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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跪坐的将军一个个神色异常,这些都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无论如何迅疾的变故,都能让他们在电光石火间戒备起来。
一阵寒风夹着雪片扑进来,掀起了厚重的垂帏。言寰起身点亮了灯烛。
苍樾是大梁重臣,眼下的境况已经根本不容他来参合,宇文翊现如今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大战在即却在此时生变,吴定山原本只是军中副帅,他只熟悉水战和沿城河道,对于当下的作战局势他实在是摸不清。
帐中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苍樾低声道,“眼下贵国君上的病是瞒不了多久,言大人,恕我直言,敝国不可一日无君,望您做好最坏的打算。”
苍樾的直言不讳犹如一把利剑直插言寰的心头,最坏的打算?眼下宇文翊刚刚即位,宏图大志犹在眼前,难不成这宇文翊当真是没救了?
“敢问苍樾王,我家君上到底是得的什么病?军中御医为何束手无策,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苍樾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我没猜错,君上应该中了北魏的蛊毒,这毒虫如今生在君上的体内,正以君上的血肉为食,军中御医根本不知道这毒虫的来历,救人谈何容易。”
北魏善于用蛊,这是众所周知的,可是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如此狠毒,君上从韩王府里逃出来后便只是觉得头晕,眼花,谁曾想是那韩子婿暗中下了毒。
“言大人,不如我们拼死一搏冲进城去,若是赢了我们便拿回解药救回君上,若是输了也不枉我们来这一趟。杀他几个北魏士兵,也是不赔本的买卖啊。”
言寰摆了摆手,沉思片刻,他看着军中的将士,军中无帅,犹如家中无父,国家无主。此番若是继续攻城必败无疑,东秦经历了无数次风浪,却都没有这一次这么惊心动魄,此城不攻东秦最多失去的只是土地和城池,若是强攻失去怕是还有东秦将士们的生命。
“我是监军,所有将士听令,从今日起由我言寰接管军中一切事务,军中大小将士立即拔营撤兵,先行护送君上离开此地。”
言寰的话一出口,众人皆觉惊异,吴定山当下便道,“现在撤兵岂不是说我们怕了那北魏,我们好歹是军中将士怎么能做懦夫!那些丢掉的城池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吴将军,丢掉的城池我们可以在打回来,受难的百姓我们也不会不管,可是你要知道孰轻孰重啊!我们要以大局为重,如今君上的性命更为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日东秦一定会有同北魏决一生死的时候,到那时老身亲自为你牵马,披甲……做你的马前卒,看你一个个杀掉北魏贼子。”他一把拉住吴定山的胳膊,眉头紧锁,示意他这个决定是多么的不得已。
苍樾点点头,这言寰果然不简单,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却用了最有效的法子,正如他所说,宇文翊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言大人,吴将军,此地我也不宜久留,护送你们离开之后,我便要回大梁复命。”
言寰赶忙躬身施礼,“此番多谢大梁相助,这份恩情东秦铭记在心,他日若是君上身体康复,老身一定会亲自去大梁拜谢梁皇,”
“大人言重了,那宇文翊与梁皇本就是生死之交,虽然两国交好是大势所趋,可是他们之间总归是有一份微时情谊,梁皇说过他日无论东秦有何困难,只要有需要大梁的地方,大梁一定鼎力相助。”
“多谢苍樾王!”
话落苍樾拜别众人离开了东秦大营,宇文翊身中蛊毒一事他到底要不要告诉张翼遥,他有在犹豫……若是为了大梁着想,他便不该说。
张翼遥此番同大梁合作目的便是想要侵吞北魏,可是如今他张其华拦在了北魏的都城之外,若是此时宇文翊中毒的消息让他知晓,说不定他也会退兵。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却要白白失去,张翼遥布下的可是万中无一的计谋,攻下北魏都城所有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北魏如今在闲城驻扎,东秦十万大军日夜驻守,只要知道北魏都城被攻,那领军的张德钰一定会率先赶回北魏,东秦之困便可解了不是吗?
苍樾想了又想,终究还是要要为了大梁的利益着想,“来人,马上派人通知柔然王,东秦已经撤出沿城,宇文翊安然无恙。”
张翼遥的柔然军暂撤到北魏三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外,他独自带着几个人混进了镇子里的一家客栈中,客栈的小二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很认真的煮茶。那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年轻跳脱的年纪,他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客人闲聊。
“这几日天气一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儿?”
“会出什么大事儿,都城之中不是有张大人守城吗?”张翼遥故意提及到张其华。
那小二仔细瞧着张翼遥,上下打量他,扎哈尔则坐在一旁手中按着刀,张翼遥伸手拍了拍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妄动。
“公子一看就是经商做生意的吧?”那小二眼拙,只当翼遥是做生意的商人。
张翼遥微微一笑,“小二你好眼力,我确实是做生意的,刚开始做,没什么经验……听说北魏物产丰富,想来碰碰运气。”
“别了公子,我劝您还是往回走吧!”
小二在他们面前摆了几个大海碗,空倒了几大碗的白水,说是客栈却连一点像样的茶叶都没有。
“这是为何,难不成你们这不做外人的生意?”
“就是,有钱还花不出去吗?”扎哈尔敲着边鼓低声道。
小二摇摇头,“公子不知,如今的北魏不必以往,大家早就不种什么鲜果、药材,北魏圣皇在一年前下令,所有百姓都改种专门养蛊虫的草药,做生意的早都不来了。”
张翼遥不解道,“那百姓吃什么?”
“吃人呗,先吃别人,再吃自己人……这都城之中可是吓人的很啊!”
“你是吓唬我们呢吧?这人吃人……我们之前可是进过城的!”扎哈尔有些不信,一个劲的扑棱脑袋。
“不信拉倒,你们可是白日进去的?”
张翼遥点点头,“我们看见好多人都被赶到街道上,有老人有小孩。说是过往的商旅可以买来做仆役,养在身边的。”
“呸!哪儿有什么商旅,那些人都是没了亲人的孤苦老人和孩子,到了半夜就会被人拖了去煮成肉粥。”说完小二伸手一指,不远处有一个断了手臂的孩子窝在客栈的墙角里,一声不吭。
“那孩子就是逃出来的,手已经吃了……我看他可怜,才收留他身边。”
张翼遥慢慢起身,仔细端详那孩子,伸手将身上带的果子递到他的手中,“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那孩子看见果子先是一愣,一把抢过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我知道都城三十里处的密林有一条暗道直通城内,我以前经常和我爹去那偷偷打兔子。”
张翼遥点点头,北魏圣皇是一个极度自私、无情的帝王,他曾认为只要是北魏的东西,无论人和物哪儿怕是一棵树都是属于他的,所以他的子民不许在他的土地上猎杀属于他的猎物,砍断他的树枝。
想来这条密道应该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为了灾荒之年能够有口吃的所预备下的,想不到最后却救了这孩子一命。
“孩子,你城中可有什么亲人?”
“我还有奶奶……奶奶为了保护我说不定已经被他们……”
那孩子说到这竟哭了起来,张翼遥看他如此实在心疼的很,这世上有太多的牵扯,如今张翼遥每下一个决定,他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幅可怕画面、是鲜血、是生死、是太多的苦痛和别离,乱世里每一个人都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有国恨家仇,有恩怨不休,太多人把自己心底的愿望都压制在活下去的念想里,如今这个世道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王上,大营里有信传来。”
张翼遥回过神来接过手中的信,低头一看,心中大喜,他转头对怀里的少年道,“你可愿意带我们进城,若是你奶奶还活着,我答应你把她救出来。”
那孩子破涕为笑,那期盼的眼神打动了翼遥的心,他带着这个孩子回到了军中,并告诉他自己来的目的,张翼遥不想让这个孩子背负起沉重的责任,也不想他以后活在背叛的阴影下,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即便他只是个孩子。
“王上,只要能救我奶奶和那些无辜的人,我愿意。”
张翼遥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北魏的百姓会感激你的,因为是你救了他们!”
“只要宇文翊已经没事了,如今北魏的威胁对于我们柔然来说不过是一个笑话,今夜我们便入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扎哈尔高声道。
“好,取我的琴来,我要为所有的将士们弹奏一曲,为你们壮行。”
扎哈尔闻言,欣喜道:“我一定会将张其华的人头献给王上。”
他话音未落,突然“铮”的一声,传来一声清越的琴音。
这一声古琴的声调,仿佛夹带着雷霆之势而来,一鼓作气冲进大军的营地,一下子冲淡了军中萧瑟的气息。
紧接着又是一段音符,铮铮淙淙随着太阳落山徐徐而来。还是那首杀伐之曲,只是今日由这把琴演奏出来,却又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将士们都被这琴声怔住了,眼前浮现的是故国山河碎,家破亲人亡的场景,他们把所有的愤怒和力量都聚集在心中,长风平地起,漫天卷黄沙。是翻滚风云的变化,是金戈铁马逐鹿的气势,是杀伐之下的雄壮,是的凯旋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