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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林紫再度走进林家旧宅,却早就感觉物是人非,一切都不似在记忆中的那般鲜活明亮了,就连熟悉的管家三姨,现在也不知所踪,剩余的帮佣,从司机到厨师,从侍应到园丁,所有人对自己来说都是陌生人,而对所有人来说,她也仅仅是一个从主人曾经的只言片语中走出来的人物影像而已。
在这个家,她可以是林家大小姐,也可以是毫不相干的路人,她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似在罅隙之间穿梭,来去自由无牵挂,却也分外寂寥无人知。
明凤鸾房间窗前的水莲花开得正艳,正如秦细沫所说,这是每日都会更换的植物,但是在林紫看来,物以人为凭依,明凤鸾早已经去世,而这水莲花,自然也就失去了观赏意义。
更何况,身边还有秦细沫毫不客气地对明凤鸾进行批评,这房间,怎么都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兴致了。
“秦细沫,你懂得尊重人吗?”林紫沉住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秦细沫不以为意:“你觉得我不尊重你,何以见得?”
林紫说:“不是每个女人都如你这般好命,可以独当一面,受尽敬仰和尊崇。我的母亲是再平凡不过的女人,相夫教子,闲淡田园,每个人生存方式不同,你如何能把所有女人都与你做比较?”
秦细沫抱手在门口站定,收敛了从进门开始就挂在脸颊上人畜无害的微笑,眉眼之间尽展林紫所熟悉的冷冽果绝,打量林紫片刻,这才说道:“林紫,我以为你是和明凤鸾不一样的女人,没想到你终究还是和她殊途同归。”
林紫太熟悉秦细沫这个表情,秦细沫在看到她不听劝告和程明轩来往的时候,在洗手间强行摁住她的时候,秦细沫都是这样面色平静,举止从容优雅,她看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被她亲手剥开的橘子,眼神中全是关注,然而你却从其中找不到一丝一毫温暖的痕迹。
“我和我母亲当然是两个人,你不也是一样么?”林紫沉住气,她发现只要和秦细沫交谈,不知不觉就会被秦细沫拖进一个陷阱,在这个陷阱里她完全失去自我,从一开始就会被秦细沫牵着走,等到发觉的时候,往往已经被秦细沫吐出的蛛丝牢牢捆绑,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出逃的机会,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绝对冷静,然后,适时反击。
秦细沫在房间里慢慢踱步绕了一圈,又仰头看了看装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这才缓缓说道:“林紫,你觉得你的人生轨迹里,你的母亲扮演的全是正面角色吗?”
林紫闻言,心里陡然一沉,只觉心中某处似被秦细沫狠狠掐住一般动弹不得,拼命想要挪开,结果却让自己更觉钝痛。秦细沫所言不轻不重,然而不知为何,却似一把钉锤牢牢钉在林紫心底某处,不想要去理会,然而那种扎在心头的感觉却不是不理会就可以自行消除的。它逼得你不得不与它直面,哪怕被这种正面对峙烧灼得体无完肤。
“你是什么意思?”林紫问道。
秦细沫挑起一本相册,仔细看着,慢慢从相框边缘摩挲,嘴角微微扬起一点笑意,但是在熟悉她的人看来那绝对不是微笑,那只不过是她现在想露出的表情,而绝计和柔风细雨的微笑毫无关联。
秦细沫酝酿片刻,说道:“你父亲是你家中的绝对权威,无论他做什么,你母亲都无法反抗,就如同你,你对她情深缱绻,她对你却无能无力。”
林紫眯起眼睛:“你这么说,是让逝者不得安生么?”
秦细沫把相框放回原处,耸耸肩,无辜地解释道:“你误会了,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不相信前世来生,但是我做事光明磊落,你不可以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头上。”
林紫冷笑:“我还以为秦董事长特立独行心气高昂,没想到也会介意莫须有的罪名。”
秦细沫说:“若是别人,只怕想给也没有这个机会,只不过对象是你,小紫,你还是不懂其中的区别。”
林紫看了看秦细沫,秦细沫现在的表情很奇怪,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说给她听,但是秦细沫完全没有打算继续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抑或是再补充一点内容让谈话者能够听明白。林紫吁了一口气,说:“你既然觉得我母亲不好,那么你再嫁我父亲,想来也是坎坷颇多,不尽人意。”林紫本无意打探秦细沫与林枉然的婚姻状况,但是骑虎难下,林紫觉得自己已经被秦细沫逼到一个高地,不做点什么,她难以脱身。
“我和你父亲?”秦细沫转身,看了看林紫,似乎在回忆,等到林紫用沉默表示秦细沫理解正确的时候,秦细沫这才慢慢说道,“你很关心我和你父亲生活得怎么样?”
林紫吁了一口气,开始在明凤鸾房间的抽屉里找些画册日记之类,一边回答道:“我没有那么八卦,只不过让你思考罢了,你虽然看不起我母亲,但其实在我父亲心里,只有我母亲那样的女人才能占据独一无二的地位,而你是做不到的。”
秦细沫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紫:“你觉得我有必要在你父亲心目中占据独一无二的地位么?”
林紫哑口,隔了好一阵才说:“既然你觉得没有必要,为何还要嫁给他?”
秦细沫凑近林紫,伸手拨了拨林紫散在肩胛处的头发,说:“你很介意我是你父亲的女人么?”
“莫名其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林紫一下拨开秦细沫的手,迅速往旁边走了两步,“你想做谁的女人就做谁的女人,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事,所以,别再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了。”
秦细沫笑了笑,说:“说得没错,我认同你的观点。”顿了顿,秦细沫又说:“只是,这些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知道明凤鸾自己是怎么想的吗?她是否心怀愧疚,是否觉得对你不起?”
林紫颇为嘲讽地看了秦细沫一眼:“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接下来会告诉我,我需要好好配合你的治疗,然后让我父亲告诉我是吗?”
秦细沫摇摇头,眼神深邃地看向林紫,眼波浮动,眉角轻扬:“你母亲去世之前我曾见过她最后一面。”
“你……!”林紫决计没有想到秦细沫会这样讲,不管事实真伪如何,在林紫看来,秦细沫把这话说出来只会有一个后果,那就是让林紫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坏的角度去想。
秦细沫是插足林枉然和明凤鸾之间的第三者么?
相较于林紫的惊讶愕然,秦细沫反而一如既往的淡定自然,她接着说:“明夫人是因为坚持自然生产出现意外去世,那个时候我正在参与一个基金项目,曾到医院遇见过她,自然有幸聊过一次。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是一个小女孩吧。”
林紫看着秦细沫,秦细沫此刻的表情再次出现难得的认真和仔细,她从未听秦细沫说见过明凤鸾,若是按照这样推算,秦细沫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二十的年纪,正是如花娇艳的豆蔻年华。
“你跟我提这些根本就没有办法求证的事做什么?”林紫问,“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
秦细沫微微一笑:“我自然不会骗你,杜撰子虚乌有的事迟早会露出马脚。我只是刚才看到你出神的样子想,你需不需要有一个人陪着你一起怀念你的母亲?”
这句话若是从任何一个除了秦细沫以外的人嘴里说出,都是感人肺腑之言,然而偏偏出自秦细沫之口,不但不会叫人感动,反而只会徒增额外的猜疑和担心。
秦细沫要和她一起怀念明凤鸾?
林紫只觉得好笑,先且不论藏在这话背后心意的真假,秦细沫之所以这么讲,纯碎是想要收拢人心,好让她乖乖地配合让林枉然恢复吧?
“你不说话又在想什么?”秦细沫出声道,“你母亲的墓地已经重新休憩过,下周是月初,我陪你去祭扫,这样不好吗?”
林紫沉默一会儿,这才说:“你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细沫哑然失笑,看了林紫不作声,等到林紫再次抬起头来追寻答案的时候才说道:“林紫,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怀念你的母亲,这里面能有多大的阴谋呢?如果我有私心,你大可当做我想从你这里得知明凤鸾究竟有多好,好到你和你的父亲都对她念念不忘,这样你就觉得正大光明了吧?”
林紫看了看秦细沫,淡淡地说:“你若真是这样想,我就积福了。”
时隔一周,月初之时秦细沫果然按照之前的诺言来接林紫一起去给明凤鸾祭扫,陵园主人看起来和秦细沫很熟,在两人到达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切,鲜花依旧是明凤鸾最喜欢的水莲花。
今日天气晴好,林紫心情闲适,在重新看到明凤鸾墓地之时静默起来也觉得格外宁静,宁静到忘记了身边还有秦细沫的存在。
“跟我谈谈你母亲吧。”秦细沫适时开口,看向林紫道。
林紫拨弄着水莲花,缓缓地说:“你想知道什么?”
秦细沫说:“都可以,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林紫抬头看了看秦细沫,一抹阳光透过树枝,从罅隙之间透漏下来,直直地洒在秦细沫的头发上,秦细沫乌黑的海藻发此刻似渡了金一般优雅迷人,林紫不禁想,若不是与秦细沫此前的种种,或许她与这位没有小肚鸡肠,也不会争风吃醋的后母相处得不错。
然而世界上万物齐备,唯独缺少如果。
林紫正要起身,却忽的一阵头晕腿软,一下站起不稳就软了下去,头顶的阳光白晃晃的,林紫只觉得眼前瞬间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白,然而虚软的身体却没有直接摔到地面,林紫感觉被什
么稳稳地接住了。
“小紫,你怎么了?”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除了秦细沫,还有谁?
林紫迷迷糊糊地回道:“不知道,一下子头很晕。”
秦细沫摸了摸林紫的额头,沉下声音:“你在发烧,你知不知道?!”
林紫摇摇头:“只是有点软,我以为是低血糖。”
秦细沫扶起林紫:“跟我去医院。”
林紫听到秦细沫的声音,一下抬起头,挣扎着对秦细沫说:“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听我的。”秦细沫只简简单单撂下一句,随即就开始打电话让司机过来。
林紫拽着秦细沫的衣袖:“我不去!”
秦细沫收了电话,转过头看看林紫,皱皱眉头说:“你觉得你现在有发言权吗?”
林紫咬咬牙,用尽力气说:“如果要去,我只去乔芝琳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