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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满希望列车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平江进京的列车还是准点抵达了。
文小满恋恋不舍的向杨锐道别,问:“你什么时候去学校报名呀。”
“再过十天左右吧。”杨锐将摆在桌上的东西一个一个的收回双肩背包中,外面人山人海,他也不急着下车。
文小满忽闪着眼睛,说:“那你不去报道,住哪里呢?”
“招待所吧。”
“哪家招待所?”
“小满……该走了。”马丽华不满意了,叫住了女儿。
文小满跺了跺脚,回到父母身边,边走边向杨锐招手,道别说:“我走了,记得哦,我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初二,文小满,明年就是高一了!”
“记住了。”杨锐笑着向她招招手,只觉得文小满是个很有趣的小女孩,性格上很像是后世的女孩子,又多了一丝乖巧,殊为难得。
文小满依依不舍的继续挥手,直到看不到人为止。
文思也留了单位和电话给杨锐,让他有空寄稿子过来,在他想来,杨锐既然能考上北大,那用稿费买了东西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反而更能说明他的稿件质量,身为北京日报社的编辑,文思收罗稿件几乎是一种本能。
待车厢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杨锐方才背起双肩包,提起拉杆箱,慢悠悠的下了火车。
也就是软卧车厢才有这样的待遇,在硬座车厢,任何企图耍帅的行为都会被汹涌的人群给挤变形了,即使耍帅者本人不被挤出翔来,旁边被挤出翔来的家伙也会沾他一身的。
一分钟后,杨锐踩在了硬实的土地上,身子不禁摇了一摇,稳住身形,方才抬头看向前方茫茫多的人群,以及颇显壮丽的火车站背影。
北京!
作为首都,这里集中了无数中国人的梦想,无论是艺术、文化、政治、经济、科研,在过去这些年里,北京都在从全国各地优中选优。
对杨锐来说,北京也曾是他向往的科研圣地。
不是圣地也不行,当如山一般的钞票砸在北京的时候,这里自然就泛出了金光灿灿的光环。
科研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一家国家重点实验室,仪器动辄需要六千万八千万,而要出成果,科研经费也得有相同的数目,再加上基建费用和数十名科研人员的成本,投入两个亿,也就只能坚持几年时间。
在2014年,仅仅清华北大两家的年度科研经费,就要70亿元人民币之多,虽然也有市政府的拨款,但里面的大部分,都是国家拨款,这么多钱,丢给任何一所学校,它都是科研圣地,而年复一年的投入,等于是十个,二十个,三十个70亿元。
而在北京,超过10亿元拨款的学校还有北京理工大,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杨锐也曾幻想过师均50万元人民币的科研生活,未能成功。
如今,他却是怀揣着百万美元来到了北京。
1983年的百万美元,已经足够建立一个国家级重点实验室了。
当然,这是以目前的低标准和低研究经费来说的。直到30年后,中国的师均研究经费仍然没有追上国外,更不用说是1983年了。
“北京!我来了!”就在杨锐想要发表什么感慨之词的时候,身后不远处,一名跳到了长椅上的男人,用大十倍的声音替他做了。
在众人用各色眼光看向他的时候,此人却是脸皮子都不红一下的举起了拳头,使劲的挥在空中,并再次喊道:“我来!我见!我征服!”
他的手臂健壮,身材高大,腰上的裤带则在随风飘荡。
荡来。
荡去。
杨锐的眼神,凝望着那条红色的束腰带,莫名的觉得幽默。
没有掌声,没有笑声,也没有议论声。
围观众人呆了半分钟,见长椅上的男人仍然保持着一个姿势,就默默的散了。
男人保持着了更久一点的姿势,才收起拳头,颓然跳下长椅,叹道:“北京不好混啊。”
杨锐听到了,嘴角抽动两下,低下头,放斜拉杆箱,悄然向前,准备出站。
“这位同学,你觉得我刚才的动作,有没有气势?说的好不好?”刚刚表演了行为艺术的男人一眼瞅到杨锐,追了上来。
瞅不到杨锐是不可能的,就现在的火车站,男人们要么穿绿军装,要么穿灰布衣,白色和灰白色的的确良衬衫都显的非常特别,杨锐一身********的黄蓝相间的阿迪达斯,脚上穿的还是海军蓝的慢跑鞋,简直像是灯泡一般明亮。
对方显然觉得,杨锐这种装束的人,必然能够理解自己。
杨锐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他。
汗渍衬衫、高腰西裤、圆头皮鞋,再加一条用来当裤带的红绳子。
虽然说不能以貌取人,但这位大鼻子小眼睛的男人的外貌,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杨锐顿了一下,认认真真的道:“你刚才那句,不适合做口号,不响亮”
“你可能不知道,那是名句。唉,我看你也挺有文化的样子才问你的,怪我老秦,我是觉得来北京的人都挺有知识的,谁知道连名句都没听懂。”红裤带儿又急又恼,更多的是自我埋怨。
杨锐嘴角抽动了两下,踢斜了拉杆箱,继续前进。
“我给你说说这句话吧。”老秦肩上扛着一个大包袱,依旧健步如飞的追了上来,用教学似的腔调,道:“我来我见我征服是凯撒说的,知道凯撒吗?罗马最厉害的国王。罗马知道吗?现在的意大利,古代的时候可了不得,和咱们的唐朝似的……”
杨锐本来是当笑话听的,听到“唐朝”,不由莞尔。
老秦一直看着他呢,见他嘴角翘起来了,立刻问:“你笑啥?”
“我们以前都是把秦朝和罗马比的,时间比较相近。用唐朝比其实也不错,都是很强大的王朝。”杨锐给解释了一句,免得这位又冒出什么幺蛾子。
老秦却是嘿嘿的笑了两声,用空出来的手指指杨锐,笑道:“行嘛,知道罗马,还知道秦朝,说的不错,用罗马和秦朝比更像,不过,我虽然知道,却不能这么说,你知道为啥吗?”
“因为你姓秦。”杨锐被追的有点烦了,讽刺了一句。
老秦却是“呀”的一拍大腿,赞道:“厉害!厉害!你怎么知道的?”
他声音太大,险些造成围观。
杨锐愕然。他真的是讽刺,又怎么能想得出来,真是这样的答案。
“再说说,再说说。”老秦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杨锐被他闹的有点烦了,叹口气道:“我来我见我征服,只有征字带鼻音,不够响亮,所以不适合演讲的时候用。拉丁字母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人家凯撒说这个话的时候,是写信里的,不是说出来的。”
“啥鼻音啥的?啥意思?”老秦被杨锐侃晕了。
“中国话里面,最响亮的字,就是带鼻音的字,比如‘冲啊’,‘上啊’,‘胜利”之类的,声母都有g,越是讲究力度的演讲,就越要用这些带鼻音的词,这样才有力度,才响亮。我来我见,最多就是开口音,阶梯性说出来可以,单独用来当口号,单薄……”杨锐一边拖箱子,一边抖出一串字演讲真言来。
老秦三十多岁的人了,连拼音都没学过,哪知道这个,仔细一想就当机了。
杨锐嘿嘿一笑,快步拉着箱子撤离。
老秦在后面重启了,却是盯住前方的一抹亮黄色,追了上去。
到了出站口,杨锐意外的看到举着“西堡中学杨锐”牌子的涂宪。
杨锐这次提前十多天出来,是想在老北京城里好好的逛一圈的,因此连打前站的史贵都没告诉。不过,涂宪是个例外。他回到北京钢铁学院以后,和杨锐一直有书信来往,杨锐也曾问到北京的情况,进而告诉了他进京的时间。
却是没想到,涂宪竟然跑到站口来接他了。
这也是杨锐没有习惯80年代的人际关系。现在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时代,别说杨锐半教半帮的给涂宪弄出了论文,就是普通关系的朋友,到了外地,接站请客外加住宿的,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杨锐,这里啊。”涂宪穿着件蓝布衬衫,在站口挥手。
“老涂,你怎么来了?”杨锐拉着箱子出了站。
“我不来行吗?你在北京又没有亲戚,我就是你故交嘛,住的地方还没定吧?住我那里算了,学校的宿舍,吃饭就去食堂,也挺方便的。”涂宪热情的邀请。
杨锐犹豫了一下,道:“我准备在北大跟前找个地方住,顺便布置实验室。”
“我们学校离北大也不远,公交车二三十分钟准到。”涂宪跟着前一句话说,转头惊讶起来了:“你还要布置什么实验室?”
“我在西堡中学的实验室,不是说要挪过来吗?我人都来了,实验室当然也得建起来。”
“你人来了,实验室就来?”涂宪完全跟不上节奏了。
杨锐理所当然的道:“我人都来了,实验室不跟过来,不是荒废了?”
“没别人用了?”
“当然,我的实验室,肯定就我来用。”和赚钱的公司不一样,国内对私人建设实验室这种东西,是没什么想法的,实际上,能赚钱的实验室,本身也是凤毛麟角,而就80年代的行情来说,除非立刻能换钱的技术,否则,任何沉淀下来的技术都是不计算价值的。
杨锐读中学的时候,对时代了解不多,也不敢冒头,但到了北京以后,他的想法就有些变化了。
因为北京没有土皇帝老爹了,他就得把实验室的权属关系给掰扯清楚,虽然不至于张扬,隐瞒却是没必要的。
涂宪还是像在西堡中学的时候一样,搞不明白杨锐的实验室究竟是个性质。不过,杨锐的实验室里的仪器,他是记得一清二楚,忙问:“你选好地方了吗?谁给你布置实验室?”
“没选呢,我自己布置。”
“行了,我下午就去请假,我帮你。”涂宪拍着胸脯道:“我老涂别的本事没有,实验室我呆过四个,给你搭把手,绝对不出纰漏。”
涂宪读书的时候呆过一个实验室,分配到北京钢铁学院以后,钢铁学院就大肆建设起来,他原本所在的化工院,就新建了两个实验室,现在转而筹备生物系,也是陪着一个新的省级重点实验室,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因为北京政府有钱,所以,北京的省级实验室的规格也是颇高,涂宪参与过筹备生物系,这个经历是非常不容易的。
杨锐眼神亮了一下,问:“你会弄实验室?”
“会啊。”
“行,那行,你跟着我,你帮我。”
“没问题。”
“转头我给你再介绍两个人。”杨锐眼珠子转着,上上下下的瞅着涂宪,心里琢磨着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