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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起,因为母亲提前交代了不用过去给她请安,我就想小睡个懒觉,兰儿在门口低声唤了我两次,我把头缩进被子里,装作没有听到。后来她干脆进了屋:“小姐,青青小姐她们几个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您了,说是约好一起去铺子里。”
我不情愿地把头伸出来:“这刚什么时辰,怎的去这般早?”
兰儿将我的衣服拿过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出去,当然要早些了!谁还有心情睡懒觉呢。”
我才想起来,她们与我不同,是极少有机会可以出门的,自然新鲜。也不好意思再耽搁她们的时间,急忙穿上衣服,一拉来屋门,便觉一阵香风拂面。
青青,青愁,青怜,还有青茵,显然都极用心地打扮过了,或浓妆或浅黛,珠环翠绕,环佩叮咚,每人带了一个随身丫鬟,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说笑。
“怎的不去屋子里坐着呢,早上天凉。”我问道,“让姐妹们久等了。”
见我出来,青青一把拉起我:“哎呀大小姐,你怎的就这般不着急呢,太阳都三竿子高了。”
“你们早饭都不吃了么?还不到早饭时辰呢。”我揉揉惺忪睡眼,毫不顾忌地打了个哈欠。
“还吃什么早饭,我们去街上吃水晶包,云吞面,醪糟甜汤圆,芙蓉糯米鸡。”青愁也一扫昨日的端庄文静,格外雀跃,身边的青怜亦是兴奋得小脸通红。
“好吧,我马上就走。”我转头唤轩儿:“轩儿,院子里的事情你安排好了吗?”
兰儿拿着布巾自屋子里追出来:“小姐,你还没有梳妆呢!”我接过布巾胡乱擦了把脸,扔回给她:“就这样便可以啦,”
“可是你的头发还乱糟糟的哪!”
“一会儿车上梳理一下就可以啦,轩儿,轩儿!”
轩儿应声从屋里跑出来:“小姐,院子里这两天事情比较多,管家让我一会儿去他那里登记领取新人的用度呢,要不让兰儿跟您去吧。”
兰儿听说,自然求之不得,兴奋地双眼亮晶晶的,急不可待地相跟着我出了院子。
“咦?青茵呢?”青青临出门时问道:“刚才还急得直跳,怎么转眼见不到人了?青茵,青茵!”
“来啦,来啦!叫什么?”青茵自我的屋子里不耐烦地走出来:“衣服穿得不合适,我去屋子里整理一下。”
“去趟店铺里而已,你看你打扮得像朵花儿似的,小心把哪个俊俏公子的魂给勾了回来。”青青笑着打趣。
“你个死妮子,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青茵提着裙摆,作势追赶要打,青青在我们中间东躲西藏,被追得气喘吁吁,嘴巴却不闲着:“我上次还偷听到祖母和母亲在商量你的亲事呢,好妹妹,你叫声‘好姐姐’我便告诉你,她们说的什么。”
“你还说,你大我许多,嫁人也是你先嫁,把你嫁出去,我们府里就安生了。”青茵羞得满面通红,在人群里又捉青青不到,急得跺脚。
青愁笑着打圆场:“再说妹妹要急哭了,姐姐饶了她罢。”
我望着青青心里有些羡慕,显而易见,她性子热情活泼,在姐妹中间人缘是极好的。就连面对青茵这般高傲蛮不讲理的脾气,都可以自在谈笑,插科打诨。
昨日兰儿她们几个端着点心几乎绕遍了后院,天黑透了才回来。府里沉闷,这样的热闹早就传遍了各个院子,自然就牵扯出了今日午后厨房里的纷争,青青她们几个自是心知肚明。
青茵明显还在生我的气,同青青嬉闹,路过我的身边时,故意用胳膊向我撞过来,我不动声色轻巧地避开,懒得与她计较,不想破坏青青费心营造出的这般热闹的气氛,扫了大家的兴致。
谈笑间出了后院,上了青呢小轿,丫鬟相跟着,出了府。马车已经在府门口侯着了,一共三辆铜角青漆大厢马车,杨伯去云雾山接我时不敢过于张扬,马车简陋但舒适。这三辆马车锦缎装裹,流苏垂幔,车厢上精雕细琢着麒麟送福,脚踏祥云图案,边角处装饰着彩蝠,石榴,佛手等吉祥铜绘。车厢四角各垂挂着一盏琉璃宫灯,宫灯流苏上缀了几个精巧的铃铛,随着马儿不安份的踏蹄,叮铃作响。
下人搬了脚凳放好,青茵当先上了第一辆马车。青青拉着我的手坐了第二辆,青愁与青怜后面跟了,放下车帘,丫鬟相跟着自己的主子坐在车前,车夫扬起马鞭,碌碌前行。
车厢里铺了牡丹图案的长毛毯,四壁包了锦绣软垫,几个绣彩蝶戏花样靠枕整齐地堆放在角落处。车厢中央固定着一架可折叠案几,上面放置着一套青花瓷茶具,燃着一镂空鎏金香薰炉,极尽奢华。
我端详车厢摆设时,青青正撩起车窗上的帘子一角,兴奋地向外张望:“平时跟母亲一起出来,要中规中距,不能向外偷看,说是有失体统,勾得我心都是痒的。快看,好热闹,那人好有意思,还有那,稻草竿上五颜六色的是什么?”
我从窗子里望出去:“那是面人,用油面捏成的。”
她的脸上满是新奇:“好多好玩的东西,我今天一定要痛痛快快地过把瘾,把我平时想吃的东西全都吃个遍。”她忽然转过头,奇怪地问我:“你不喜欢吗?怎么看起来没有多大兴致似的,难不成你捉弄了青茵,丢了她的颜面还不解气,自己还在生闷气么?”
我望了一眼车外,虽是日头初升,大街上已经喧嚣起来,路边店铺已经开张营业,伙计们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行人。各色各样的手艺人用他们精湛的手艺吸引着街上嬉闹的孩童。暖阳给整条街道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我怎么会与她计较?是在金陵的时候,每隔几天,师傅都会带我下山,去金陵城里为乡亲看诊,这些司空见惯的。”
“喔?你师傅医术一定很厉害吧,青婳,你也会看病吗?”青青眨着眼睛望着我:“真得羡慕你,不像我们,自小在笼子里长大,嫁人了再换一个笼子,从来都不能真正见识外面的天下,可怜兮兮的。”
我笑笑:“那是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衣不蔽体,饥寒交迫,她们巴不得做一只被人喂食的鸟儿。”
青青缩了缩脖子,一副俏皮可爱的样子:“小小年纪,说出话来老气横秋的。”令我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正闲聊时,马车慢慢停下来,丫鬟在车外脆声道:“小姐,已经到了。”话落,挂纱绣“苏”字的门帘被撩开,兰儿已经跳下马车,向我伸出手来。我弯腰提起裙摆,扶着她的手,“扑通”跳下车来,兰儿低声道:“出门在外,不比院子里,小姐好歹注意点形象。”
我回过头,青青正扶了丫鬟的手,小心翼翼地踩着脚凳,试探着走下来,如弱柳扶风。我偷偷吐了吐舌头:“下次一定装像一点。”
兰儿无奈地摇摇头,帮我理了理裙带。
店里立即有伙计笑脸迎了出来:“几位小姐早,您里面请,上好的绸缎成衣已经听吩咐备好了。”
青茵满意地点点头,扬起下巴,“好了自然有赏。”
青愁向里张望一眼问:“你们李掌柜呢?怎的不见他出来招呼?”
小二向大街对面抬了抬下巴:“那里昨天来了个怪人,掌柜的去看热闹了。”
青青冲着大道对面围着的一群人扬手:“李掌柜,你不安生看店做生意,到处跑什么?小心我去祖母那里给你告上一状。”
就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富态男子站直身子转过头来,看到我们,眉开眼笑地一路跑过来,浑身的肉都在抖动。
他起身让开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人群中围着的人,天晴色银丝织锦长衫,如墨发丝随意地披在宽厚的肩上,长眉斜飞入鬓,温润尔雅。他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阖着双目,完全无视四周的喧嚣。
虽然不过瞬间,我已经认出了那人,正是在山路惊马时救了我的林墨笙,林公子。
青青也向那里左右张望:“李掌柜,看什么热闹呢?”
李掌柜呵呵笑了两声:“见过几位小姐。那里昨天下午来了一位公子,模样倒是很俊俏,就是有些怪。拿了一柄乌黑的匕首在那里变卖,张嘴就要一千两银子。惹了好多人在那里看笑话,有人逗他,跟他讨价还价,他也置之不理。今天有人跟他出价五十两,我们正在那里劝他,识相些卖了算了,已经价钱不低了。他却执意不肯,说是家传的东西,不敢贱卖。”
“想必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青怜怯生生地说。
“可不是嘛,听说是投亲不遇,盘缠还被山贼抢光了。”李掌柜说道。
我低声问身后的兰儿:“我们出门带了多少银两?”
兰儿小声在我耳边说:“我怕小姐有喜欢的首饰,就多带了些,大概二百两吧。”
“全都拿给我。”
兰儿从绣花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这是二百两银票,另外还有些散碎银两。”
“银子就算了吧,”我沉吟片刻,想着与青青几人毕竟不太熟络,开口相借总是不好,遂将所有银票递给李掌柜:“李掌柜,那人是我一位旧友,我不太方便出面,麻烦你将这二百两银票交给他。告诉他,他的那把匕首我要了,但是我身上银两不够,这是定金,剩下的让他下午带了匕首去苏府去取。”
李掌柜接过银票,显然有些疑惑,我刚回到扬州,怎么会有旧友:“这位想必就是十一小姐了,我如实相告,说是您买下的吗?”
“喔,不了,你就说是苏家人买下的就可以了。”我急忙道。
李掌柜专于人情世故,点头应下,转身便去了。我担心被林公子看到尴尬,急忙躲进了店铺。
李掌柜办事利落,不过片刻功夫便回到店里,手里拿着那把匕首,啧啧称赞:“看着不起眼,倒是蛮锋利的,不像是普通的铁器,的确是个好货。小姐,那位公子说,他信得过苏家,先将这把匕首交给了我,剩下的银两过午去府上取。”
我接过李掌柜手里的匕首,通体乌黑泛金,造型古朴简单,触手冰凉,沉甸甸的,但是握在手心里却相当趁手,而且小巧锋利,可以贴身携带,不禁有些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