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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盘是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之中,繁星点点。
一身素白衣袍的后夕昼坐在屋顶,身边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偶人,偶人还是十九年前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乱糟糟的短发被后夕昼每日打理得很整齐。
身上的衣衫干净柔软,明知灵偶不会感知冷暖,但依旧穿着符合时节的衣裳,仿佛不穿会冷着是的。
一向寡言少语的后夕昼,将一管竹箫放到毫无目光焦距的人偶眼前:“明月可还记得这根竹箫?四十年前你与我在空桑逗留,我曾用此箫为你吹奏过,本来打算你从炼妖池回来就给你的,可后来却一直没送出去。”
偶人动也不动,只有夜风吹过她柔软的头发微微翻动。
后夕昼伸手抚平了:“明月可是又在嫌我啰嗦?这件事情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是吗?”
似乎是说了很多遍。
小小的人偶目光灰暗看着前方,完全没有感应,仿佛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偶。
他却仿佛觉得明月当真就在身旁,轻笑一声:“其实我听得出来,那次明月分明不是想要竹箫而想要我的,虽然知道,可明月改了口我还是有点失望。”
“我对明月说过很多话,说过只要你要我就给,什么都给,可是……”
后夕昼持起偶人的手:“你摸这里,这竹箫被你折断过,这是我用玉石重新补上的,所以它比原来要长一些,箫的一部分也变成了玉箫,不过声音应该不会让明月失望,你可要听仔细了。”
后夕昼将箫放到唇边吹奏。
一首《明月照子晏》在夜色中传送,箫声依旧如往昔温厚圆润取,曲调婉转悲凉,如同无人的月夜。
如同屋顶一鬼一偶。
无论那只鬼吹得有多么动听,无论曲调有多么愁肠百转,可偶人听不见。
就像他跟她说了很多过往,可她没办法感应。
在后夕昼眼中晃过的是雪夜高台上,赵明月脱下斗篷披在他身上的样子。晃过了赵明月给他捂手的模样。赵明月趴在床边彻夜守候他的模样。
茫茫夜色,月光凉薄,远山灰暗,箫声如泣。
可是,美人依旧听不见。
喉头一更,箫声骤停。
夜晚瞬间萧条死寂。
后夕昼手持箫埋首许久,忽而想起什么来,砖头对人偶说:“没有,没哭,我知道的你就在我身边,所以……心里也不会再哭。过来,我教明月吹箫。”
他将小偶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身前……
月华园外站着的度厄与鸾凰,两人看着屋顶的人。
度厄道:“今年还是如此?”
鸾凰目光一紧冷笑:“何为今年如此?是每日都是如此!我这个灵偶师都怀疑后夕昼不是个疯子就是傻子,跟谁都不说话,唯独跟那破偶人没日没夜的说话,有时候自己笑得像只鬼,噢,当然,他就是一只鬼,冤死鬼!”
鸾凰甩袖离去。
实在不愿意去想后夕昼那样薄情冷酷的人,会终日跟偶人玩过家家一般日复一日生活十九年。
一个大男人,无论去哪儿都要背着那个毫无生机的偶人。
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鬼王,居然对度厄说的话深信不疑,说主人是偶人的镜子,主人怎样活着偶人就会如此。
所以他一日三餐都很规律,每次用饭都会一式两份,将偶人安坐在对面,日日同桌而食。
每夜都与偶人在外头入睡吸收月华,次日再“叫醒”同起。
一鬼一偶一起看书,他看完一页也会给偶人翻书页,每页都不会漏翻,他读什么书,偶人都读什么书,看到某处还会与她畅谈观点。
等等。
他日日如此,事事到位,孜孜不倦,让鸾凰都觉得不可思议。让她都以为自己在撒谎,在误人子弟,让一个正常的人变癫狂,守着一个偶人生活十九年。
可如此如同痴傻一样的男人,居然不让她觉得可笑,不让她觉得可悲,而是让她觉得羡慕嫉妒。
她一个神……就算是堕神,可她居然嫉妒与羡慕一个没有生命的偶。
多少次心中邪恶的想着,陵光神君那个偶人绝对不会成活,活不了的。
那些被贩卖被领养然后被养活的偶,多多少少都被她铸入了法力,所以成了人。银两虽然是没有铸入任何也存活的,但养活他却花费了两百年。
外人知道的五十年那是她信口开河说的。
所以陵光神君的灵偶她也什么都施加任何灵异,一根鬼王肋骨、一片太阴神格碎片,怎么可能光靠后夕昼这样痴傻的举动养活?
别说十九年,哪怕一百六十年也不会活。
可后夕昼却如同得了幻想症,他一定是得了幻想症了才会待一个偶如此。
鸾凰站住脚步,看着月华园屋顶上那个人影……
后夕昼将箫放在偶人的手中,按着她手指:“这可是我很多次教明月指法了,我也不要求明月现在就会,但至少得学会自己拿箫,可好?”
小小的偶人垂着脑袋坐在他双腿之间的屋顶,双手合拢被他就着拿着箫,手指的关节还能看到粗糙的雕刻痕迹。
短发因为垂着脑袋刘海遮过了茫然无光的眼睛,又露出一片细小的脖颈,脖颈上的肌肤也没打磨有些扎人。
“呵,明月不拒绝那就是答应,我放手,明月自己拿箫。”
后夕昼慢慢松开了手。
随着他手离开,偶人的手毫无意识跟着垂下。
手中的竹箫滚了出去,后夕昼伸手去拿来不及,竹箫顺着屋顶滚下去,如果能用术法他自己能凌空捡回,可他如今不能使用鬼术。
竹箫卡在了前方的瓦片上,他伸手不及。
“没关系,明月自己坐一会儿,我去捡回来。”
他将小偶人抱起安置在一旁,然后去捡竹箫。
偶人没了支撑风一吹慢慢倒下。
等他回过身,就见小偶人歪倒在屋顶,那一瞬间后夕昼忽而觉得格外心酸,并不是着急她为何还是没动静,只是忽而然想起了赵七倒在院子里的情景。
此时的偶人与白骨又有何区别?
后夕昼将小偶人扶起,看着她终日不会合起来的眼睛,那张愁眉苦脸,忽而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
“对不住,都是我不好……”
偶人那张愁眉苦脸在他怀里仰着,后夕昼脸摩斯她的脸颊。
“明月,你在的对吗?你在的……我知道你在。”
左眼的泪水如同那日流入赵七头骨那样,滴入了偶人的眼睛里。
枯骨无声。
可泪水却再偶人灰暗的眼睛里漾起一层光泽涟漪,偶人的眼睛忽而眨了一下,原本黯淡无光的眼里倒影出了天上一的明月。
还有一张月光下的侧脸。
偶人的眼睛又缓慢地眨了一下。
眼睛的焦距慢慢清晰起来,小小的手指动了动,虽然关节看起来并不是灵活,不过却能慢慢抬起触碰他的脸颊。
“别……”
后夕昼身体骤然僵住。
他确实感受到那只小手碰触脸颊,并且不是通过他的手扶着。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偶人,生怕自己动作太大会惊动她。
还是那张愁眉苦脸,不过……眼睛却能对上彼此的眼神,而且她正努力开口:“别……别……”
后夕昼不敢呼吸,心里呐喊着:对,明月,说出来,慢一点也没关系。
偶人哽了好久。
“别……哭……”
后夕昼瞬间泪流满面。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到了这一时刻却成了满腔热泪夺眶而出,不能言语,只能埋首在她小小的身前,泣不成声。
认识赵明月四十六年,等了她三十三年,后悔了三十三年……
不,后悔了四十六年了。
与赵明月相处十三年,聚少离多,伤她远多过爱她,害她远过护她,得到了她的所有,却也失去了她的所有。
与赵七相处了两个多月,失而复得的那一段时间,几乎都在用她来慰藉自己十四年的等待,紧紧抓在手里唯恐被人夺了去,可最终白骨无依。
即便他的爱残忍至此,可是……
明月,我如今依旧唯恐失去。
只因为,喜欢你。
喜欢得泪流满面。
痛彻心扉。
热热的眼泪流过了偶人的皮肤。
偶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哭,只是视线越过他耸动的肩膀看天上的明月,她的眼睫缓慢眨呀眨,目光纯净如同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