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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点头,仿佛大脑里的空气也被抽离个干净,根本无法思考。
他复又沉默良久,精雕细琢的脸隐在烛影里,柔和了许多。
正在我揣揣不安看着他沉闷的脸色,暗自后悔不该泄露这个秘密时,他突然又抬起头来,对着我云淡风轻地展颜一笑:
“我今日发现一个好去处,不如现在带你去看看。”
满头的冷汗瞬间冒出来,我将桌子上的茶杯拿起,又重重地放下,恨不得连茶一起掷到他的脸上。
枉我心惊胆颤这许久,他竟然是在酝酿这个想法。
“没兴趣!”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起身从屋角的盆架上拿起布巾,浸湿了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今日,你院子外面的暗卫少,好像只有两个人,我带你去吃鱼,晚点再送你回来。”
我摸摸肚子,今日里同父亲在天香阁吃饭,心里烦闷,有些味同嚼蜡,吃得并不多。如今大哭一场,解了气,竟然格外消耗体力,肚子里已经空了。
“我还有事情要同你商量。”
我依然不搭理他,赌气扭过头去。
“是关于你进宫之事的,我有好主意,要不要听?”他继续诱惑道。
我就有些动摇,紧咬着下唇,还未点头,他便一口吹熄了桌上的红烛,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暗黑。
“我先出去打发那两个暗卫休息一会儿,然后你从窗子里爬出去,在院子里等我就是。”
我知道他看不清我的脸,鄙夷地望了他的方向一眼,“嘁”声道:“拜托,这是我自己的屋子,我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从门里走出去,干嘛像做贼一样爬窗子?”
他低声窃笑:“你那几个忠心的小丫头太讨厌,你难不成希望她们进来揭穿了你的空城计?自然要将门拴好,爬窗子比较保险。”
说完打开窗户,轻巧地跃了出去,落地无声,疾若闪电,不过瞬间功夫便没有了踪影。
我踩着绣墩,将曳地的罗裙提在手里,费力地攀上窗户时,凉辞已经站在院子当中,向着我得意地笑了。
“天元老人他老人家若是看到你这样笨手苯脚的样子,估计胡子都要气得炸飞了。”
我探首探脑地向四周看了一眼,他笑着低声道:“放心好了,两个人睡得正香,不会打扰我们。”
我方才放心地跃下来,压低声音问:“天元老人究竟是谁?”
他却并不回答,不由分说,上前揽住我的腰:“闭上眼睛。”
话音未落,我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随着他两个起落,便翻过围墙,出了苏府。
“你教我轻功吧,这样以后我若是想出府,也就方便了。”我扭过头在他耳边道:“不用太厉害,能够这样轻巧地翻过围墙就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耳边风声太大,我的话他可能听不真切,并不搭理我,只一路带着我飞檐走壁,向着扬州城外飞跃而去。
又一次被傲慢地无视,我略有些懊恼。正想提高声音再问,他随意慵懒地披散在肩上的发丝,起跃间轻柔地拂过我的脸,一阵麻痒,成功地转移开我的思绪。
遥遥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傍晚时天气略闷,原本以为明天会是阴雨天气,没成想夜风轻抚,竟然将傍晚时的潮气吹散得干干净净。天上弯月似弓,繁星璀璨,脚下景物依稀可辨。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带我来到城廓的湖边。朦胧夜色里,湖水幽深,绵延迤逦,清瘦神秘。
“可惜不是月圆之夜,看不到波光粼粼,遍地水银的美景。”他感慨道,“但是能够欣赏到杨柳拂堤,桃蕊吐芳,三步一柳,五步一桃的初春夜景,也算不虚此行了。”
我却有些微恼意:“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鱼么,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了?难不成,你要下水去摸鱼给我吃么?”
暗里传来他一声低笑:“你怎么净惦记着吃鱼,这般大煞风景。以你苏家女儿的才情来说,见此良辰美景,应该诗兴大发才是。”
我扭头就走,他身形一晃,挡在我的面前,问:“怎么要走?”
“你若是请我吃鱼,我倒是会背一句‘桃花流水鳜鱼肥’,若是想高雅一点,你可找错人了。我只是来陪你吃鱼的。”
“倒也勉强可以应景儿,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口福。”他以手握拳,抵在嘴边忍不住轻咳两声,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话呛住了,然后轻轻击了三下掌,水声潺潺,不知从哪里竟然冒出一只两头尖尖的乌篷船来,船头隐约有一劲装打扮的人在熟练地摇着橹。
他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掂起我,轻巧地跃上那船头。小船原本就不大,船舱也只能并排容纳三人大小。我们落在上面,小船也不过轻微地摇晃了两下,便平稳地向着水中央划去。
我不禁向着那划船之人看了一眼,他根本就不是寻常船家,否则哪里来得这般高深的内力,可以控制住小船的平稳?
那人头上却带了一顶宽大的斗笠,刻意压得很低,根本就看不到他的样貌。
“不用看了。”凉辞淡淡道:“那是我的人。”
我方才转过头来,后知后觉地问道:“原来你早有预谋,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凉辞朗声笑道:“你不觉得自己上了贼船了才问出这话有些晚了吗?我当然是带你去吃鱼了,不过的确是临时兴起,提前让他们来安排而已。你吃这么肥,我带着你自然脚程慢一些。”
我再次努力忽略他的毒舌,却暗里偷偷捏捏腰间的肉,虽然没有腰若束素的清减,却是柔若无骨,自认还是添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手感颇好的。
自己脸上一热,谄媚地对着他咧嘴一笑,复又提议道:“你可以考虑教我一丁点轻功,那么下次我就可以不做你的包袱,拖你后腿了。”
他低下头,瞄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自己身怀那样独步天下的轻身功夫却不用,眼巴巴地去求别人教你,苏青婳,还有比你更笨的吗?”
他一句话噎得我难受,恨不能不自量力地将他一脚踹进水里去:“我若是真的会什么功夫,还用得着被你老是像掂小鸡一样掕来掕去的吗?”
他大概是觉得我的比喻蛮形象恰当,脸色终于好看不少:“那我问你,你那日跳舞时用的‘步生莲’的步法究竟是跟何人所学?”
我疑惑地想了半晌,半信半疑地道:“我以前在金陵城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遭仇家暗算,中了软筋散的毒。
我正巧上山采药,银针刺穴助他解了毒,他说为了感谢我,教我一套步法用以防身,危急之时足以自保。但是平时莫要在人前显摆,以免招来祸端。
我以为老人只是玩笑,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他演练之时,步步生莲,变幻万千,委实风华高雅,所以就记在心里,偷偷练习。
有一天心血来潮,我演示给师傅看,师傅说,那舞步曼妙生姿,如凌波微步,倒是比那宫中盛极一时的洛神舞还要轻盈娇媚,并且平添了几分英豪之风。
师傅难得夸奖我,我就愈加上了心,勤加练习,纯熟时倒果真觉得自己身子灵活轻便了许多。
只是不知道我那日醉酒荒唐,所显摆的是不是这套步法。”
“那便肯定是了,你倒有福气,难得竟然被他看上眼。我是该说你幸运还是笨,那天元老人最引以为傲的步生莲,千金不换,你竟然将它作为舞步来练习?”
我蹙眉疑惑道:“我当日跳舞之时,是在绣墩之上,不过方寸之间,立足尚且不稳,如何能施展开什么步法?你确定没有看错么?”
凉辞极其不屑地白了我一眼:“何谓步生莲?不仅是指其外形高雅清华,灼若芙蕖出渌波,更是源于其步法玄妙,可以以步法带动身体变化万千,可静可动,可以瞬间移形幻影数丈,亦可以单足立于睡莲之上,髣髴若轻云蔽月,飘飖若流风回雪,步步生莲华。那老头教你这套步法之时,难道就没有教你心法吗?”
“心法?”我努力搜寻记忆:“是不是什么两仪四象,任冲,督脉之类乱七八糟,既像道家经文,又像医家脉学一类的句子。”
凉辞点点头:“步生莲本身就是由道家高深的内功心法演变而来,无形无相,无物无状。踏步亦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如此周而复始,相生相息,九九归一。”
“教了,可惜我当时只留意了这步法,而且讨厌经文高深绕口,所以就没有往心里去。”
凉辞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怪不得你步生莲的步法那般熟练,身手竟然这样笨拙。你可知道这套轻身功夫多少武林中人蒙昧以求?学习这套步法根本就不需要多深厚的功力,只要将心法与步法融会贯通,说一苇渡江那是夸张了,但是像你所向往的翻墙越脊,闪跃腾挪,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尤其是在对敌时,这步法变幻多测,配合上你的银针刺穴手法,趁其不备,攻其不意,像那日刺杀我们的十几个黑衣人,可能都不是你的对手。你竟然不屑一顾,差点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