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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大典后,风雷同风启洛又在宗门内停留半年。
只因风启洛炼器时一再耗损,竟将丹田同经脉再强行拓宽,待暗伤痊愈后,结丹便水到渠成,竟全无半分阻碍。
两月前,风启洛结丹之日,更有云层滚滚,落霞缤纷,汇聚成一头青紫色大鹏鸟,双翅一展遮蔽云天,在山头久久盘旋不去。
修士结丹,便等同半步迈入仙门。其时上引天机,下判尘缘,自然会生出感应大道的天象来。鲲鹏乃星衍圣物,风启洛结丹时竟引得鲲鹏显形,却叫无数人动容。
好在风启洛身在宗门,纵有各路人马窥伺探查,也尽数被阻挡在外,却好过风雷结丹时那般狼狈。
风雷亦得遇对手,同大师兄整日论剑,功力竟是突飞猛进,短短半年,便已步入金丹后期,宗门之内,金丹以下,难遇一合之敌。
更叫风启洛欣慰的却是,风雷已许久不曾现邪鬼之态,若可将狂性彻底剥离,方才不至成风雷日后仙途的心魔阻碍。
这日风启洛在炼丹室中静坐,巩固金丹,修炼结束后缓缓睁眼,便觉一条黑影一晃,扑入怀中,喜悦细声唤道:“娘、娘亲……”
风启洛便将那小童柔软娇小的身躯抱起来,转身见风雷立在门口,便身形一动,向他迎去。
半年时光,风雷周身那凛冽杀气、磅礴剑意,竟淡薄几分,再不如往日那般咄咄逼人。正是修为精深、返璞归真的境地。
风启洛含笑看他,便留意他手中黑金古剑,剑刃边缘又有些微裂痕。
风雷亦是察觉,将黑金长剑横在胸前,信手一抹,那裂痕便随同些许金光闪耀的粉尘坠下,消失无踪。他见风启洛询问看来,便答道:“第六十一层。”
那黑金古剑周围一圈白光闪烁过后,便自风雷手中落下,化作了齐膝高的一只硕大黑金刺猬,有气无力趴在风雷脚边,叹息道:“老夫乃金石所化,与天地同寿,这符印慢慢解便可,如此急功近利,老夫却有些吃不消……不若将老夫放在酒池中,休养个十年八年再作计较。”
风雷二人早已习惯他这般唠叨,并不理会。却是那小童,原本安安分分窝在风启洛怀中,如今见正一现身,便激动不已,扭来晃去,要同小正玩耍。
风启洛却不放手,只道:“唤我声爹爹,再唤他声娘亲,便放你去玩耍。”
那小童明澈双眼中便泛起迷茫之色,却仍是乖巧喊他一声爹爹,又扭头唤风雷一声娘亲。风启洛便言出必行,将他放下。
一面却是惊讶道:“为何今日这般乖巧?”
那小童竟不惧正一的一身黑金利刺,将他抱在怀中。只是他与正一如今一般高矮,不过勉强环抱一点罢了。闻言又稚声回答道:“爹爹说娘亲喜欢别人顺从,叫我凡事要听娘亲的话。顺娘亲者……”那小童皱起细长秀丽的眉毛,思忖了半晌方才道,“顺娘亲者昌,逆娘亲者亡。”
风启洛失笑,看向风雷道:“我是那般不明事理的暴君?”
风雷却抬手轻轻抚摸他鬓发,柔声道:“你立的是正道。”
风启洛一怔,语意却柔和几分,反手将风雷手指握住,“若我行的是邪道……你当如何?”
风雷道:“我乃天生邪鬼。”
这回答却太过狡猾了。
风启洛笑容便更柔和,竟叫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声。
正一同那童子追逐玩耍,又插嘴道:“你二人养了这小孩半年,如今应当为他取名了。”
风启洛沉吟不语。前几日执事长老亦是为给这小童建身份玉碟,前来相询。只是他本待将元神集齐之后,将他送往别处,寻个妥当人家收养。此时为他命名,不过徒生牵绊。
风雷便明白他心意,低声道:“此子非人胎而出,若流落在外,并不妥当。”
风启洛如梦初醒,方才道:“终究……继承你我元阳。便定下名讳,当做我二人子嗣,上报宗门……却为他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风雷将风启洛手掌拉开,便在他掌心写下“承阳”二字。
那字迹金光烁然,方正刚劲,风启洛微怔看那两字,风雷竟连思考亦不曾,便径直写下名字,足见其早已考虑周详了。
风长廷为父,风启洛为子,按风氏“修长启承嗣”的顺序,风启洛之子正当是承字辈。
无论他对四长老、大房一家如何心生恶感,父母殷切希望,拳拳真心,却早已根深蒂固。他便同风雷十指交扣,那金色亦是散落四逸,又温柔笑道:“风承阳,那便定了。”
风雷目光和暖,看风启洛将才同正一玩耍片刻便疲倦睡去的小童抱上床榻。风启洛为他除去外衫小鞋,将他妥善包在被褥之中,又柔声道:“自今日始,你便是风承阳,同梨迦罗刹,再无半分关系。”
为那小童命名之后,风启洛二人便将承阳托付于宗门执事照料,而后拜别师门,往风神山庄行去。
风神山庄中,寻仙大阵遗迹犹存。魔龙元神炼化之事,已由昆吾震阳昭告天下,故而余下便是剿杀六凶之事,各国精英自是不必囿于此地,便各自回国,只在必要之时,互相驰援。
四长老早得了消息,内堂大开,迎接风启洛二人。
他二人却不愿张扬,只着了普通散修惯常穿着的长衫,一青一玄,并肩而入。
内堂依旧古朴空旷,唯有四长老同风长昀、风启彰二人在内。
风启洛同风雷进门后便即止步,风雷道:“去罢。”
风启洛同他对视一眼,风雷平静得有若紫府中那片银灰荒原一般,却令风启洛升起无穷勇气,这才敛神凝目,往前行去,同那六人一一见礼。礼仪完备,姿态高雅,便显出世家子良好矜贵的仪态来。又恭声道:“侄儿见过伯父。”
风启彰父子二人面色阴晴不定,却听青龙长老道:“启洛,你既已结丹,那便同长昀交接,尽早振兴家业。”
风启洛笑道:“长老说得不错。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晚辈无论如何要先为父母讨个公道。”
朱雀长老便皱眉道:“你空手而来,如何追查?”
风启洛亦是笑容和煦道:“正要给各位长辈查看。”
而后右指指尖溢出一道青色灵光,凭空描绘一个方正符纹。风启洛面前的虚空中,便渐渐显出一卷陈旧的青皮古书来。
风启洛笑道:“这便是家父在秘境中所获的无字天书。”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动容,尤以风启彰为甚。他处心积虑欲得天书,却处处碰壁,还被风启洛哄得团团转,本就郁结于心,如今更是当头一棒,不由失了通身力气,跌坐在圈椅之内。
风启洛却不去看众人面色各异,只虚空一指,又道:“只是我等皆被这法宝哄骗了。无字天书并非是书,而是门。”
他话音未落,那青色封皮的古书便自清晰转为模糊,炸开成千千万万道光点,内堂一瞬间化为无边黑暗,唯有几人身边有无数道银白反光的长形物事,有若一扇扇全无半点瑕疵突起的平板门扇,在他几人身边团团环绕。
风启洛却在这诡谲环境中闲庭信步,那无数银色大门便随他手势召唤,时近时远,任他检视。
风启洛又道:“个中缘由,便不必细说。我亦是结丹之后,方能将此物稍稍掌控一二。这门与前生往世,三千世界皆有联系,若是修为足够,更可通神鬼之界。怎奈我如今修为不足,只够支持各位,管中窥豹,一探真相。”
话语落时,风启洛便将一扇银色大门推开,吱呀一声响动,众人便察觉周围景色又变,竟置身一片苍茫古树林之中。脚下便是百兽咆哮,魔兽潮水一般在谷中奔跑,密密麻麻,数不胜数。更将月下地面震得隆隆晃动。
这数人之中,便以风长昀脸色最为铁青,竟是低沉怒道:“启洛,你伪造幻象,意欲何为?”
风启洛面色却冷淡如秋霜初凝,轻轻笑起来,目光望向那百丈悬崖之上一道人影,“若当真是幻象,拿百年寿元去换,我也是心甘的。”
悬崖上正有个男子,背负一个血淋淋妇人,紧握藤条向上攀爬。
这男子容貌英俊,却惨淡如金纸,脚下几头魔狼亦是奋力扑杀,却不过险险咬到那男子鞋底,更是不甘心团团转动,喉间低吼。
那男子飞剑被人动了手脚,如今竟是只能凭借体力向上攀爬。背负的妇人亦是昏迷不醒,生死不明。
待他好容易爬上悬崖大半,远离魔兽潮时,手中紧抓的藤条却骤然下沉,无数碎石亦是滚落下去,更惊扰得魔兽群狂暴怒吼起来。
男子只得抓住更多藤条,怎奈那处悬崖土石松软,竟是承担不住二人体重,藤条自根系处崩断下坠。
那男子咬牙又往上挣扎抓住几根藤条,再仰头时,却心中一松,唤道:“哥哥!”
却是悬崖上方,显现出风长昀那时尚显年轻的面容来。
那男子不过松了口气,藤条扎根之处又擦擦几声崩断,土石倾泻而下,那男子却见风长昀没有任何动作,心下焦急,又喊道:“哥哥,救我!”
风长昀只静默伫立,月光照在他脸上,仿若凝结了一层面具,竟是叫人看不清心中所思。
那男子便似有所觉,低沉声线中,渗入几许绝望,“哥……哥?”
而后土石崩塌,成片碎石连同风长廷夫妇二人,一同坠至谷底,被魔兽潮汹涌吞没。那魔兽群此起彼伏的厉啸声,在山谷中整整回荡了一夜。
风长昀早已面色灰败,那日情形,自然历历在目。便是午夜梦回时,亦不曾忘记过。
胞弟下坠身影,最后唤那一声兄长,连同被魔兽咬噬后剩下的半块手掌……
而他其时非但不曾有半分痛心,却有十分狂喜。这时时处处压他一头,光芒大盛的天才弟弟,如今终于——再不会妨碍他了。
风启洛却冷笑道:“难怪伯父归来时,信誓旦旦,在魔兽潮中,不曾对胞弟加诸一指。果然是不曾,加、诸、一、指,伯父言而有信,侄儿却是,失敬了。”
他语调极缓慢,极森冷,竟有若无血无泪的鬼神一般。
那夜景象散去,这一行人仍身在内堂之中。风启彰却嘶声道:“全是幻象!不,事实绝非如此!父亲怎会……”
风庄主却缓缓闭眼,沉声道:“舍弟遇魔兽潮而亡之事,我不曾动手。事实正是如此。”
他此时面容苍老憔悴,一双眼却极其明亮,竟是大笑道:“他生来便资质出众,时时压我一头……这般恃才傲物,不敬兄长,我为何要救他?”
风启洛叹息道:“我敬你一声伯父,却不曾想到阁下竟被一点嫉妒迷乱心神,蒙蔽双眼。当真令我风氏蒙羞。”
风启彰父子便先后怒道:“住口!”
风长昀更是不顾身份,自椅上暴起,右手竟闪出夺目红光,往风启洛当头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