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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太守府,明吟和明叶知道卓昭节如今的心情,也不敢多话,就让车夫速速回游家,但经过坊市的时候,卓昭节却忽然叫了停——马车停下后,卓昭节问车夫:“这市中可有器乐铺子?”
“七娘要买什么?”车夫反问,“是弦类、管箫、锣鼓?”
“……琵琶。”
车夫想了想道:“坊市里有是有,但小的听说城北博雅斋仿佛是专门卖琵琶的,斋主自号博雅老叟,在城北也是小有名气,仿佛秣陵城里琵琶做的最好的是他家。”
卓昭节想起来孟妙容也说是在这博雅斋里遇见李延景的,而李延景特意从长安远来,就是为了到博雅斋取一面琵琶……可见这博雅斋的琵琶的确出名,就恨恨道:“就去那里!”
明吟、明叶晓得卓昭节是咽不下在精舍外听见的那番话,如今是赌气非要学琵琶了,就委婉道:“咱们出来也有些辰光了……”
她们伺候卓昭节都快十年了,知道卓昭节除了诗书上用过几分心外,从女红到乐器什么都是漫不经心,送到跟前都懒得学的,今儿叫李延景刺激了下,跑去买面琵琶回家……只是李延景又没答应教导她,接下来怎么收场呢?
秣陵城就这么大,卓昭节被李延景拒绝收入门中的消息传出去倒没什么,毕竟李延景既然号称国手,挑弟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估计长安贵女里被他拒绝的就不会少,但卓昭节被拒绝后偏还跑去买面琵琶——要知道卓昭节先前根本就没碰过琵琶,这么一来谁都要说她是和李延景赌气了……当然也有人会认为卓昭节是想发奋之后再登门……但李延景都说孟妙容是关门弟子了……
何况卓昭节原本对琵琶的兴趣就不很大,若没后来听见的那番话,估计今儿李延景就是收了她做入室弟子,她也不会觉得多高兴——这回又是一时气愤想学琵琶,回头她消了气丢下,一面琵琶的银钱倒没什么,但传出去到底落个卓昭节为人虎头蛇尾的评价……班氏舍不得说外孙女,少不得要迁怒她们这些身边人……
可卓昭节一心一意要证明自己不但天资聪颖,而且也不是不能定下心来的人——再说,李延景口口声声受自己在长安的长辈所托付……对自己这么上心的,想想看除了亲生父母还能有谁?就算自己不在乎到了长安后丢脸,也得为父母的面子想一想罢?她暗暗咬牙,冷声道:“天又还没黑,宵禁辰光还早着,你们急什么?”
见她坚持,明吟和明叶对望一眼,也不敢强劝,只得苦笑。
城北博雅斋是在临近北门的一条巷子里,虽然是巷子,倒也能过马车,到了地方,车夫停下告诉,卓昭节先挑帘看了看,却见斋前还有个小小的园子,栽花种草的,还打了一口井,不过七八步到头,拿篱笆圈了,中间一扇门,上书“博雅斋”三字,笔锋飘逸。
园子里,两个总角小厮隔着篱笆看见马车停下,忙到门边候着,及至卓昭节带着使女下车走过来,他们立刻开了门,未语先笑道:“娘子是头一次来?”
“正是。”卓昭节点了下头,“里头可有现成的琵琶?”
“自是有的。”一个小厮笑着道,“娘子里面请!”
踏进斋门,就见里头只放了两三面琵琶,迎面的柜台里一个二十余岁的少妇正低着头,一手拿笔,一手将算盘拨得飞快响亮。
引卓昭节主仆进门的小厮也不在乎会打扰她,过去就笑着道:“娘子,有客人来了。”
“松奴请客人少坐,上好茶,我算完这本帐。”那少妇头也不抬的道,“真是对不住……今儿是一定要算出来的。”
小厮松奴哎了一声,歉意的对卓昭节道:“娘子勿怪,今儿个正是交帐的日子,敝斋只方娘子一个人管这些事情……”
“不要紧。”卓昭节摇了摇头——道,“我是来看琵琶的,你引我先看着就是。”
松奴笑着道:“娘子是换琵琶,还是头一次用?”
“头一次用。”卓昭节道,“但也须选好些的。”
“那娘子不必上楼了,就楼下这三面,初学之人练手已经绰绰有余。”松奴闻言,一指旁边罗列的三面琵琶,道,“敝斋供初学练手的琵琶虽然不多,但皆是好的,娘子请看这三面皆是铁力木所制,六瓣弦轴,头雕牡丹……有牛骨、象牙与玳瑁,只看娘子喜欢哪一面?”
卓昭节对琵琶根本就是一窍不通,看跟前三面琵琶哪里知道什么好坏?就道:“太少了,楼上既然有,我去楼上看看。”
松奴就劝说道:“不是小的多嘴,娘子既然才开始学,如今这三面已经足够了,敝斋的琵琶,一层楼是一个价,娘子才上手,很没必要买楼上那么贵的。”
“若是不买,可能看?”卓昭节反问。
“自然是能的。”松奴还没回话,方才那算帐的方娘子忽然接口道,卓昭节回过头,却见她已经在收拾笔墨了,一面收拾一边赔礼道,“方才一笔帐正算到了紧要时,怠慢了小娘子了,万望海涵!”
卓昭节抿了抿嘴:“无事。”
那方娘子手脚利落,片刻光景就把东西整好,拿了一摞帐册叫松奴:“放到箱子里去,等明日新东家来了再交接。”
松奴答应着下去,卓昭节奇道:“要换东家?”
“正是!”那方娘子过来引她们上楼,边走边道,“原本早就要换了,奈何家祖父当年答应了长安李大家一面琵琶,一直到近日才完工,所以才将店转出去……娘子来的倒也巧,新东家虽然有意将这博雅斋开下去,但今儿既然是这斋姓方的最后一日了,无论娘子看中了哪一面,都给娘子减去三成。”
卓昭节手头宽绰,并不在乎价格,只奇道:“我从前没碰过琵琶,今儿想买,连车夫也知道你家琵琶好,怎么说不开就不开了呢?”
“家祖父年纪大了,想回老家。”那方娘子笑了一笑,“家祖父是燕州人氏。”说话间到了二楼,二楼是整个打通了的一间广间,列了十几面琵琶在四壁,中间则放了屏风矮榻、梅花小几之类,供客人当场试音。
方娘子道:“这一层是供小有所成时用的,做工比楼下那三面要精致些,质地也更好,只是……松奴方才说的也没错,娘子才开始学,随便买一面就成了,毕竟初学时难免力道、姿势有差错,容易损伤。”
“……也好。”卓昭节挨个看了二层十几面琵琶——她也就会看个热闹,既然卖家都一再认为只要买楼下的,想了想到底还是听听内行的建议。
买下琵琶后,那方娘子亲自当面调准了音,又让卓昭节拨了几下试手感,卓昭节当然是糊里糊涂的拨了拨,方娘子听着,倒是说已经准了,见卓昭节没旁的话,就让另一个小厮柏奴替她包起来,叮嘱了几句琵琶的保养,又道:“看娘子的模样是忽然想学琵琶?却不知道可寻着了明师?”
“没有……我今儿看见一个同伴学,就先来买一面。”卓昭节摇了摇头。
方娘子就笑了:“怪不得呢……若有了师傅,这一面琵琶多半就是师傅代为挑选了,娘子若是还没打算好拜师,可要我荐个师傅?”
卓昭节方才就有此意,只是听说这方娘子并那博雅老叟要回燕州去,这才没提,如今方娘子主动说出来,她当然是求之不得:“还请方娘子告我?”
“就是明日过来的新东家。”方娘子笑了笑道,“实不相瞒,这博雅斋是家祖父毕生心血,虽然打算回乡,但也不想落到商贾手中,那位谢娘子,是以琵琶之技折服了家祖父,家祖父才肯将铺子转给她的。”
卓昭节听说新东家也是女子,而且琵琶之技又是连为李延景做过琵琶的博雅老叟也为之折服,心中一喜:“敢问方娘子,这谢娘子如今在什么地方?”
“谢娘子是西洲人,乃是独自来秣陵投亲的,如今就打算在秣陵落脚,想寻个生计,因为与家祖父论过几回琵琶,索性接了敝斋。”方娘子抿嘴一笑,“她现下住在城外,娘子过去并不方便,不如留个姓氏府邸,我明日与她交接时说一下……谢娘子为人极好,后日娘子可以直接过来寻她就是。”
“我姓卓。”卓昭节微微颔首,“如今住在游府,烦请方娘子转告。”
“游府?”方娘子意外道,“莫非是游老翰林家的晚辈?”
卓昭节也不隐瞒:“游老翰林是家外祖父。”
“原来是书香名门的小娘子。”方娘子眼中露出一丝喜色,笑着道,“今儿真是怠慢了。”
卓昭节道:“方娘子客气了,不过,我不曾学过这些,却不知道谢娘子的束脩如何?还望方娘子指点。”
“谢娘子虽然琵琶之技高明,但比卓娘子也长不了几岁。”方娘子抿嘴笑道,“卓娘子随便封点礼就成。”
卓昭节又和她寒暄了几句,这才让明吟、明叶接了包好的琵琶,与方娘子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