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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章见季清菱果然踩着小步行得出去,半走不跳的,走几步还不忘回头看自己一回,脸上笑盈盈的,看得他情不自禁地跟着行了两步,心中甜得便似一只才从外头采了一圈花回来的蜂,两条腿上是香甜的花粉,嘴巴里头尽是蜜,乃至全身都香喷喷的,哪怕知道后头还有一堆子事情要做,这一阵更是奔波劳碌,也半点没有疲惫的情绪了。
他面上带笑,抬步往外头走去。
两人同客栈中的主家说得明白,自掏钱买了两根大竹子,又把竹叶削了,将那长长的竹竿拖得回来。
这竹子乃是毛竹,看着十分粗糙的样子,然则长高长大倒是擅长得很,两人遣人出去买了器具,因只是试用,便先砍了三小节竹子下来,只当做试手,又派人去寻访当地手艺熟练的竹匠、铜匠师傅,备着次日好调用。
季清菱搬了张小几子过来帮着打下手,一面用匕首削干净竹竿外头的凸起与倒刺、竹枝,一面同顾延章笑道:“我记得当日南下,见得桂州那一处有人喜欢用竹筒煮饭,说是别有一番清香,后来尝了一回,果然好吃。”
顾延章便道:“那今夜咱们也吃竹筒饭?”
说着,他果然砍了两节竹子下来,叫人拿去厨房里头,又吩咐了一会,复才转头问季清菱道:“叫厨下给你多放些栗子好不好?若这一处有芋头,叫他们也放些芋头。”
季清菱眼睛都要冒出光来,连连点头,已是只晓得抿着嘴笑。
她听着五哥方才同人分派的话,果然是按着桂州的做法来的,用的乃是糯米混着粳米,又用仔鸡、香菇、仔姜等等,佐以芋头,栗子,笋干种种辅料,将所有东西淘洗干净,添了水装进竹筒里头,又把那竹筒夹在火上烧上半个时辰,直到竹身外壳烤得焦黑,才用斧头将竹筒劈开。
届时几样食物合在一处,栗子、芋头香糯,香菇鲜香,仔鸡又香又软,一咬一口肉汁,混着嫩嫩脆脆鸡皮并那咬开的鸡皮渗出的汪汪黄油,和着姜块的辛味,与带着脆的笋干,再淋一点点厚酱进去,其实并没有什么罕见的食材,却足能称得上是美味。
季清菱只吃过一回,不晓得当时是因为饿还是其余原因,当真是恨不得把舌头都咬掉,此时见人取了竹子下去,已是立时期待起过一会的晚饭来,不由自主笑望着顾延章,小声道:“五哥真好。”
这一厢顾延章分派得人出去,回头看着季清菱那雀跃的表情,着实有些好笑,道:“不过一个竹筒饭,值得这样高兴?平日里我就不好了?”
季清菱抿着嘴笑,并不说话,只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认真削着手里的竹节,过了好一会,才悄悄抬起头,偷觑了顾延章一眼。
正与对方的望向她的眼神撞在一处。
顾延章原是要逮这一个的错,待要拿来讨好处,然则此时见得季清菱看着自己,下巴垂着,半抬着头,简直如同莲花浮水一般,脸颊是粉嫩的,各带着嘟嘟的两小团肉,眼睛不似寒潭冷水,却似一汪清泉,一望见底,清澈透人。
他一时脑子里头微微一麻,竟是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只晓得望着季清菱笑。
两个少年夫妻,便在此互相望着傻笑,也不说话,过了片刻,才各自抿着笑低下头干活。
顾延章心里甜丝丝的,手中却是不停,只将竹筒竖直立在地面上,用铁锤将大铁棍从竹筒中空处一路锤得下去,换了不同大小的铁棍,小心将那竹节击通了,复又卡了一片竹片在竹竿下头,接了竹篾子贴着竹竿直伸到竹竿上头,便算做成了一根取粮器。
东西看着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尤其两人都并无经验,通竹节已是十分费力,便是要做那能用竹篾控制的竹片,也非常困难,好容易把东西做好,外边天早已全黑。
此时早有仆从自外头挑了一担谷子进屋,倒入摆在屋中一个空桶之中——乃是从客栈里头暂借的木桶。
很快,粮谷便将那木桶装满了。
季清菱先取了那做好的取粮竹竿,插入木桶的粮谷之中,不多时,感觉到手上竹竿触到得桶底了,这便转动竹篾子,将那竹筒的底部封得起来,复又试了试手里的重量,觉得竹筒当是满了大半,才将竹筒提得起来,重新挪开底部的竹片,把里头的粮谷倒入一旁的米斗内,如是重复三次,终于将一个斗装得满了。
不远处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方小磨。
季清菱捧着那斗粮过去,随手取了个瓷杯装粮谷,先倒了一杯入磨盘的入口处。
顾延章也不叫其余人动手,自扶着木手柄磨起谷子来。
先前做起取粮器来慢,好容易终于做好了,现下从取粮到磨米,却快得很,仿佛只是眨眼功夫,那一斗粮谷便被悉数将皮碾掉了。
季清菱把碾出来的米重新装进斗中,量了一回,出米率约莫是谷子的六成低一点点,因天色已晚,屋中只点了油灯,光线并不亮,并不好辨认其中磨出来的米粒好歹,便先放在一边,待要明日再来看。
到得此时,饭菜是早已做好了,两人净了手,去得偏厅,和着清凉饮子吃了一顿喷香的竹筒饭,口腹满足地洗漱一回,又讨论到得半夜才一同睡去。
次日早晨,等到季清菱醒来,身边早已空空如也,她爬得起来,穿了鞋出去看了一圈,外间的粮谷、石磨、竹筒都不见了,只一个秋露坐在桌边做针线,见她走出来,忙站起来问道:“夫人起来了?官人叫下头备了桐皮面,另又有才做好的白粥配马蹄糕,您早间想吃哪一样?”
季清菱早间起来,不想吃甜的,便点了桐皮面,这才进屋梳洗。
等到打理完毕,她才坐到桌前待要梳头,却见台上新摆着几根薄薄的扁平竹签子,顶端打了一个小孔,又用红色、黑色、灰色的穗子吊在头顶处,拿得起来一看,打磨得甚是光洁,每根上头还用笔写了一竖小字。
季清菱看得好奇,随手拿起一根,正要细看,只听得旁边秋露道:“恰才忘了,官人早间做的,只做到一半,见得时辰差不多,便匆匆往衙门去了,说要晚间做好了再给夫人用,本来吩咐我先收起来,只我看着您在里头休息,不想开抽屉,只怕闹出响声,不想竟是落在此处。”
“是书签罢?”季清菱听得秋露说话,便把那竹签子拿得近了,只见那上头草草写着一句诗,已是被改得歪了,单有五个字,乃是“草木无本心”。
她想到那下一句,不禁莞尔一笑,暗暗啐了那人一口,便把书签放了回去,这才坐正了等秋露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