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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半月时间又是翩然而逝。而这期间,介于眼下两军严密的阵势,宇文邕竟是找不到机会送清颜离开,于是一拖再拖,清颜依旧在周国营地里做她的“侍妾”。虽说她并不是没有办法暗中离去,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到最佳时机她是绝不会动手的,所以就干脆安心地待着,反正这里没人敢亏待她。
然而今天,清颜的心中却是一点也不平静的。看了看帐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她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宇文邕已经被宇文护喊去快一天了,居然到现在还没回来,而更不妙的是,经常来找她的宇文宪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着实是诡异的很啊。难不成,这两人出事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耳闻目见,她对宇文护也算是有所了解。这个外表爽直的男人,看似嗜酒贪财、沉溺美色,实则城府极深,精明多疑。以他的性格,就算再信任宇文邕,也决计不会让他插手军务。既然如此,喊他去商量行军之术自是不可能。那还有什么事,能让宇文护留人一留就是一天呢?除非……除非是他和宫里的秘密联系被发现了!
只是,似乎也不对啊。清颜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沉沉的思索。宇文邕可是史载的最后赢家,连那么工于心计的宇文护都是死在他手里,眼下又怎么可能会出事呢?自己是不是太多虑了?
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清颜终是选择放弃。站起身,她冲着帐外扬声道:“来人,去看看四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就说我等着他用晚膳。”
“是,姑娘。”营外有士卒的声音低低响起,然后便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而帐内,清颜却是对着烛火兀自发起呆来。但愿,是她多想了。
晚饭过后不久,宇文邕总算是回来了。而早早得知他安然无恙的清颜则是半倚在床上,一边就着不算太亮的灯光看书,一边等他。
“出什么事了么?”清颜站起身,看向他的眼神里有着不自觉的担心。他的脸色不太好,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沉默地在桌边坐下,宇文邕的半边侧脸隐在烛火的曳影里,看不清神情,却无端地让人感觉到哀痛和悲凉。
这样的情绪,清颜并不陌生,当即便忍不住心下暗叹,只怕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有心安慰他,然而他不说,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思索半晌,她终是缓缓走近,一如往常地冲他绽开笑颜:“用过晚膳了没?要是饿的话我让人去做。”
宇文邕闻声抬头,却冷不防撞入了她璨若星辰的眸子里,那其中满溢的笑,温暖地几乎要将人融化,拒绝的话语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近乎机械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她含着笑张罗一切琐事,纤细的身影忙进忙出,这一刻,原本空落落的一颗心忽然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用完膳,等侍女收拾了离开,宇文邕眼见清颜居然开始替他铺床,下意识地就开口阻止:“我自己来吧。”
之前他们两个界线很分明,他睡地上,她睡床上。可随着天气愈冷,她担心他着凉,竟是不顾男女大防执意让他睡上来。他本想推辞却抵不过她坚持,于是才有了现在这种同榻而眠的状况,但也仅此而已,谁都不会越雷池一步。平日里就连被子都是分开各理各的,所以眼下宇文邕看见清颜的举动才会觉得不合适。
“你忙了一天了,我作为‘侍妾’,总得干点事儿吧。”回眸一笑,清颜的话里却是有着点调侃的意思:“好了,早点歇着吧。”
扯了扯嘴角,宇文邕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熄了烛火,两人在黑暗中和衣而卧。
心里有事,自然是没有人能够睡得着的。听着耳畔沉稳的呼吸声,清颜却是不由叹了口气。身边这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放在现代,那还是未经世事的孩子,然而他,却是深沉复杂到让人常常都忽略了他的年纪。想自己两世为人,经历无数,又知晓历史,这才能够比他胜上一线。难道深宫内院竟然恐怖如斯,可以让人的天性变化如此之多?
“睡不着么?”似乎是她的轻叹惊扰到了宇文邕,他那过分清冷的嗓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带着暗夜的蛊惑。
“嗯,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听他点破,清颜也不是直言不讳。
“想起什么了?”像是来了兴趣,宇文邕追问道。
轻笑一声,清颜回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以前我睡不着时娘亲总会唱的一首歌。”这确是实话,不过那记忆太遥远了,远到她已模糊了所有的影像,只记得那在耳边哼唱的旋律。那应该还是在她三四岁的时候,没有特训,没有失去,她的家人,都好好的,都很爱她。
“哦?”被触动了同样的儿时记忆,宇文邕的语调也在瞬间变得悠远起来:“母后也会给我唱歌,可我那时还太小,什么都记不住。”话到最后,其中的遗憾之情格外明显。
“是么。”清颜嘴角上扬,微阖双眼,却是轻轻地唱出了声: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清颜的嗓音并不如一般女子清脆婉转,却带了与生俱来的空灵和悠扬,自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此时轻声哼唱起来,那低沉悦耳的歌声在黑暗中飞旋,在这样的暗夜中很轻易地就攻陷了人心底最柔软的那道防线。宇文邕沉浸在那略显童稚却隐匿忧伤的歌声中,完完全全地失了神。
直到一曲毕,周遭再度陷入一片寂静,良久之后,宇文邕才缓缓开口:“很特别的歌。”
“呵呵。”清颜淡笑了一声:“那是我家乡的童谣,兴许和别地不太一样吧。”的确很特别,现代改编过的儿歌,哪里一样的起来。
“很好听。”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宇文邕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一个迷梦:“清颜,谢谢你,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唱歌给我听了。”
将那份浅淡却真诚的愉悦听进耳中,清颜的心里倒是忍不住有些酸涩。原来,世人眼中天潢贵胄的他,最渴望的,也不过是那寻常的一份温暖罢了。转过身,面对着他,她的眼神少见的温柔:“不客气。”
借着外面火把映进的微弱光线,宇文邕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张与自己相隔咫尺的娇颜,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动了一下。就像是搁置了太久的琴,突然之间被人拂去琴弦上的尘垢,拨动起余音袅袅,经久不散。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倾诉的**,而事实上,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清颜,他,对皇兄出手了。”依旧是那清冷平淡的嗓音,可清颜却在其中听出了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挣扎、茫然和彷徨。
果然,一切开始按照历史的轨迹前行了么。
早就猜到些许端倪的清颜暗叹一口气,眼中的柔和之色更甚,问出的话却依旧是那般直刺要害:“他告诉你的?”
“嗯。”点了点头,宇文邕深吸了口气,一副倦怠到极点的模样:“他告诉我和五弟,他派人在皇兄的饮食中加入了慢性毒药,日积月累,迟早会让他毙命。”话到最后,他已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他在试探你们?”虽是问句,但清颜的语气很是肯定。宇文护故意当着他们的面透露如此秘辛,一则收买人心,二则试探究竟。当然,对于宇文邕兄弟二人,恐怕是后者的分量更重些。
猛地睁开眼,宇文邕的神情隐隐有些疯狂:“清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兄丧命!绝对不能!”皇兄已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了,叫他如何狠下心看他送死!不行,他要告诉皇兄!哪怕冒着天大的危险,他也要告诉他!
想着,他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匆匆披了件外袍就打算往外奔,然而身后响起的淡然嗓音却是令他瞬间就停了脚步。
“若是你想让宇文宪也跟着你丧命的话那你尽管去。”清颜拥着锦被缓缓坐起,脸上的神情宁静平和,仿佛完全不是在说一个残忍的事实,而是在谈论天气:“而且就算你告诉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平添几条人命罢了。宇文邕,你的隐忍去哪里了?现在踏出这里一步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别跟我说你不明白!”
英挺的身影就那样僵在原地,似是要化为石雕,永世不灭。
清颜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刺进了宇文邕心里,他攥紧了拳头却有一股更沉重的无力感从骨子里透出来。半晌,他终是无奈地松开了手,慢慢转身,面向那正用一对剔透眸子看着自己的女子。
“想好了?不出去送死了?”挑了挑眉,清颜虽然语带讥讽但心里却是着实钦佩的。不愧是未来的有道明君,不过少年却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确实不易啊。
苦笑一声,宇文邕的黑眸中浮上绝望:“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清颜说的没错,他不能去,宇文护必定在等他出面呢。更何况,他白天才警告过宇文宪不要轻举妄动,那他自己又怎能这么鲁莽!可是,难道真要看着他珍爱的家人一个个死去吗?皇兄……那是他自小就最敬爱的皇兄啊!无意识地迈进几步,他瘫坐在榻上,面色苍白。
“小不忍则乱大谋,既然你早有决断就该做好心理准备。”再度敲打了几句,见他如此,清颜也是有些不忍。松开手中的被子,她轻轻扳过他的肩,让他对上自己的眼:“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若要取之,必先予之。在有强大到足以反抗的力量之前,你只能臣服。只有笑到最后,才有资格守护你所爱的一切。”
感受着自她掌心传出的温暖,宇文邕的神思也是一点一点地收回。而听着她如是的劝慰,他的心更是一点一点地清明了起来。今天他是被宇文毓的事搅得失了理智,若不是她方才的当头棒喝,他只怕是真的要功亏一篑了。隐忍,向来是他的生存法则,不是么?至于皇兄,他眼神一黯,恐怕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但宇文护那只老狗,他迟早是要手刃的!想着,他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戾色,这些血债,他迟早会全部讨回来!
注意到他神情的细微变化,清颜也是松了口气。不钻牛角尖就好,她可真担心他一时失控做出点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所幸他的自控能力还是很强的。想着,她便松了手,转身躺下休息。在军营里可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权利,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而在她躺好不久,一道低低的声音便是静静响起:“清颜,谢谢!”
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弧,她懒懒地回答:“说了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