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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邽城,南阳王府内。
一张极大的八仙桌上,山珍海味、陈年美酒是应有尽有,连那杯碗盘碟也皆是极品青瓷,宛如美玉。各式精美菜肴,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却只有三个人在坐着,边吃边聊的享用。
“张将军,之前我来的时候,在城中街头,见有两大拨人要被杀头,我听说是奉了将军之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州长史淳于定,刚刚敬了坐在正中位置的南阳王司马保一杯酒,又向着桌对面另一人开口问道。他今年虽已六十来岁,虽然世道艰难,但他这几年在南阳王麾下,也算养尊处优,年老了倒生出好一副福态来,那滚圆的肚腹膨胀凸起,像一口大锅般反扣在身上,使他看起来格外臃肿。
被问的人,乃是平西将军张春。张春不慌不忙的夹了一块鹿脯丢进嘴里,大嚼了好几下,才若无其事答道:“是我下令杀的。上次不是派了两个斥候去陇西打探消息么,后来便消失了,不晓得是被杀还是被策反了,总之杳无音讯。他们的家眷,我索性便以谋反罪名株连,全部杀掉图个清静,也多少能起个以儆效尤的作用嘛。”
属下去执行刺探任务,还不得知生死的确切消息,只因一时没有音讯,便将其满门家眷都杀掉,就像杀几只鸡一般,这也太冷酷无情了些。淳于定闻言不免心惊,暗道日后为张春做事,倒要注意点。
张春向司马保也敬杯酒,“这件事,我方才也禀告了王爷,王爷心软,本来还想少杀几个,我是坚决不赞成,如今世道,最不能有的便是妇人之仁。”
司马保肥大,陷在特制的楠木大椅内,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张四说的对,孤意已决,对陇西确实不能看其坐大,养虎为患。老长史,你与张四,都是孤王的心腹重臣,国之大事可与商议,这一回,倒要和张四好好商议商议。”
张春在家排行第四,故而司马保在私下场合,都是称呼他张四。他年少时便在南阳王府内跟随司马保,二人年纪相仿,一起长大,张春又曾做过司马保好几年的亲随侍卫,二人很是亲近狎昵,司马保叫他张四,不仅不是无礼蔑视,反而透着一种特殊的宠遇。
淳于定闻言,忙点头称是。他心中有些腹诽,说是心腹重臣,可自己对于如何对待陇西一事,半点也不知,根本搞不清张春和司马保二人,私下究竟商议过什么。不过无所谓,管你们说什么,只要王爷同意了,我便举双手赞成便是,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淳于定虽然是位置崇高的秦州长史,但却生性谨慎惯于察言观色左右逢源,也心知比不了张春的待遇,所以该有的礼节,他一些儿不少,言谈举止间对司马保和张春,都有着恭敬客气。
淳于定正要表一番忠心时,张春又旁若无人插话道:“从前,那高岳南征氐人的时候,陇西空虚,那时候我便劝王爷乘虚而入,王爷犹豫。接着陇西二县反叛,陇西情事不稳,我又劝王爷互为呼应左右夹击,王爷又在观望。这桩桩良机,坐视错过,怎么不可惜!”
张春这几年,越发的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之前他让心腹任华在前往陇西传达司马保令谕的时候,私下知会高岳,要高岳献金钱献美女。张春暗中盘算,若是高岳爽快照办,那么倒可以将其引入麾下,便在司马保面前多少说些好话。怎料任华回来后汇报,高岳严词拒绝,说不忍侵扰辖内百姓,望张将军理解,多多为国出力才好。
这叫什么话?这就明摆着说他张春不恤民生,心术不正。张春本就对陇西诸人有些不屑一顾,心道一帮泥腿子得了便宜拣到官做。现在觉得高岳这般不识抬举,更是从此记恨在心,他认为,高岳不愿意有所贡献,便表明了不愿意和自己走同一条路,那么高岳就是敌人,就一定要想法子除去。
张春心中暗恨,一面说着,自顾灌了一大口酒,将鹰钩鼻子擤了擤,“我劝王爷下手,难道是为了我个人?我一些儿私心也没有,还不是满腔忠义,日夜为了王爷考虑!那高岳是半路冒出来的,不知根不知底,早些将他铲除,将陇西郡牢牢握在手中,才是正理,多一份实力,便多一份希望,来日等到匈奴人打破了长安,咱们王爷不就可以踏踏实实地登上皇帝宝座……”
屋外还有好几名随堂侍候的婢女宦官,闻言都低下头去。见张春喝了酒越说越露骨,司马保也有些坐不住,“张四,说陇西便说陇西,你扯到哪里去了。孤王心怀朝廷,不日还要勤王,当面朝觐陛下哪!”
“是是是。大王一腔忠忱,天下尽知,啊天下尽知嘛。”淳于定赶忙附和,冲着张春摆了摆手。
张春也意识到说岔了路子,嚷道:“啊呀,我是个粗人,说了混帐话,王爷勿怪。总之,我的意思是,咱们千万不能养虎为患,迟动不如早动,一不做二不休,除去高岳,将咱们秦州打造成铁板一块。”
淳于定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高岳不是才给大王上了封奏疏吗?说什么不负大王之托,沉重打击了陇南氐人,使其知道了赫赫王威,又说什么物资匮乏,军力不济,无法除灭氐人根本,无奈才退军。不过我听说他在南边确实所向披靡,逼迫杨茂搜低下头来,签了和议。如今他也多少算完成了大王交给他的任务,又乘胜而归,如今他陇西兵强马壮,士气正旺的时候,怎么好出兵打他?”
张春薄嘴唇一撇,不屑道:“翻来覆去,他统共不过万把人,想与我王爷秦州五万大军相抗衡,不是螳臂当车?不过老长史说的是,对付高岳,我们既然暂时不好正面进攻,那么便迂回而入,或者为能光明正大的攻打他,而创造条件。”
张春一心一意要除掉高岳,将陇西拿在手中。他生性阴险刻薄,心胸狭隘。本来对于非是嫡系的高岳,就有些排外敌视,当初派手下裨将任华,问高岳要钱而无果,竟然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是让张春火冒三丈,张春定要打破陇西,将高岳抓来踩在脚下,听说高岳新娶,甚至幻想将高岳的女子也活捉,当面狠狠奸*辱一番。
司马保挪了挪肥硕的身躯,使坐姿更加舒服一些,才讶异道:“张四,怎么个迂回法,说来与孤王听听。”
“是。好叫王爷与老长史得知。听说高岳与杨茂搜结为盟好,杨茂搜将阴平郡割让给了高岳。阴平郡是谁的?是朝廷的,是王爷的!这样私相赠与的行为,哪个同意,王爷允许了吗?故而,可以先派人去传告,叫高岳将阴平郡再献出来,由王爷派遣官员和军队去接管。”
张春见二人听得很是专注,不由得意一笑,又故作高深道:“如果高岳同意献出阴平郡,那么说明他对王爷确实真心顺服,那么暂时不为难他,甚至日后慢慢接纳他也不是不可。若是他推三阻四或者当面拒绝,那么便是心有异志,咱们便好有口号,正大光明的出兵剿灭了他,从此将陇西和阴平都握在手中。”
“当初,杨茂搜对王爷倨傲的很,咱们是顾忌到他乃是胡人,又是朝廷明文敕封的王爵,在如今这胡人遍地反乱的特殊敏感时期,还是不要彻底逼反杨茂搜的好,所以才对他有所隐忍,让他在武都龟缩一隅。”
张春阴冷一笑,“等到灭了高岳,将陇西和阴平都收回来,我秦州只剩他杨茂搜武都一郡。到那时候,天下人望皆在王爷身上,便是再进一步贵不可言也说不定,不怕他不乖乖的趴在王爷脚下磕头认罪。”
“确实如此。”淳于定瞄了瞄司马保的神情,忙低声附和道:“听说匈奴人日渐紧逼,长安形势危如累卵。万一支撑不住,又重演先帝乘舆播迁的惨事,那么届时大王便应立即在上邽即皇帝位,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祖宗宗庙不失啊!”
司马保不知道是没有听出来,还是故意默认,总之并没有再出言制止。他堆起满脸的肥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