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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当值的是白无常,他手中拿着哭丧棒指着那些围观在忘川河畔的人群:“有什么好看的?赶紧的赶紧的,错过了时辰你们还像投胎不想?”
小鬼差带着去投胎的鬼离去,这里不是前往奈何桥的必经之路,所以很快人群就散了去。
白无常捏着下巴:“这忘川河水蚀肉削骨,即便是神跳下去也得没命了吧?”
正说着鬼王的黑影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跳下去的究竟是何人?”
“没你事赶紧去投胎去……”早几日确实见到陵光神君在这附近徘徊不肯离去,他还没想过那家伙能想不开就投了忘川河了。
“白无常大人。”
白无常偏头看陀泽,脊背骤然一凉抬眼一看,吓得连忙拱手请安:“鬼王陛下……”
“跳下去的是何人?”鬼王根本就不用他请安,就差没揪着他衣领询问了。
“属下……也没看清,但能肯定是一位白衣仙神,法力应该挺大才能让忘川河起了骇浪。”
鬼王屏住呼吸看着已经恢复平静,只剩下碧波幽幽的河面。
陀泽问:“白无常大人可认得陵光神君?”
“认得,昨日还见她在这附近徘徊,一个人在忘川河畔一站就是几个时辰都不动,属下也不敢打扰,但没想到她是会投湖的神呢。”
话音未落就收到鬼王锋利的眼神,白无常连忙加了一句:“不过,属下并不清楚这投河的是否就是陵光神君大人。”
本神君倦了。
你我缘尽于此。
就非要投东海才能算真吗?那是不是本神君也要演一出特别真的!
那日陵光神君说的话刺入脑中,鬼王放在背后的手忍不住捏成拳头,不可能,她可说过,前往通天之路她等他来战的。
所以那家伙怎么可能投忘川河?
“看,有东西浮上来了。”
忘川河水虽然蚀肉削骨,但却不吞噬骨肉与灵魂之外的东西,所以此刻忘川地下骤然冒出了一个余浪。
一个红色的东西顺着水浪翻滚浮上来一下就又沉了下去。
白无常瞪大眼睛看了看,用哭丧棒敲了敲额头:“属下看错了,原来是朵彼岸花而已……”
喝!
鬼王却倒抽一口气,瞬间不顾一切纵身投入忘川河中。
众人大惊:“鬼王大人!!”
陀泽也要冲进去,被白无常拉住:“你下去就必死无疑!”
“可是王他……”
“鬼王身上有鬼王魂,最多也就煎熬几下不至于丧命!”
“真的吗?”陀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白无常没说话,传言是如此,但连阎王都不敢轻易下的黄泉忘川河,谁又能真的知道这鬼王下忘川河是怎样的情形。
正说着,就看到一具白骨泼水而出。
白色骷髅只剩骨头的手指捏着的一朵红色的彼岸花……不对,仔细一看,那并非真的花而是一个彼岸花样式的女子发簪。
这个是!!
陀泽瞪大眼睛,这个是几年之前鬼王迎娶陵光神君前,亲手给她锻造的彼岸花簪。
所以,这投入忘川河的当真是……陵光神君?!!
不过这个震撼怎么也比不过眼前出现的这具骨头,陀泽狠狠地就住了白无常的哭丧棒惊恐问:“那那那是……是何人?!”
还未曾得到白无常的回答,那句白骨又慢慢地恢复了皮肉的模样。
那皮肉显然是鬼王!
“怎么会这样?”
白无常解释:“大概是被忘川河水一下吞噬了力量肉身被毁灭殆尽,然后又依靠黄泉之王的魂骨让皮肉重生吧?”
陀泽不可置信:“那就是说,王下去肉身就被撕毁绞尽……那是得多疼啊?”
白无常转头睨着陀泽,疼?别人下去可是骨肉都没了的!不过,定然很痛倒是真的,他没想到鬼王为了那个发簪居然就那么不要命地投下去。
陀泽又问:“那……那王继续在那里泡着没事吗?”
“也没见过,不过若是力量尽失,不死可能肉身也恢复不了了吧?”
“那……王这么好的皮相可不就成画皮鬼了?”陀泽赶紧扑倒河边竭力大喊,“王,您赶紧上来,那水会夺了你的力量!”
鬼王充耳不闻,这一次又迅速潜入水中。
忘川的水其实清澈得连水底都是透明的,可是,这里藏着万万千千的魂魄,却不会留下任何杂质,比如骨头与肉。
鬼王感觉身上的皮肉再次被撕扯碎裂成片,然后被忘川净化掉,他看见自己的白森森的骨头在水底呈现出奇异的姿态。
忘川河水一遍一遍冲刷骨头,以摧毁的渗透之力要腐蚀掉,那种尖锐的疼痛集中在了左胸口,所有骨头的疼痛似乎都集中到了那里。
他用坚硬的手骨按了按坚硬的胸膛……
他记得这种触觉,赵七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坚硬的触感,手、身体、头颅都很坚硬,在她还柔软的时候,曾问后夕昼。
……“如果我跟赵明月同时掉到水里你先救谁?”
……“救你。”
……“骗人,赵明月会游泳的吧?”
……“但我还是会先救你。”
……“骗人。”
……“我不会再骗你。”
……“那,我跟赵明月都面临死亡你会先救谁?”
……“不管是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会先救你。”
眼前的水底飘摇飞来一袭白衣,可是只有空空的白衣扑面而来,软软的缠住了他的脸,这回是连骨头都没了的,对吧?
后夕昼,你又赢了。
她绝望的声音透过忘川河水刺骨地荡漾过他的骨头。
鬼王抬手将那一件白衣从脸上剥下来,白衣之下的头骨没有任何表情,但骨头重得让鬼王慢慢沉入忘川河低。
白色的骷髅仰望着幽幽的水面,忘川的河原来如此清澈,清澈到可以看见天空飞落的雪花,一片一片掉在水面上。
像很多年前静安殿内的白色梨花,像很多年前挂满星斗的南天,像很多年前,那个小小的人偶追逐的白色的蝴蝶,小人偶什么都不懂,她问后夕昼。
“别人都说我不好看,你为何那么喜欢我?”
后夕昼回答说:“因为你是我的肋骨,我的心脏。”
明明只剩下白骨的自己,鬼王却突然看见从左眼凹陷的眼窝里有鲜血顺着河水不断的升腾,一缕缕消散。
哼。
陵光神君,你这个愚蠢的神,太真投东海至少不会连骨头都不剩,你投忘川河将自己毁尽,真以为这样本王就会后悔莫及?
不会的!
本王依旧会攻天,依旧会与太真成亲,在你死后本王会过得更好!
鬼王忽而抬头,用那枚彼岸花簪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左眼,一次一次,直到忘川河那一片水域都成了血红的颜色。
陀泽惊恐道:“这忘川河水怎么都红了?阎王大人为何还不来呀?”
白无常也不由地吞咽了嗓子:“忘川河变色……只怕会有一场大难降临啊。”
哗啦
鬼王的身骨再次从河底冒出,但这一次他的骨头被红色的血水冲刷,隐隐带着血光。
九殿阎王赶来的时候看到此情此景也吓得不轻:“赤色忘川……这是……鬼王的血?绝对的不妙啊。”
白骨从河水深处慢慢走上来,森柏的骨头还挂着红色的血滴,在他上岸之后,骨肉才慢慢复原,只是左眼是血腥的红,右眼是如夜的黑,黑发张扬飞舞。
九殿阎王上前说道:“鬼王,这是唤魂珠,属下这就给您将陵光神君神君的魂魄召唤上来。”
“好。”
召唤上来,他就将她若在魂碟里,或者关入十八层地狱,他要让她看着他是怎样将天界给毁灭的。
九殿阎王启动唤魂珠,只是,无论他怎么招也招不来陵光神君的魂魄。
白无常不觉问道:“九王,会不会是上神所以没能招魂?”
九阎王额头有些薄汗:“不能不能,定然有法子的,即便是神格也该有回应。”
九阎王的呼喊几乎传遍了忘川甚至黄泉,但眼前是幽幽的黄泉,四周是白茫茫的雪,可静谧得没有任何魂魄在回应。
陀泽小心翼翼抬头,看见鬼王的左眼不断有鲜血流过他苍白的脸颊,如同他的左眼盛开了一朵艳红的彼岸花。
可他不动,白雪落满在他的黑袍上格外显眼。
白无常见还是没能招魂说道:“会不会是因为陵光神君神格初定,所以一下忘川河就散了?”
鬼王的身体不由自主晃了一下,嘴角扯起了一个笑容:“无妨,散了就散了,反正左眼看见不见了。”
也许,这一次陵光神君真的……化成了永不冻结的忘川水,自由自在地随风起舞。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左眼被刺瞎了,没了左眼陵光神君那个懦夫就什么都不算。
鬼王转身漠然离开忘川河畔。
一望无垠的彼岸花海被几天几夜的茫茫白雪覆盖,已经看不见火烧一样的颜色,即便那些花在雪底依旧开得盎然肆意,但如今这里如同一片雪原苍白。
陀泽的身体弯得特意低,头都几乎埋在了衣领,远远跟在鬼王的身后,看他黑色的背影如同一座不会黑色的山峰。
分明不过一切投入忘川去找陵光神君的,可如今却装得好像一点也不难过的样子,陀泽心里十分难受。
张口要说什么,可他不敢,尤其看到鬼王修长的手忽而摊开,一枚红色的彼岸花簪从尖锐的指尖滑落,掉在了白色的雪地上,如同这冬天里唯一一朵娇艳的曼珠沙华。
陀泽撇嘴站着不能动。
身后一群羽灵卫也停止飞行集中在他身后,众人看着鬼王黑色的背影与白色的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孑然孤傲,冷峻坚忍。
羽灵卫问:“陀泽大人,我们不跟了啊?”
“怎么不跟啊,你要让王一个人去哪儿?”
陀泽匆匆弯腰捡起那一枚彼岸花簪,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一群鬼有继续远远的跟在鬼王的身后。
突然,鬼王的脚步猛然停下,他转头看向广袤白雪覆盖下的彼岸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