给清郎,住别的院子,都是多年空置,万一住出事情来,连大房的丧事都撑不过怎么办?何况放在瑟兰居,我盯着也方便点。你道我愿意把咱们孩子的东西给旁人吗?”
宁摇碧这才明白过来,忙赔罪道:“是我之错,倒是怪起了你……嗯,如今这小子住都住进去了,即使打发他出来,往后旷郎住他住过的院子到底也委屈。我看还是另外择个院子给旷郎备着罢,可惜再没有院子比瑟兰居更近了。”
“你说的这个我也想过了。”卓昭节眼中流露出一抹狡黠,道,“府里空着这么多地方,青萍院本是你从前做郎君时住的,也不算什么正经上房所在。咱们不能另外收拾个院子住,再给旷郎就近挑选?”
一向反应敏捷的宁摇碧显然从没想过当初选瑟兰居做长子往后居所也是跟着青萍院的位置选的,愣了半晌才醒悟过来,尴尬的道:“这几日,光顾着陪祖母,昼夜颠倒的却是分明的迟钝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