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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拥簇过来之后,全都喑哑低伏,并未表现出任何狰狞之态,与普通的蛇类大不相同。
女子左右扫了一眼,举手苦笑:“好,这一局,你赢了。苗疆巫蛊之术是亚洲奇术师最忌惮的东西,我想唯有南美巫术、危地马拉黑巫术才能与之抗衡。”
就在几分钟前,蛊虫刚刚吞噬了那古怪的老男人,如果眼前这女人不肯就范,其下场不会比那老男人更好。
楚楚已经下了大开杀戒的决心,毫无禁忌地施展炼蛊师的手段,出手真的殊为惊人。
“我能告诉二位的是,‘镜室’的存在,是一座连接科学与迷信之间的桥梁,也可以说是将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直线对接的工具。数学上说,两点之间线段最短,而‘镜室’,就是在科学与迷信、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之间划上了一条线段,使其融为一体。据我所知,最早提出要建造‘镜室’的人并非中国的现代科学家,而是生活在184o年前后的一位禁烟英雄……”
184o年正好是中英两国因鸦片贸易而开火交战的动乱年代,很多历史学家把中英鸦片战争当做了结束中国封建社会闭关锁国政策的一个引子。外地来袭,逼得国人从歌舞升平、偏安一隅的美梦里清醒过来,与全球同步前进,与列强争夺天下。
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能叫出那禁烟英雄的名字,因为他的官场命运完全随着鸦片烟的兴衰而起落。
他因禁烟而名垂青史,也因禁烟而遭到贬官,最终以悲剧收场。
历史上提到那人时,用“禁烟英雄”四个字一言概之,并没有过多地披露他另外的私人生活。
“是吗?”楚楚也有些意外。
“如果你们对我的话有所怀疑,可以去问赵先生。”女子回答。
自始至终,我以为竹夫人是“镜室”的最高领袖,从未听过“赵先生”之名。
“赵先生会告诉你们真正的‘镜室’起源,不过那已经不是我们现在要探讨的问题,再回头说那位禁烟英雄。世人都不知道,他之所以倾尽毕生之力主导禁烟,是因为之前吃过那种毒品的大亏。毒品能令人陶然欲醉,产生无数难以想象的诡异幻觉,而且越是聪明人,越能够在毒品的驱使下突奇想。他在从京城到达广州之前,也是一名瘾君子。在大量吸食鸦片后,产生了灵魂与**分离的幻觉。从那时起,他就从无神论者一下子转变为有神论者,坚信灵魂、前世、报应、因果的存在。在他的设想中,西洋镜能够把一束太阳光分解成七层,那么一个人的灵魂也是可以被分解的,只不过需要使用更精密的镜片来达成。当时的广州,已经是全球商贾云集之地,外国最新的科技成果都能从海上运过来。于是,他买到了自己需要的材料,动手做制作出了最早的‘镜室’模型。我们今天看到的‘镜室’,除了建筑物外表和仪表设备是新的,其核心理论还是他的那一套。所以,我说‘镜室’是属于古人的明,这一点走到哪里都说得通……”
一直以来,医学专家就承认毒品对于人的影响是两方面的,坏处当然是吸毒成瘾、摧毁身体,而这种行为带来的好处却是强迫人的大脑负荷运转,不断产生正常人脑子里永远不可能出现的幻觉。
对于作家、音乐家、画家等等靠着灵感、创意来制霸天下的从业人员来说,毒品反而成了他们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秘密武器。
近年来,媒体不断爆出明星吸毒的丑闻,每一个被揭出来的人都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其实仔细想想,隔行如隔山,如果艺术家失去了创作的灵感,比死了更难受。他们当然知道吸毒是坏事,但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如果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让自己过得精彩快活一些,岂不也是无可厚非?
我从不知道那位禁毒英雄也是瘾君子,但他与古今中外所有瘾君子不同,因为一个不良癖好而明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东西。
那女子继续说:“自古以来,人类相信灵魂的存在,但却总是处于口说无凭、耳听是虚的尴尬境地。灵魂是无实质的东西,只能被某个特定的人感知,其余人即使近在咫尺,也无法看到摸到。于是,新政府以来,灵魂学说被斥为‘迷信’,任何人传播灵魂之说,都会遭到打击惩戒。久而久之,人类脑中种下了唯物主义的根苗,与唯心主义者划清立场,终止楚河汉界,分道扬镳。那么,谁都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物是永恒存在的,并不以人类的意志力为转移。也就是说,灵魂在原始社会、封建社会存在,绝不会到了新政府时代就无故消失了,也不会因为被指为‘邪说’而自绝于人间。它们之前怎样存在,现在仍然同样存在。‘镜室’的出现,正是基于‘将灵魂实质化’的指导思想。幸运的是,苍天不负有心人,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人终于成功了。据我了解,‘镜室’由最初的三棱镜成像,展至今日的九棱镜成像,已经打破了这一行业的技术难关,未来‘无限棱镜成像’的技术一定会实现。到了那时候,一个身体中背负的所有灵魂都会得以释放,任何人的记忆都不会湮灭……”
楚楚听得认真,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得‘镜室’者得天下,道理就这么简单。”那女子并未继续长篇大论下去,而是讲到**部分时戛然而止。
不经意间,我瞥见了在她风衣衣领遮蔽下的那双深邃无比的眼睛。
那眼睛是有魔力的,即便没有望向我,我也明显感到,自己的思想已经在她的引导控制之下。
“那人类岂不是没有了死亡的最终边界?”楚楚问。
“边界?世间万事本来就没有边界,正如我们仰望浩瀚的宇宙星空,那里岂非是永无尽头、永无边界?甚而至于说,在空间上,无限延展,永无边界,我们或者地球都只是茫茫荒原上的一点,穷地球亿万年的生命历程,都无法探索到宇宙边界;在时间上,那就更加无从计算,过去的时间向哪里流逝,未来的时间又在哪里等待着我们?一个人的诞生至死亡根本不是时间能决定的,于是时间的存在与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切,你能懂吗?”那女子倨傲地连续反问,问得楚楚哑口无言。
在已经证实的科学理论中,时间、空间当然是没有界限的,因为就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而言,还没有任何一种度量工具能够准确地给时间、空间划上刻度。
“‘镜室’固然伟大,但它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无论你怎样推崇它,它的工作力量也是有界限的,不可能无限夸大。而且我知道,越是去美誉、赞颂一件东西,其中蕴含的不可告人之处就会越多。”我盯着那女人的侧面,不放过她面部的任何微小表情变化。
要知道,即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易容术,也不能对人的眼睛进行复杂更动,因为这个部位的皮肤和构造非常微妙而娇贵,任何化学成分的药物注入,都会引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要想分辨一个人有没有易容过,唯一能够观察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
“夏虫不可以语冰。”女子傲然回应。
“阁下既非夏虫,也非冬日寒冰,但你很容易让我想到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我没有立刻叫出“桑青红”的名字,是因为我对她的身份认定还有一丝丝无法想通之处。
桑青红是一个活在历史记忆中的名字,她的年龄、阅历、国籍都注定了这种悲惨的命运,因为她就处在那种战争令一切事物玉石俱焚的年代。
官大娘的“九命”中,最重要的应该就是桑青红,那个怀着特殊任务来到中国的日本富士山幻戏高手。她的人生在抵达中国之后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其身份由侵略军变成了抵抗军,完全站在大和民族的对立面上。
在她之前,也生过日本士兵无法摆脱良心的谴责而临阵倒戈的情况,但那些事全都生在两军阵前,那些反叛者的身份都是扛枪打仗的士兵。他们身在战争的第一线,每天目睹无辜百姓惨死,只要内心还抱有一丝良知,人性还没有完全被兽性泯灭,就有可能放下武器,向抵抗军投诚。更有人性的,则重新拿起武器,与抵抗军一起保卫善良者的家园。
二战期间,奇术师反叛的例子从未在史书上出现过,而桑青红就是其中独一无二的个例。
“让你想起谁?”那女子不动声色,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看着她的眼角,那里已经浮出三四道浅浅的细纹,证明她已经不再年轻。
“是一个早应该湮灭于历史中的人。”我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在心底反复比对,将之前所知的桑青红与眼前这女子比较。
于我而言,桑青红始终是个谜,因为她在官大娘私宅的幻象中,连环设套,要将我卷入其中,作为某个人的替身。
这种布局方式,用心险恶到极致,让我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所以,无论她在那个遥远的年代里是日本幻戏师也好,是抵抗军的同盟也罢,我绝对会对她抱有百分之二百的戒心,不敢稍有放松。
“既是历史人物,当下不提也罢。”她冷冷地回应。
青蛇之阵仍然蛰伏不动,没有楚楚的命令,这些毒性强的动物全都引而不。由此可见,中原人忌惮蛊虫,都以为蛊虫会在瞬息之间残暴杀人,岂不知,真正意图杀人的是炼蛊师,而蛊虫只不过是炼蛊师练就的一种杀人武器而已。
武器没有善恶、爱憎、主动与被动的区别,全都听命于造就武器的人。所以,世间最可怕的不是蛊虫,而是蛊虫背后的炼蛊师们。
杀与放,生与死,全都在大炼蛊师的一念之间。
“你对‘镜室’很了解?”我问。
“也许吧——”我的话似乎勾起了那女人的心事,她的表情变得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