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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孝瑜葬礼之后的第五天,有孕多时的崔氏终于临盆,在经过几个时辰的痛苦挣扎后,为高孝琬生下了一个儿子,也算是冲淡了一点高府上下因孝瑜去世而造成的悲伤气氛。
不像一般刚出生的婴儿那样五官模糊,小世子看起來干净清爽,窝在襁褓里犹如一只未开眼的小猫儿,让人情不自禁地便生出爱怜之意。纵然粗疏如孝琬,在抱着这个孩子之时眼底也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和暖之意。
忍不住伸手轻触了触婴儿那幼嫩的小脸,清颜浅笑着开口:“三哥,恭喜你当爹了。”
“呵呵,三弟,恭喜恭喜啊!”同样是笑着朝孝琬拱了拱手,孝珩不禁感叹这个孩子來得真是时候:“这可是我们府上的第一个孩子,还不快点起个名字。”
“名字啊……”怀里软软的小身子也是触动了孝琬心底最温柔的情感,当下略作沉吟便是沉声开口道:“大哥是为了肃正礼法才被小人害死的,这个孩子又刚好在大哥去世之后出生,不如,就叫正礼吧,权当是纪念了大哥。”
“高正礼……”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孝珩心有余戚地点了点头:“不错的名字,就这么定了吧。”
知道这两兄弟又是想起了孝瑜,清颜的眼眸也是随之黯了黯:“正礼在这个时候出生,说不定也是一种缘分,大哥他在天有灵,肯定都看着呢。”
“如果可以,我倒宁愿拿他去换大哥回來。”苦笑着抱紧了儿子的小身子,孝琬提步就朝高夫人的院落而去:“走吧,去告诉母亲一声,也好让她看看自己的亲孙子。”
“嗯。”应了一声,清颜和孝珩对视一眼,也是紧跟着离开。沒有人知道,一窗之隔的产房内,崔氏已经苏醒了过來,听得他们不经意的对话,那本就因失血脱力的惨白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起來。
“拿他去换你大哥……”十指紧紧地攥住床沿,连尖锐的木刺刺入指尖都沒有察觉,崔氏此刻的眸底沉淀的尽是无边的绝望和怨恨,仿佛是地底爬出來的恶鬼一般狰狞:“高孝琬,我和孩子对于你來说,就都是这么无足轻重的存在么……”
并不知道日后悲剧的种子就是如此轻易地被种下,陪着孝琬等人在高夫人处逗了一会儿正礼之后的清颜很快便回了自己的院落,却意外地在院门口看见了斜斜倚靠在廊柱边的斛律恒伽。
“恒伽哥哥,等很久了么?”缓步走近他,清颜习惯性地漾上一抹笑容:“來了怎么也不让人通知我一声呢。”
“怕你太忙,招呼不过來啊。”心疼地看着她又是清减了不少的身形,斛律恒伽的声音也是不自觉地放柔了下來:“孝琬那边怎么样了?”他來的时候就听说崔氏临盆了,想來现在也该差不多瓜熟蒂落了。
“母子平安,是个小世子,三哥给取了名字叫正礼。”领着恒伽朝屋里走,清颜也是颇有几分欣慰:“母亲原本卧病在床,现在有了小孙子,估计病都能好得快些,倒是省的我们操心了。”
看着她俏美面容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苍白,却还走进走出地为自己斟茶倒水,恒伽终是忍不住出声责怪:“那你自己呢?清颜,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关心一下你自己?”
“我?”清颜倒茶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便是清浅一笑:“我很好啊,你放心就是了。”
皱着眉头盯住她,恒伽发现自己面对她的倔强和坚持竟然是毫无办法,两相对峙到最后,他也只得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个性子,让我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不过清颜,”他认真地望着她,语带叮嘱:“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多奋不顾身地为别人奔劳,你要记住,这所有的一切都得你活着才会有意义,否则,我们沒有一个人会高兴的。”
抬眸看他,清颜沉默半晌才轻笑着开口:“恒伽哥哥,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不得不说,一言惊醒梦中人,若不是恒伽点破,恐怕她会一直这样做下去。前世的苏清颜,任务至上的概念甚至已经是融入血脉的信仰,为了完成任务,不顾一切,纵然付出性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从來沒有人,会告诉她说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也从來,沒有人会为她喜怒哀乐,以致于她几乎都是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是有家、有丈夫的人了。她是苏清颜,但却再不是以前的苏清颜。
“好了,不说这个了,长恭那里可有音讯传來过?也不知道他在突厥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啊。”浅抿了口茶水,恒伽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音讯倒是沒有,不过貌似出了点状况。”清颜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随手递给恒伽,面色却是有些为难:“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特意让人探听京城情况。”
“所以你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瞒住他。”一目十行地浏览完莫非传來的信,恒伽将之递还给清颜,自然而然地便接过了话茬。
“是啊。”在他对面坐下,想起最近发生的这一摊事,清颜不由抬手揉了揉额角:“我始终觉得瞒着他不是办法,他早晚会知道,可是如果告诉他的话,只怕他在突厥都会待不下去。”
“那也是沒有办法的事情啊。”摊了摊手,恒伽向來了解长恭,因此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他是高府的一份子,他有权利知道家里发生的事。”
“那就这么决定吧,还是告诉他。”三言两语敲定这件事,清颜也实在不想再耗费心神多过纠结,恒伽的话还是有道理的,隐瞒什么的,也的确不是好主意。
点了点头,恒伽似是想起了什么,当下便开口问道:“对了,你那天为何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和士开?”依她胆敢仗着兵器闯入长乐宫的性子來看,他可不觉得她会怕高湛,如果说放过和士开是惧于高湛的压迫,那显然是说不通的。
“你看到了?”沒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清颜也是有些意外,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恒伽,慢慢的全是诧异。
“我那天安顿好了昌仪他们便立刻赶过去了,只是去得不凑巧,刚好看见了你持剑行凶的一幕。”即便现在想來他都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个杀气滔天、下手狠戾的女子居然会是他所熟识的清颜,哪怕是当年偷袭周营,她随随便便拧断侍卫脖子的时候都沒让他感觉到那么骇人。
“只可惜,行凶不成功啊。”为自己也倒上一杯茶,清颜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就掺进了点点的寒意:“我也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那个小人,可是皇上护着他,我又能怎么办。”
“我以为,你并不会忌惮皇上。”紧紧地盯着她,像是不想错过她此时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恒伽笑得若有深意:“何况,你也该知道,无论如何,皇上都是不会对你出手的。”
听得他这话,清颜不由放下手中的茶盏,面露无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们这群人啊,似乎我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说着,她站起身來,眼底的冷然一点一点地加深:“不是忌惮他,而是投鼠忌器,不能对他刀剑相加。”
“哦?”挑了挑眉,恒伽有点品过味道來:“你是说长恭?”
“嗯。”也沒想过要瞒他什么,清颜直接是点了点下巴:“大哥是长恭重视的人沒错,可皇上也是他的至亲,我可以毫不顾忌地斩杀和士开,却不能不站在长恭的立场上退让。不管长恭日后用何种态度对他,至少我现在还不能对他拔剑相向。”
“也是啊。”心下了然,恒伽以手敲击着杯身,语气里不经意地便是多了几分担忧:“我们尚且如此为难,真不知道长恭那家伙回來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些事啊。”
“反正他不会杀了皇上替大哥报仇就是。”眼含忧虑地望向窗外,清颜的神情逐渐变得飘忽不可捉摸:“谁知道呢,只是这邺城,注定不会平静了。”
站起身來,恒伽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如今这个世道,又哪里平静的了呢。”说完,他挥了挥手,步履轻盈地就向外行去:“走了,改天再來给你们道贺,有什么事就去斛律府找我吧。”
“好。”微笑着应下,清颜目送着他离开,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即便急出声喊住了他:“恒伽哥哥,昌仪那里,你尽可能地多注意一些,”顿了顿,她的声音忽地低了下去:“我希望她能够顺利诞下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千万不要,再让她看着那一幕幕悲剧上演了。
脚步顿在门口,恒伽转过身,眼眸深沉:“她也是我妹妹,我自当尽力。”他明白清颜的意思,早在当初昌仪嫁给高百年之时,他就曾担心过这个问題,现在,就高湛六亲不认的行为來看,只怕这担心快要成真了。
转头负手望天,他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如芒在背,利刃临头,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子居然变得这么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