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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得意要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委屈他了,家里从前也是富足人家。也请过先生,识得几个字。没成想逢着黄河水灾,双亲拼着命给他送到大柳树的枝桠上,叫他抱着树。耗尽力气的父母下一秒就叫洪水冲走了,小小的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等洪水稍退一点,他望着已经疮痍满目、面目全非的家乡。甚至找不到原来的家在哪了,他慢慢知道大概父母不会回来了。但是是冷血吗?他竟然哭不出来,明明心里浸满了苦水。天天叫他幺儿的阿娘,督促他习字的阿爹。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天灾带走了生命,他和着难民的队伍一直走。
受灾的郡实在是太多了,朝廷都快管不过来了。难民队伍中每天都有人死去,他饿的浑身都水肿起来,手脚更是在寒冬冻烂到血肉模糊。后面一直照顾他的一个伯伯含着心酸又不得已的目光在临死前告诉他:“再往前走吧,走到有官府的地方去,告诉他们你愿意进宫去。好歹能活命啊,苦命的孩子啊!”
于是,他就入宫当了黄门。进宫后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因为心气高又认得几个字,就遭到了排挤。后面就发落到了去给娘娘们养鸟,在那里一个老太监指点了几句。他终于醒悟过来,已经这样了还端什么架子呢?宫里的人谁还没有几个苦处呢?后来,他才知道这个老太监从前是服侍栗娘娘的,栗娘娘失势了他也就被打发来养鸟。
杨得意勤勉起来,也学会了嘴甜与人为善。帮着还有父母的黄门宫女写家书,渐渐地也混开了。后面就调到了白虎殿给皇上养猎犬,怎么说皇上一年也要去狩猎几回,犬的供应比一般不受宠的妃嫔好多了,也算得上美差了。后面又当上了狗监,也大小算个黄门头子了。
人往高处走,他不是没想过钻营。虽说和陛下一年怎么也能见上几回,但春陀从小就伺候的情分是一般人插得进吗?听说这小子为了固宠,徒弟都不收怕饿死师傅。
他本以为也就这样了,没成想叫他遇到皇后娘娘。他苦苦思索了几天,故意跳出来。他提着性命在赌,赌陛下会不会看中他这一点小聪明。
他赌赢了,陛下调他去皇后身边。
他走时,白虎殿中跟他要好的一个黄门倒是真心地劝他:“不如在白虎殿舒服着呢,太皇太后宫中哪年不发落几次人?伺候着狗儿们,些微做一星半点也没事,又没有是非,一辈子都舒坦。”
的确,风险与机遇并存。伺候娘娘,比不上伺候猎犬们轻松,稍微不注意就是要命的事。娘娘虽然对下和善,但陛下向来不介意替她做恶人。听说连近身侍候的海棠姑娘还是陪嫁进来的,都差点被发落了。
但是,说到底他还是人,是人就不能像畜生们给点吃喝就满足了。黄门圈中谁不羡慕娘娘殿中的四福?就是春陀都得带点酸意吧。
杨得意也想混出点样来,父母的尸骨是找不着了,但是人死入土为安。怎么也要给他们立个衣冠冢,他每每想到父母还孤魂野鬼地飘着,鼻子简直酸的像喝了醋一样。
他相信只要好好侍候,娘娘肯用他,他就拿出百倍的心去报答娘娘。怎么也能叫他混出来,白虎殿这个安乐窝他下了决心不要了。
他进清凉殿前春陀就传话过来叫他洗干净,这个他懂,娘娘怀着身孕。等他洗了好几遍到身上全都红了一大片,春陀这才教训了他一顿带他到清凉殿交给海棠姑娘。
娘娘比他想象的要和善,她下意识地看了四福一眼。他这一来是顶了娘娘身边空了许久的近侍位子,直接站到了四福头上。要不是娘娘不爱用黄门也轮不上他,他原来还想娘娘可能会不待见他。但是见了娘娘那一瞥,反倒叫他放下心来。
黄门说到底,跟常人不一样。娘娘金尊玉贵的不喜欢也正常,但对四福尚能如此看顾,他一下子就定下心来,黄门能用得上的地方太多了,而他就要做娘娘的心腹。
娘娘担心他和四福能不能处好,毕竟太监是无根之人,比不上宫女子到了年龄还能放出去嫁人,黄门只能指望主子和徒弟。他想四福是不乐意他来分宠的,他打定主意要低眉顺眼地对四福,不能刚来就打发回去。娘娘不喜的奴婢,陛下也不会再用的。
叫他吃了一大惊的是,四福反倒恭恭敬敬地叫他哥哥,叫两个徒弟给他见礼叫爷爷。他没来前想的千百种情况和对应的办法唯独没有想到会有这个情况。
其实杨得意来的前一夜,春陀就透给四福了。四福一向忠厚,娘娘身边他长青不倒,和他结个善缘。哪天犯了错,还能托他向娘娘求个情。
四福倒没有什么,两个徒弟炸毛了。叫四福给他们一顿好训,罚他们跪了一个时辰。杨得意是陛下送过来的,冲这个就得尊敬他。更别说他们是伺候娘娘的老人了,怎么能叫娘娘丢脸呢?
四福心里明白,自己不够聪明。陛下就是看他忠厚娘娘又喜欢花草离不开他。这是他的优势,然而娘娘身边总要进近侍的,不过也不用怕,他只要还像从前一样,也没有人能欺负他。
杨得意和四福都奔着好好相处,四福不仅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更是不吝指教杨得意。一来二去,杨得意总算知道四福还真不是扮猪吃老虎,是真忠厚。也就微微放下了心防,两个人倒是越来越和睦了。
有了近侍后,阿娇也体会出来杨得意的好处了。他会说话,也勤快眼里有活。四福毕竟主责还是伺候花草,跟春陀的接触也交给他了,平常再送汤传信给刘彻不用叫海棠她们去了。海棠她们到底许多事不方便做,杨得意就不同了。
比起宫女子,杨得意更愿意揣摩阿娇的喜好。少府最近上的膳,简直不能再合胃口。偏偏,还没有叫人有被看穿的不快。阿娇至此也明白了为什么刘彻送他来,叫海棠赏了他,至此,杨得意算是在清凉殿扎稳了脚跟。
刘彻问了她几回,说要是耍心眼,叫春陀处置他。什么叫处置?阿娇不敢问,她不是白莲花更没有圣母心来质疑汉代的价值观,但她还是想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尽量保证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的道德心。
刘彻看她沉默下来,多想了一下就知道她是吓着了。把她小心翼翼地抱到腿上,语气宠溺:“你啊,胆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小。”
阿娇在心中抗议,这不关胆小好吧。人命,又不是蝼蚁。那么轻松地说杀就杀,她就是再活几辈子也做不到。想到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可不就当人命是草芥吗?抄家灭族几百人的性命说杀就杀,眉头恐怕都不会皱一下。
她自己没有发现,但是自从她放下心来爱刘彻和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她已经一点点开始展露本来的自己了,这点刘彻早注意到了,以为他不过是孕中反应。
心计过人的刘彻也没有想到阿娇从几岁他还在为胶东王时就在或多或少地巴结他,这点是他小瞧了阿娇。一向在他心中算不上聪明的阿娇竟然能十几年如一日地装,就是生养她的馆陶陈午都没有发现。
她嘴上不敢反抗,但是情绪却透过她微微撅起的嘴表现了出来。刘彻看她这样温柔地摸着她的头给她保证:“娇娇心善,朕也会多加注意的,当给我们的孩子积福了。”
刘彻凌厉的眉目总是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严,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笑着的。这样温暖的他,真的还是历史一怒血流成河的他吗?
她相信有因必有果,没有人愿意隐在皇权的背后做一个让天下万民心惊胆战的皇帝,她愿意温暖他。
从前她那么盼望着回到现代,回到以前的生活中。那次似真似假的梦,冰凉的手术台,白晃晃的节能灯,护士姐姐温暖的笑容。她无数次懊悔过,或许再停留一下就回去了。
但是如今,可能是因为感受到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她已经不太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了,她已经舍不得刘彻,舍不得孩子,舍不得馆陶,舍不得外祖母。
不知不觉,汉代已经带给了她如此多的牵绊。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刘彻怀里,想到以前对刘彻的嘴不对心到底还是内疚的。不管她怎么对刘彻,从小时候他就这么对她好,倒像她是哥哥一样。她有点哽咽地说:“彻儿,你要一直对我这么好。”
没来由地,她想到了刘彻刻给她的玉佩,想到了从前在漪兰殿中两个人并肩而立的名字。她已经做不到像从前想的那样,卫子夫来,她就心甘情愿地让给她。
他楞了一下,不过马上他就用一种认真到叫人听起来在发誓的语气:“会,娇娇,我一定会一辈子这样对你好。”是孕中敏感吗?娇娇从前从不会表现地如此依赖他,现在这样倒叫他心里面几乎化成一滩水。