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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昙如今不怎么活跃于舞台, 开始帮助团里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接到傅聿城电话之后她很快赶到,接收了梁芙的工作,没多久就把这二十多人小团的那点杂事梳理清楚,一个一个布置任务,处理麻烦。陪同前来的陈疏宁, 她也没让他闲着, 打发他去帮忙打杂。
梁芙终于能安下心来化妆。整场舞剧下来,她一共有五套妆发, 也是所有演员中最复杂的。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开演时间,其他演员都做好了准备,只等上场, 这时候周昙也终于闲了下来。
梁芙坐在化妆台前, 手里捏着手机,第一万次尝试拨打顾文宣的电话。
镜子里人影一晃,她抬眼看,“昙姐。”
周昙伸手, 把她紧紧捏着的手机拿过来,锁定之后往旁边一扣。扫开了一桌子的化妆品,她倚着桌沿而坐, 低头看着梁芙,“这时候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梁芙勉强笑了笑。
周昙瞧着镜中的梁芙, 第一幕她饰演的女主角,未嫁之前对婚姻和未来丈夫充满憧憬。妆容很淡,卷发松散, 只拿缎带束着,衣服是浅粉葱青的淡雅色彩,缀以蕾丝装饰,着意表现一种少女的娇憨。
认识十多年了,周昙还能从梁芙身上瞧见初见时的影子。
“阿芙,你还记得你刚去舞团那会儿吗?我总看你不顺眼。那样年轻就被委以重任,隐隐有取代我的架势。可能换成是谁,都挺难接受自己是注定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梁芙笑说:“我那时候是有一点不知道天高地厚。”
周昙摇头,“那没什么不好的,做舞者的,就得有一种狂傲才能感染他人。杨老师说,那时候跟团里老师去面试,乌泱泱一屋子的年轻演员,她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你。那时候我是不信的,直到后来我坐在台下看过你的首演。倘若是由你取而代之,我心服口服。”
梁芙也看着镜中的周昙,笑说:“昙姐,你是大度的人。”
周昙摇头,“我只是现实,又有自知之明。”她俯身,怕弄花她的妆容,只轻轻地在她脸上拍了拍,笑说,“别担心,你这种红颜祸水,上天都不忍心让你不成功。”
没多久,傅聿城也赶到了。直接从律所过来,穿着工作时的正装,这一身于看演出而言也十分相宜。
几人都陪在一旁静静地等,没有人做任何猜想,思绪是一种不愿意去深想的空茫。
时间指向七点半,离开演只剩半小时。
梁芙深吸一口气,克制近半年苦练即将尽付流水的失望,“……再等十五分钟,要是顾总再不回来,我让剧院通知今晚演出取消。”
她头枕在手臂上,不敢再去看时间。傅聿城手掌搭着她的肩膀,无声安抚。
整个后台俱是安静,大家各找地方坐下,垂头抱臂。心情矛盾,一面觉得演出只剩下取消这最后一条路可走,一面不肯死心,期盼最后的这十五分钟,能有奇迹发生。
然而没有。
真当坏消息砸下来,梁芙反倒比预期得要冷静几分。她站起身,语气平静,“我去联系经理取消演出,大家换衣服卸妆吧。”
没有人动,静静目送梁芙从休息室走出去。
傅聿城跟上去,周昙叹了声气。
半晌,不知道是谁号召了一声,大家方才拖拖拉拉地站起身,慢慢吞吞地脱去戏服。
周昙听见有个女孩儿背过身去,憋不住哭了。她又叹了声气,招呼陈疏宁过来,帮忙收拾道具。
除去几声压抑的抽泣,休息室里一片死寂,没人交谈。
门突然被推开。
大家齐齐转过头去,捂住脱了一半的戏服。
梁芙站在门口,举着手机,神色激动:“顾总和纱纱在路上了!他俩的戏份在第二幕,我让剧院通知演出推迟十分钟开始,还赶得上!第一幕的演员,跟我出来候场!”
沉默几秒,这激动才如病毒一般蔓延开去,乍悲乍喜,大家甚至连欢呼都来不及,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跟着梁芙前去候场。
台前传来通知演出延迟开始的广播。
周昙瞧着傅聿城走了进来,忙问:“真在路上了?”
傅聿城点头,“刚才方清渠给阿芙打了电话,说正开着车带两人过来,十分钟就到。”
周昙松一口气,笑说:“我自己的事都没这么操心过。”
三人该回观众席等着演出开始了,走之前,傅聿城去了一趟候场的通道。
梁芙正站在那儿,紧攥着拳头按着胸口,深深呼吸。昏暗光线里,她手臂被人一握,抬头一看,“……傅聿城。”
广播里已经在报幕,“……今晚的演出即将开始,请各位观众对号入座。本场演出预计一共一个半小时,演出期间,禁止使用任何摄像、录像设备,禁止喧哗、打闹……”
傅聿城将梁芙搂入怀中,感觉她全身都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她攥紧了他西服的下摆,似在寻求一种安慰,因而被他抱得更紧。
“……安全出口在您的右方,一旦发生紧急状况,请大家听从指挥有序撤离。最后,祝大家观剧愉快!”
前台所有灯都灭了,那细微的骚动声也渐渐停止。
“演出顺利。”傅聿城沉声说。
松开梁芙,捉着她的手,轻轻地往舞台方向一送。
像故事里骑士送女王登上月光铺就的王座,王座之下,万人臣服。
傅聿城退至一旁,音乐声响起,梁芙提着裙子,踩着台阶,轻快地登上了舞台。
即刻,大幕拉起,一束光聚焦于正中。
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她是唯一的光明之所在。
傅聿城离开了后台,穿过走廊去往观众席。坐下之前,他一眼扫见好几个人,都是熟面,梁芙的亲朋好友。
他座位挨着梁庵道,坐下之后低声地打了招呼。梁庵道漫应一声,心思都在台上的梁芙身上。
第一幕的舞蹈,全然的天真烂漫,花园里,她与种植玫瑰的仆人一同起舞,似一只轻巧的黄莺鸟。
十八九岁的少女情态,那些独一无二的小动作,梁芙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有一种魔力,能使台下观众半刻也不愿错目。
梁庵道看得如痴如醉,傅聿城自是如此。
之后,婚姻幻灭,那黄莺鸟儿似的烂漫少女,被关进束缚重重的华宅,锦衣玉食织就的牢笼。第二幕的结尾处,纱纱和顾文宣相继登场。
他们到底赶上了演出,一分一秒也没迟到。
直到这时候,傅聿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后半程,他全然投入,做个一无所知,因而每每惊叹的普通观众。
整场演出,宛如水银泻地。舞蹈、剧情、情感互相成就,层层烘托,渐而推至整场故事的最高、潮,“阿芙洛狄忒”与五位情人的畸恋曝光,丈夫的背弃,女儿的憎恶,使得她最终饮下毒酒,在情人“阿多尼斯”的怀中,结束了自己短暂、痛苦、沉沦而又无悔的一生。
安静片刻,不知是谁在观众席上大喊了一声“bravo”,随即满堂掌声,经久不息。
梁芙无疑是全场最佳,她的演出,激情之外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壮烈,仿佛她就是剧中人,明知凋零是最终归宿,也要在此之前彻底盛放,不负一朵玫瑰的一生。
大幕闭上,再度开启,全体演员上前谢幕。
傅聿城坐得近,瞧见梁芙眼中有泪光。她视线在内场搜索一圈,与他目光对上,笑容更盛。
一时只觉心脏猛跳,像初见那日,隔着楼梯望见她,所有语言都忘记,唯独记得那种天地失色的惊艳。
有人上台献花,风度翩翩的一位中年男人,抱着一束盛开的向日葵。他把花束递给梁芙,梁芙接过,笑着与他拥抱一下,看口型似乎说的是“谢谢”。
便听坐在后排的周昙凑过来笑说:“这不是陆松云吗,阿芙的老粉丝了,出手阔绰得很,给咱们舞团捐了好几百万。”
原来这人就是陆松云。
谢幕之后,演员回到后台,梁庵道和章评玉也急忙忙往后场赶去。章评玉今晚有接受采访的任务在身,没空理会傅聿城,不然碰上一定会对他进行“清算”。
傅聿城没急着往后台去,他与梁芙庆祝的时间多,不赶在这一时。
起身往观众席里找,果然看见了赵卉,在她身旁,坐着上回所见那个两鬓花白的中年男人。他仍是穿着洗得干净的白衬衫,戴一副眼镜,即便年纪不轻,但有一种不坠青云的精气神。瞧得出来,他年轻时候一定生得相貌堂堂。
赵卉的票,是傅聿城送的,送了两张。赵卉拿到票时神情很不自然,问他为什么是两张,他笑着解释说,梁芙票留多了,让她可以带着朋友一起去看。
他们母子相处,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是因为赠票的事,赵卉确信傅聿城可能知道,或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
纠结再三,还是把人带了过来。
傅聿城笑着向那人伸手,“您好,我叫傅聿城。”
“你好你好,我叫阮啸山,是赵女士的同事。”
赵卉神情有几分局促,打量着傅聿城,似有些担心从他脸上流露出任何不豫的神色。哪知傅聿城与阮啸山相谈甚欢,傅聿城直接喊“阮叔叔”,甚至提出有空一起吃顿饭。
一番寒暄,傅聿城将赵卉和阮啸山送到门口。
赵卉让阮啸山先去等车,自己去傅聿城单独说两句话。
今晚梁芙演出大获成功,赵卉知道小两口肯定还有诸多安排,也就长话短说,“阿城,我跟老阮只是交个朋友,你不要误会……”
傅聿城笑说:“我误会什么?您自己的事,当然您自己做决定。”
“我是不会背叛你爸的。”人来人往,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她张望着四周,说出这句话时,更显得窘迫。
傅聿城打量着她,看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惭怍神色。他笑了笑说,“我要说句公道话,可能对我爸挺不敬。他当年抛下您的时候,可能没想过那也是一种背叛。”
“阿城!”赵卉呵斥。
“要有人能照顾您,我也放心。我粗心大意,又有自己的工作,很多地方顾及不到。在我这儿,您开心是第一位的,别的都不重要。”
赵卉不说话,眼里渐有泪光。
“鬼门关闯过两回的人了,您还这么想不开?”
“我只是……”赵卉嗫嚅。
“人生就几十年,我有时候宁愿您自私一点。不过,这都得您自己做决定。决定好了通知我,我请您和阮叔叔吃顿饭。”她其实还年轻,还有小半辈子的日子值得好好经营,生命里不该只有孩子,以及一缕逝去多年的亡魂。
“你还说我,你这么懂事,我还能说什么……”
傅聿城笑一笑,“您赶紧去吧,别让阮叔叔等太久。”
“你跟阿芙,有空回来吃饭。”
“成。”
目送着赵卉往路边去了,傅聿城转身去了后台。
花团锦簇的场景,不止各个媒体的记者,梁庵道和章评玉在,周昙和陈疏宁在,梁碧君在,杨老师在,谭琳在,方清渠在,邵磊和乔麦也在……
他远远站着,看梁芙应付着接连不断的提问,好几束鲜花压得她快抱不稳,眼里都是笑意。
只是看着,他也觉得能一直高兴到心底去。
这就是他所爱的人,理应被无数的善意和温柔包围。
她值得所有的荣光。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忘了昨天是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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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